“真是的,一天净给我找事!”冯丽娜狠狠剜了他几眼,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让你妈,立刻、马上到学校来!”
林纾接过手机,在拨号盘拨了宋秀娟的手机号,电话很快接通了。
宋秀娟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你是哪位?”
“妈,是我。”看到冯丽娜锥子似的目光,林纾转过了身,藏起来自己有点发热发酸的眼眶。
“怎么了儿子。你拿谁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啊?”
“妈,你,来学校一趟吧,越快越好。”
“什么事儿啊?”
“我...不,是班里同学丢了东西,在我的书包里找到的,他们说是我偷的,这是我们冯老师的手机,她让我给你打电话的。”
“我马上到。”
宋秀娟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
冯丽娜收回手机,跷着二郎腿跟旁边那桌看热闹的女老师说:“咱们学校这生源卡得太松,什么学生都收,要我说啊,一个人成长环境太重要了,有不少劣根性啊,那都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女老师尴尬地笑笑。
宋秀娟果然来得很快,她穿得很素净,墨绿色的连衣裙,款式保守,头发用一根绸带绑在脑后,看着简朴却大方。
家长会那天,冯丽娜看到她和老罗相认后的热切交谈,就感觉自己妹妹没戏,就在前两天,老罗在开完会后当着不少同事的面,再次坚定拒绝了冯丽娜的保媒。
她心里正憋着老大的怨气没处撒,原本在她看来水到渠成的好事,被这个女人半路截了胡。
宋秀娟看上去跟林纾一样拘谨,她甚至都没坐下,而是并肩跟林纾站在一起,低着头。
“林纾妈妈,我想问问,你知道我今天请你来的目的吗?”
“噢,是林纾和同学起了一点误会,他不会偷人东西的,我一直管得他很严的。”
“人赃并获!东西是从他书包里掉出来的,班里当时十几个学生,都看见了,你的意思是,他们都看错了?”
“不是,可我相信我儿子的人品。”
冯丽娜咯咯咯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
“人品?人品好的人会偷偷翻人家小姑娘的东西,还在背后打小报告?再说了,你们家什么经济状况我当老师的都清楚,孩子正值青春期,有些虚荣心都是正常的,你满足不了他么,他可不得自己想办法,要我说啊,这环境对人的影响真是很大,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这事儿可看得透透的,这学习成绩好啊,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面就没问题,高材生里,犯罪率也不低呢,”
“冯老师,我跟您保证,我绝对没有拿袁鹤的表。”林纾向前走了几步,把宋秀娟挡在身后,妈妈的诚惶诚恐让他很心酸。
“得了得了,现在表反正是找着了,不过,袁鹤说了,表上有划痕,得去修复,他会把账单拿给你们,这钱,你们得赔。”
“我们赔!一定赔,冯老师,这事不会记到他的档案里,影响他上大学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看他表现吧,不过我啊,真得说一句,人品有问题的,上了好大学我看呐,也好不到哪儿去。”
宋秀娟搓着手站在那儿,满脸忧愁。
———— ————
罗晓谕坐在座位上等着林纾回来。
她不相信林纾会偷东西,可也没办法证明袁鹤是在故意诬陷他。
就算她能证明袁鹤很大可能有心理疾病,那又能怎样呢?
就像周小川说的,他人缘极好,一呼百应,他一口咬定表就是林纾偷的,大家已经相信了。
林纾直到下午第一节 课才回来,眼眶有点红,藏在桌膛里的手轻轻颤抖。
“我相信不是你偷的。”罗晓谕靠近他,轻声对他说。
他转过头看她,眼神很复杂。
林纾有双漂亮的凤眼,眉骨较常人略高,睫毛长度跟罗晓谕不分上下,他漆黑却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受伤小兽般的凄凉。
“谢谢”他说,“谢谢你和罗老师。”
“他们找你麻烦了?”
“赔钱,我妈回家去拿钱了。”
他的手从桌膛里抽了出来,罗晓谕能清楚看到,他的一只手把另一只的手背抓得鲜血淋漓。
从书包里拿出创可贴递给他:“你破伤风针还没打吧?手这样会感染的,你贴上点啊?”
看他不接,又把手往前伸,塞进他手里。
没想到林纾捉住了她的手,死死攥着,两只手并拢,把她的手放在手心。
罗晓谕尝试着把手抽回来,力气没他大,也就作罢了,任由他握着。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反感跟他的这种肢体接触。
课上到一半,老罗站在门口,敲了两下敞开的门。
班里同学都以为他是来找罗晓谕的,纷纷转过头看她。
林纾也松开了手。
没想到老罗跟上课的老师打了个招呼,招手喊的,却是林纾。
“林纾,你出来。”
等到林纾走到门口,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师生间罕见的亲密。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罗晓谕,带着对她“失宠”的同情。
———— ————
这天晚上,雨下得很大。
罗晓谕边吃泡面。边看电视。
周小川的爸妈都在,她回家的动力可足了,一放学就拉着罗晓谕往家走,脚步都比平时快。
不过也幸亏这样,两个没带伞的人在暴雨倾盆之前都到家了。
“下面播报本市新闻。”
罗晓谕吃东西的时候总得看点什么,一打开就是本市都市台,她本来不爱看,但是找了一圈没找到遥控器,就没换台。
“今天下午二时许,距离本市第一中学不远处,发生了一起车祸惨案,肇事司机坚称,该死者是突然从人行道上冲下来......”
屏幕上出现一张打着马赛克的大脸。
“那女人就是自己往我车上撞的,你们相信我呀,我开车开得好好的,也没有闯红灯嘛。”
罗晓谕啃着火腿肠想着,明天把这件事讲给周小川,她一定吓得半死。
揭开泡面碗的盖子,罗晓谕闻了闻,泡的总是感觉没有煮的好吃,可她特别害怕用那个煤气灶,总感觉火苗会蹿到她脸上。
“死者女,四十五岁左右,当场死亡,家属已经赶到。”
罗晓谕看着电视,含在嘴里的一口面差点掉下来。
死者家属,怎么是老罗呢?
跑到房间拿出手机给老罗打电话,对方已经关机。 ~棋迹
她又打到奶奶家。
奶奶接到她的电话还挺高兴的:“小鱼啊,想爷爷奶奶啦?那我们俩去住一段时间,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奶奶,是大伯母出事了吗?”罗晓谕能想到的,老罗能作为家属的中年妇女,也只有大伯母一个。
“没有啊,你大伯他们两口子刚走,怎么了?”
“我爸上电视了,都市台,他作为家属处理后事去了。”
“哦哦,你先别急,奶奶给你爸打电话,外头下雨,你在家好好呆着啊,门反锁上。”
“行......”
挂了电话,罗晓谕吃完了泡面,自己洗了碗。
关了电视,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一直到十点半。
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罗晓谕光着脚跑出去,看到在玄关那儿站着的,落汤鸡似的林纾。
老罗费劲地拖进来一个大号旅行袋,身上也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爸,你这是干嘛?”
听到罗晓谕说话声,老罗才看到她光着脚穿着睡裙站在面前。
“啊,那个小鱼,一会儿爸再跟你解释,先给林纾拿条大毛巾来,拿爸洗澡用的就行,哎,穿上鞋,地上凉。”
林纾默默脱掉自己被泡开胶的球鞋,老罗递给他拖鞋,他换上,怕弄脏了屋子,就站在门口。
“一会儿你洗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今天你就先睡我的床,我睡地下。”
罗晓谕拿了两条毛巾递给他们,老罗把林纾领到浴室,关紧了门。
又把罗晓谕叫到他房间。
“爸,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小鱼啊,你宋阿姨她,出车祸了。”
罗晓谕惊讶地半张着嘴,原来在电视上看见的,死者是林纾的妈妈。
“你林叔叔呢,家里亲人都没得差不多了,宋阿姨又去世了,这孩子,怪可怜的,没地方去。”
“所以...你想收养他,这符合法律吗?”
老罗连连摆手:“不用办什么手续,他今年春天就满18周岁了,我寻思着就是收留他住,他的生活开销,还有以后的学费,就得看那司机能赔多少钱了,不过我给你宋阿姨那么好的关系,我不能看着这孩子成孤儿啊。”老罗生怕罗晓谕反对,又小心翼翼补充:“我看他挺懂事的,你们俩还是同桌,关系肯定更好,他不会太打扰你的,你说我不让他来,总不能看着他孤孤单单在外面漂着。”
“那你怎么安置他啊?”
“我打算在书房放一张行军床,那儿也有书桌,他能学习。小鱼,算是爸拜托你,不愿意也别露在脸上,那孩子面皮薄,原本死活都不肯来的,是我硬让他来的。”
“好吧。”
罗晓谕勉为其难答应着,想到往后的一年,不仅要跟林纾坐同桌,还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今天被他握着的右手,手心好像突然变得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故意抹黑老师的意思,基本都是作者和身边朋友亲身经历,当然可爱的好老师也有很多啦,比如文里的老罗、老黄、老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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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一下,同居生活挺甜哒)
第十章
林纾被老罗推进卫生间,要他洗澡。
他慢腾腾地走到镜子前,看到自己,像只失魂落魄的流浪狗。
湿衣服粘在身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他刚刚脱鞋的时候没注意到,袜子上还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他被泡得发白的脚趾。
他现在真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了,可能这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一场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浩劫,可他呢?原本就住在地狱旁边吧,现在境况更差一点,心理倒没那么大落差。
这也许是从小穷惯了的唯一好处。
像个新婚初夜的大姑娘一样缓缓脱去身上的衣服,林纾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卫生间,这比他之前睡觉的地方还要大得多,洗漱台和玻璃浴房的架子上,摆着很多不同种类的洗浴用品,大部分都是他看不懂的日文、英文,看着就很贵,他摸了摸又放下。
在角落找到半块舒肤佳,他握着香皂,打开花洒,温暖的热水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包裹住他全身,后背的伤口因为被雨水泡过,现在又淋了热水,揪成一块儿的疼,可能是化脓了。
他飞快地把香皂搓出泡沫,给自己洗了头发和身体,擦干了身上的水才发现,他没有干衣服可以换。
正想咬着牙忍着疼再把地上的湿衣服捡起来往身上套,罗晓谕“刷”地一下把门推开了。
林纾慌忙地把浴巾围在腰上,幸好刚刚他不懂得开排风扇,现在卫生间里一团团飘着的都是半透明的水雾。
罗晓谕递给他一套老罗的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一个吹风机。
“换上吧。”
她看到林纾慌张的窘态,忍不住想笑。
“谢谢你。”
“据不完全统计,这大概是你对我说过的第二十个‘谢谢’。”
“据完全统计,这是你第二次对我笑。”
林纾说完,抱着衣服,戒备地看着她。
“好,你穿衣服,我出去。”
罗晓谕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说了一句:“看你防我那样子,好像我是个女流氓似的,有什么好看的,你还能有梁家辉好看啊?”
她跑得太快,没听见身后林纾的小声嘟囔。
“那可不一定。”
老罗站在阳台打电话,给交警队、电视台,还有罗晓谕的奶奶。
老太太一听他去充当死者家属,呸呸呸了好几句,连声说晦气。
罗晓谕站得老远,冲他做个“sorry”的口型,不过这事儿,迟早也瞒不住。
罗晓谕等着上厕所之后去睡觉,可林纾老半天都没从卫生间出来。
她只得很有礼貌地敲敲门:“能进去不,穿着衣服呢吗?”
“可以。”
就好像她才是客人一样。
罗晓谕拉开门,林纾已经换上了老罗的睡衣,仍是揪巴着哪儿都短,正蹲在一个大盆前,洗他身上之前穿着的湿衣服。
“干吗不用洗衣机?”
“太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洗洗就行的。”他又摸了一下鼻子,蹭上一小块肥皂泡沫。
“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罗晓谕夹着腿,捂着肚子。
“噢,好。”林纾甩了甩手,站起身往门口走。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罗晓谕又没忍住手贱,帮他擦掉了鼻子上的泡沫。
他楞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佝偻着背走出去带上门。
罗晓谕这才想起他背上的伤,还好,家里有奶奶准备的医药箱,简单消毒包扎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只是,他妈妈死了,这下带他去打破伤风的事,十有八九会被老罗摊派到她身上。
估计着他走远了,罗晓谕才坐在马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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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特别疼啊?”
林纾趴在床上,背上湿透了的纱布被罗晓谕硬生生撕下来,里面果然已经化了脓,因为泡水的时间太长,原本还算完好的地方,皮肤也又红又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