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的小辫子——九号电池
时间:2020-02-26 09:16:20

  他咬着牙,挤出两个字:“不疼。”
  老罗的电话还没打完,他看起来有些焦虑,在阳台来回踱步,不时地用没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拍拍栏杆,好像那样就能使上劲似的。
  “你这个,绿色的脓啊。”罗晓谕用纱布蘸了一点,忍着恶心举到林纾面前给他看,“我得先把这东西都刮掉,再消毒,才能给你撒上消炎药啊。”
  “嗯。”
  这一整套堪比刮骨疗毒的程序下来,罗晓谕看着都疼,紧张得手心冒汗,林纾却一声也没吭。
  把最后一块纱布用橡皮膏固定好,罗晓谕往箱里收着东西,一边逗他:“小同志很坚强嘛,放在抗日时期,肯定能抵抗得住敌人的严刑拷打。”
  林纾脸贴在老罗亚麻色的枕巾上,心想,严刑拷打不怕,美人计就不敢保证了。
  他有气无力坐起来,缓了好几分钟,才着手穿衣服。
  罗晓谕总有一种感觉,他身上那股老气横秋的气质,绝对比她爷爷还浓郁。
  外面黄豆粒大的雨点子“噼噼啪啪”地砸在窗户上,天边不时地响起“轰隆隆”的闷雷,就像吴老师提问林纾的那篇完形填空里描述的情景,隔着厚厚的窗帘,也能时不时看到把漆黑的夜空刹那间照得亮如白昼的闪电。
  这是个无眠的夜晚。
  在林纾的一再坚持下,老罗跟他一起睡在了他房间的那张双人床上,两个人都盖着薄被,背对着对方。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去跟肇事司机谈赔偿、殡仪馆火葬场那边的费用、自己父母对他收养林纾的强烈反对以及他们表达得很隐晦却已经足够他听明白的那层意思——林纾住在家里,会不会对罗晓谕做出什么图谋不轨的事来。
  他带的高三生还有几天就高考了,这个时候他的教学任务倒不是那么重,不过要想请假,恐怕也不容易,那群孩子他一直从高一跟到高三,马上要上战场了,他总得“敲锣打鼓”地给他们送行。
  最后想到的,反而是自己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人生第二春。
  身下的床垫在微微颤动,老罗回头,看见林纾把被子蒙在头上,身体抖动的频率像是啜泣。
  他掀开被子,露出的是缩成一团咬着枕巾流泪的林纾。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没再说什么,按照原来的样子又给林纾盖上了被子。
  今天下午从他告诉林纾宋秀娟的死讯,再到他们赶到医院,亲眼见到面目全非的宋秀娟,他憋着眼泪声音都颤抖了,还硬撑着不住地对他表示感谢,生怕自己会成为他的麻烦。
  这个时时刻刻把自己的需求、存在感、喜怒哀乐都压缩到最低的少年,这大概是他宣泄自己悲伤的唯一方式。
  第二天一早,老罗给两个孩子买了豆浆油条包子做早饭,自己却没怎么吃,他给冯丽娜打电话,说了林纾要请假的事。
  他的手机有些漏音,从里面传出冯丽娜尖刻的声音:“他又在弄什么幺蛾子?以为自己成绩好,所有老师都得惯着他?说了他几句学都不来上了,不过他不来上学用得着你帮着请假吗?老罗啊,我觉得你跟他妈还是不合适,我昨天也见着了,那不就是个普通家庭妇女,好像还是从农村来的,再说了,修表的钱他还没赔给人家袁鹤呢,人家也有家长,来闹的话难道要我背这个黑锅啊?”
  林纾原本小口嚼着油条,听到这几句话,就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僵着。
  老罗尴尬地笑笑,往昨天打电话的阳台走去。
  关紧了门,耐着性子压低了声音跟在电话那边“喂喂喂”的冯丽娜说:“他妈妈昨天从学校出来,没走多远就被车撞死了,小冯啊,对学生,就算做不到一视同仁,也不要带着这么深的成见,虽说当教师,只是一份工作,可我觉得,教书育人,少些功利心不是坏事。我给林纾请假,是因为他没有父亲,全家就剩他一个,他妈妈的后事,总得他亲自参与的。”
  冯丽娜半晌没说话,老罗也没指望她能听进去多少。
  罗晓谕把林纾嘴边的半截油条揪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她最爱的排骨包子。
  “吃啊!你没有体力,还怎么实现理想?什么清洁能源新能源,都被别人开发了。”
  林纾咬了一口,咬到里面的脆骨,一脸惊讶的表情。
  以前他也听说过那家很有名的排骨包子,只是要八块钱一个,他从没舍得买过。
  “继续吃,多吃点,不就是没妈了么,我五岁就没有了,她还是主动抛弃我的,你比我多享受了那么多年母爱,幸福得多了。老罗,他是个好爸爸,以前是我的,我看,就凭他对你妈那股痴情的劲儿,以后他也会把你照顾得很好的,我妈走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如丧考妣的。”
  罗晓谕吃得差不多,回房间拿了书包,她昨晚就给周小川发短信了,老罗有事,今天早上她俩一起走路去学校。
  ———— ————
  今天的罗晓谕,上课时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得给林纾记下来他缺课时的笔记,虽然,以他的成绩可能并不需要。
  谁让她是个内心这么柔软的美少女,见着别人过得不好,就同情心泛滥,暂时把他的那点可恶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
  辛辛苦苦一上午抄了几十页笔记,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落。中午,罗晓谕指使着浑身沐浴在亲情温暖中的周小川去买饭,自己趴在座位上等。
  袁鹤却邀功似的凑过来,脸上表情跟他一贯的阳光形象极其不相符。
  “怎么样?我把那乡巴佬整得足够惨吧?够不够给你出气?”
  “你有病!”罗晓谕骂得干干脆脆,毫不犹豫。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偷听别人的一时气话,还以那种‘为你好’的名义做这种事,你真是变态。”
  袁鹤的脸色就像回到三年前被压在墙上时候那么灰败,却还嘴硬:“我做这些为了什么,你还能不知道,我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你要是对我没意思,干嘛要帮我?”
  罗晓谕怒不可遏,她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却最看不了林纾这种因为穷而被人欺负的事,况且还是以她的名义。
  “你真是很闲啊?门口开过来一辆粪车你都要飞奔过去尝尝咸淡吧?林纾再可恶,那是我跟他的事。我那时候帮你,是因为我也讨厌那个何老师,她没收了我的东西拿去送给同事的孩子做人情,至于看上你?那更是没可能的事,我要是喜欢‘美人’,自己照照镜子不就得了,哦对了,我可以跟林纾互相看,因为他是长得好会健身的学霸,而不是像你一样,专门吸引中老年饥|渴妇女,浑身汗臭味心思龌龊得就像一只蟑螂的猥琐男!”
  袁鹤一拳头锤在林纾的桌子上。
  “行,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姐:“让你欺负我未来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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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袁鹤凿出的这一声“咚”和那句咬牙切齿的威胁,让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好奇地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他们。
  而其中,又以斜前方射过来的一道目光尤甚。
  饶是罗晓谕的神经横截面堪比电线杆,也感受到了那目光中夹杂的痛快、嫉妒以及幸灾乐祸。
  罗晓谕气定神闲,扬着下巴,轻蔑地看着袁鹤,就像真的在看一只自不量力的蟑螂。
  效果很好,迅速地第二次激怒了他。
  对着罗晓谕比了个中指,袁鹤大步流星地迈出了教室门。
  那道目光仍然粘在她身上,罗晓谕迎上去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的主人,坐在第一桌的一个带着厚厚近视眼镜的瘦小女生,郭可欣。
  罗晓谕看她那恨不得把自己撕开咬碎的狠劲儿,怕是这姑娘早就对袁鹤芳心暗许了,这是拿他们当小情侣闹别扭呢?
  可她光有色心没色胆,不去向心上人剖白自己的一片深情,只知道冲着罗晓谕使劲,就算她的眼珠子杀伤力堪比美杜莎,能把罗晓谕给瞪石化了,也不代表袁鹤就会跟她在一起啊。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几分钟,直到周小川咋咋呼呼地端着盒饭回来。
  郭可欣转过身,脑后的马尾也跟着大幅度地甩了一下。
  周小川就坐在林纾的位置上,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罗晓谕。
  “喏,这项技能你永远也学不会吧。”
  罗晓谕每次都会把两根筷子其中的一个掰成残疾,她自己也总结过原因,这完全有迹可循——从小美术课,她的手工都是全班最差的。
  周小川总结原因:上帝把罗晓谕的那扇门开得太大了,总得适当关上几扇窗户。
  而她这么不擅长动手的人,偏偏很爱折腾自己的指甲,尤其是脚趾甲,因为藏在袜子里不见人,颜色花样基本都是三天一换,可她自己总是要么涂出界,要么薄厚不均匀,所以一般都会到小区附近的美甲店去,平时都是她们俩一起,可周小川现在一放学就急着回家,只怕今天要她自己去了。
  天呢,她这么不善言辞,要怎么抵抗舌灿莲花的热心大姐,向她提出的办卡请求呢?
  “嘿嘿!”周小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对了,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吃完饭我好把手机拿给你啊。”
  “好”,罗晓谕若有所思应了一句,老罗和林纾应该都会很晚回来,她一个人在家也只能吃泡面。
  至于指甲么,反正那一整套的工具她都有,大不了今天自己DIY一下。
  “对了,你同桌怎么今天没来上学啊?”
  “他家有事。”
  周小川惊讶:“这你都知道?你们私下来往甚密啊。”
  罗晓谕拿着塑料勺子舀土豆泥吃,一下子想到早上出门时还堆在她家客厅地上的林纾的行李:“你晚上送我回家,会发现更多‘惊喜’的。”
  ———— ————
  老罗带着林纾,帮忙料理宋秀娟的后事。
  肇事司机家的条件也并不是很好,一家人愁眉苦脸地在跟老罗砍价,林纾坐在交警队办公室外的长椅子上,看着腆着肚子微胖的老罗,挥汗如雨地为他的权益据理力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脚上穿的,还是昨天那双泡开了胶的运动鞋,因此他今天走路的姿势都格外秀气,生怕走着走着,脚就会从裂缝里钻出来。
  最终两家人商定了一个都能接受的数目,签了字,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林纾被老罗叫进去签了字按了手印,自此,他要做的事就是等着银行|卡里打进来对方家属赔偿的十万元。
  从交警队出来,老罗带他去罗晓谕最喜欢的那家店吃饭。
  下午,还要去注销宋秀娟的户口和身份证。
  “林纾啊,呵呵......”老罗点完菜,觉得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实在太尴尬,想找些话题,“到了一中这段时间,还适应吗?”
  他原本以为,答案会是否定的,因为就连他的班主任都在带头看不起他。
  林纾点点头:“都挺好的。”你们,都对我挺好的。
  至于被看不起,在哪儿都一样,以前在县城读书,他们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穷了,那儿的人素质普遍还要更低,除了几个爱惜他才华的,拿他当宝的老教师,其他的人对他也没客气到哪去,相反的,在一中,至少大家还都懂得掩饰自己的厌恶和鄙夷。
  “那就好,我跟你爸妈啊,当年是最好的朋友,你说一晃这么多年没见,你都这么出色了。对了,在老家,还有什么亲人么?要不要我通知他们来参加你妈妈的葬礼啊?”
  “外公外婆还在,只是他们年纪大了,普通话不会说也不大听得懂,还是不要叫他们来了,罗叔叔,我想...要么就不办葬礼了吧,我怕我付不起。”
  “钱的事你别担心”,老罗越过桌子去拍他的肩膀,他觉得这是男人之间加油打气的一种方式,“我跟你爸妈那么深的交情,一定让她体体面面地走。”
  “那我以后一定还您钱。”林纾脸上的表情很坚定,这么说最起码能让他觉得他和罗晓谕的关系平等一些,而不像是一只被她家收养的流浪狗。
  “好,莫欺少年穷,罗叔叔就很看好你,你们袁老师也总跟我夸你,我听他说,你对新能源开发有兴趣?”
  一说到这个,林纾的眼睛都比之前亮了。
  他微微欠着身子,从被洗得松垮的领口里,露出清秀的锁骨。
  “嗯,之前我最喜欢的定律就是能量守恒定律,物质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彻底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茫茫宇宙中。”
  老罗微笑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但并不是所有的能量都能直接被我们利用,可那些并不是就等于是没用的了,既然能量和物质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为什么我们不能把那些看起来‘没用’的东西变成用得上的呢?就比如现在很普及的风力发电,就是动能转化成电能的一个完整装置,还有化学课上的液体电池,证明化学能也是可以转化成电能的,而这样的化学能,在大自然里应该储备量还有很多。”
  “所以,你主要想研究的方向是,新能源开发中的电能?”
  林纾点点头:“电能虽说是可再生能源,但现在基本上每家的电费不会比水费低,除了用途更广泛以外,我想每度电的价格不低应该也是一个原因,就像...,之前我家,装了电灯也常常不会点亮,因为台灯的功率更小,这样一个月就能省几十块。如果用的电器更多、功率更大比如空调、热水器这种,每个月的支出就会更大。”
  “确实,那你最开始对这个方向感兴趣,是从经济角度出发的?”
  “也不全是”,林纾咧了咧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小时候接受外界信息很落后,别的小朋友看米老鼠唐老鸭或者是蜡笔小新,我家的电视只能看三个台,我经常看的节目就是新闻、走近科学,还有一些老科学家的纪录片,就想...想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
  老罗的目光里饱含赞许,他说多不多也做了三十年的老师,见到如此有天赋肯吃苦又有想法的学生,就算不是宋秀娟的儿子,他也会很偏爱林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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