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神在发怒,还是恶魔在捣乱,他们都希望能平息它们的怒火。
过了一会,他们又开始聊起孕妇西娅,西娅已经难产三天三夜。
他们将这件事情当做谜题来打赌,赌孕妇会不会健□□下她家的第五个孩子,或者,她会和孩子一起死去。
女人的痛吟声已经虚弱,村民们知道,谜底即将迎来结局。
只不过……西娅生产,可她的丈夫巴特不知道又烂醉在哪个角落,竟然整整三天都没有出现。
这时,满头大汗的村医从巴特家中推门出来。
“去请神父!”村医说,“快,快,西娅要不行了。”
年轻力壮的捞鱼小伙子热心地挥挥手,他向着路的另一边跑去。
房间中,巴特家的二儿子亚尔曼跪在床边,他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暗金色的卷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妈妈,坚持住。”十二岁少年声音嘶哑地轻声说,“快来了,神父快来了……”
西娅纤细瘦弱的手指已经无法用力,她的脸色苍白,看起来行将就木,站在一旁的村医与助产士也开始无能为力。
渐渐的,村民都聚集在巴特家的对面看热闹,他们都想知道结局如何。
这时,捞鱼的年轻人与神父慌忙地跑来,人群顿时响起吹哨声。
“加油,神父,加快脚步!”
背着箱子神父在年轻人的指路下来到巴特家的门前,就在这时,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巴特家旁的那老枯树向着神父的位置砸去。
年轻人一把将神父拉回,轰——!
枯树砸在巴特家的门口,与两人的脚尖只有厘米之差。
“生了,生了——!是个女孩!”与此同时,巴特家中传来村医兴奋的声音。
人们拥挤着进入巴特家,他们围着卧室门外,当看到助产士怀中的婴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个地区人们的血统让几乎所有人的头发都是金色或者褐色,就像是巴特一家。
巴特是深褐色的头发,西娅则是淡金色,两人生育的四个孩子也都继承了父母的发色。
只有这个孩子,第五个孩子……所有人都看到,婴儿的胎发是黑色。
纯粹的黑色。
没有人贺喜,村民沉默地离开,第二天,便谣言四起,人们纷纷议论巴特家的小女儿是纯黑发的事情。
黑发在这个地区代表着不详,而所有人都看到,当神父进门的时候,那棵枯树砸了下来,阻挡了神父的脚步。
人们议论着,他们都觉得那是恶魔在阻挡神父。
村民们又想起了最近频频发生的灾害,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不祥的婴儿而带来的。
很快,流言蜚语蔓延到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而更多的细节由村医和助产士传来,他们说西娅生下的女婴竟然不会啼哭,当他们想拍打她让她哭出来的时候,婴儿竟然睁开了眼睛,用黑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让他们感觉到了阴森。
顿时,整个村子都炸了,所有人都相信村医和助产士的话是真的。
他们都觉得那个孩子是个恶魔,而异象则是神的怒火。
于此同时,山火在不断的扩大,怪物们也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村庄边缘。
女婴出生的第三个夜晚,村民们点起火把围住了巴特家,要求他们将婴儿扔在结界外部的森林里,以此平息神的怒气。
巴特家的四个孩子,长子已经成婚,住在其他村镇里,没在家。
家里只剩下十二岁的二儿子亚尔曼,和八岁的双胞胎女孩。
砰砰砰!木门被村民不断地砸响,火焰与人的影子在玻璃上层层叠叠,像是地狱的使者。
亚尔曼抱着襁褓中的小妹妹,他的额头尽是汗水。
母亲西娅是个软弱的人,她自从知道了其他人的话之后,一直躲在屋里哭泣。
“二哥,快点把她交出去呀!”双胞胎的姐姐艾莉摇晃着他的手臂,“她会害了我们的!”
亚尔曼的呼吸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但他仍然低下头,对艾莉露出温和的笑容。
少年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不,她是我们的家人,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家人。”
“她不是家人!”双胞胎的妹妹珍妮一边哭泣一边尖叫,“她是恶魔,我讨厌她!”
砰,砰!
顶着门的木桌一直在震动。
亚尔曼看向卧房中的女人,他救助地呼唤,“妈妈?”
女人只是哭泣,却没有回应。
忽然间,撞击门的外面安静下来。
一个声音从外面响起。
“开门,我是你们的父亲巴特。”
少年的眼眸闪起亮光。他抱着襁褓挪开桌子,打开了门锁。
他看到酒气熏天的父亲站在众人的面前,男人浑浊的目光落在婴儿的黑发上,顿时,他的表情变得厌恶起来。
“这是个恶魔。”巴特说,“扔掉她。”
村民在另一个村子的酒馆里找到了巴特,并且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醉醺醺的男人赶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助其他人丢掉了自己刚出生的小女儿。
看着男人们抢走婴儿的时候,卧床的西娅终于发出声音,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向着门口徒劳地伸手,直到巴特一拳揍在她的脸庞上。
“巴特,控制点自己,这不是她的错。”浩浩荡荡的人群在离开前还好心地提醒,“她才刚生完孩子,需要静养。”
巴特好像没有听到,他仍然在家暴西娅。
“都怪你,你这个该死的女表子。”巴特愤怒地说,“是你生下了这个恶魔,给所有人带来不幸!”
“别打了!”亚尔曼痛苦地说。
他去抓父亲的手臂,却反过来被男人踹开,他瘦弱的身体撞上了墙面。
巴特将孩子们全部赶出屋子,锁上门,亚尔曼只能徒劳地听着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哀鸣。
他痛苦不已地坐在地上,双胞胎姐妹站在一边。
“为什么你总做这种无用的事情?”珍妮冷漠地说,“他们总这样,没完没了,有什么可阻拦的。”
“如果你不去劝阻,你就不会挨打了。”艾莉说。
双胞胎遗传了父亲的冷血,大哥则是个和母亲一样软弱木讷的人,就算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办法。
巴特家人丁兴旺,可在这一瞬间,亚尔曼只觉得无助而孤独。
深夜,一切都恢复平静。
解决了恶魔的人们终于能安心睡去。
暗金发色的少年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担心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妹妹。
他并不相信他那可怜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妹妹是恶魔,他从不相信这个。
清晨时,天空下起了暴雨。
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都说着是神因为他们的举动很满意,所以在帮忙灭掉山火。
雨下得太大,雾气笼罩着山谷,亚尔曼独自一人离开了村落。
森林和群山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危险的,村庄有法师下的防护,以此驱散怪物,可跨过防护线,没人能够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亚尔曼却坚定地跨过防护线。
他知道他们不会随意把婴儿丢弃的,他村里人说过,他们在山腰上设立了一个祭祀用的小小平台,他们一定会把她放在那里。
亚尔曼在雨中艰难地爬山,他寻找了许久,在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小小的台子——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个襁褓被放在那里。
少年顿时兴奋起来,他加快步伐,一口气来到平台附近,果然,平台上的中央摆放着包裹着婴儿的襁褓,她的周围则是一些供奉的金银与水果。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颗大树的树枝被雨水摧毁,搭垂下的巨大树叶正好将婴儿笼罩,让她没有被雨水浇到。
亚尔曼颤抖地抱起襁褓,女婴已经醒过来,她不哭也不闹,脸蛋软润白皙,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少年抱紧了婴儿,他踉踉跄跄地下山。
“我会救你的。”他一直重复着,“别担心,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
…
村庄不接受她,亚尔曼只好在靠近保护线附近的森林里搭了一个临时的木屋,这里是森林的角落,很少有人来这里。
亚尔曼把自己去地里打工赚来的铜板都换成了布料,为了防止暴露,他买的都是成年人的衣服,然后用那些衣服给婴儿做出一个小床来。
本来给孩子命名是父亲该做的事情,亚尔曼已经不指望巴特。
他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潘多拉。
那是一种很漂亮的紫色花朵,生在在岩石之中,亚尔曼希望她的生命能像是那花一样,又美丽,又坚韧。
没人知道,十二岁的少年独自一人艰难地将自己的小妹妹喂养了整整一年,而这一年里,竟然真的没有怪物或者人来到这里过。
潘多拉看起来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从她出生起,亚尔曼就没见过她笑,也没见过她哭。当然,她也从来不会露出恐惧、难过这样的神情。
她的表情永远都是平静状态的,遇到新鲜事物,她能够眨眨大眼睛,已经算是一种回应。
亚尔曼刚开始很担心潘多拉是个哑巴或者智商有问题,然后他发现,她会牙牙学语,只不过就好像……她没有正常孩子的那些情绪而已。
有一天下工太晚,亚尔曼比平常迟到了半个小时,当他进入木屋时,一岁大的婴儿向着他挥舞了一下手臂,像是在求抱抱。
少年惊喜地抱起她,在狭小的屋子中乱晃。
“你喜欢我,对不对?你知道我是哥哥。”他雀跃地呢喃着。
婴儿却又不作声音,只是眨着大眼睛,吸着大拇指,任由亚尔曼抱着她。
从潘多拉有记忆以来,亚尔曼便是个温柔的少年。
其他人类可能只会记住小时候的事情,而潘多拉却带着从她婴儿开始的记忆。
他们的村庄很落后,家中更是贫穷,没有贵族家庭或者城镇中那些居民们的生活质量,家里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
亚尔曼总是抱着还是小宝宝的潘多拉在树林里转来转去,他给她讲了很多故事,谁都不知道贫穷家境的男孩是如何知道那么多故事的。
她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哥哥’。
亚尔曼愣住了,然后整整一天,少年的目光都很湿润。
在森林中度过了两年之后,冷漠的家庭中,母亲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她询问了亚尔曼,在少年的吞吞吐吐中,西娅震惊地得知最小的女儿竟然还活着。
西娅不断地恳求亚尔曼带她去见见潘多拉,亚尔曼犹豫了很久,他知道潘多拉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森林里,没办法,他答应了母亲。
当西娅看到那简陋又精心的木屋,看到里面的小女孩时,女人的泪水不断流了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
她紧紧地抱住小女孩。
潘多拉能够理解西娅是谁,但她不在意她。
女孩很少有情绪,她任由有点陌生的母亲搂抱自己,即使不喜欢也不挣扎,像是个小娃娃一样任人拥抱。
西娅像亚尔曼保证,她一定会让潘多拉回家。
如今潘多拉健康成长到两岁,而人们的生活已经恢复平静,足以见得当时的灾害是巧合,并且让亚尔曼最近几天不要回家。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三天后,村民们聚集在一起,找到了这里。
成人们允许潘多拉回去,但他们的目光仍然十分异样。
后来,亚尔曼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西娅去请求了最有权威的神父与村长,告诉他们事实,让他们主持公道。
而神父与村长让所有人同意这个事情,却是因为另有图谋。
村子的西方有一个巨大的深渊峡谷,据说黑暗的峡谷里隐藏着魔鬼的使者。
附近的三个村庄,每年都要轮流投放祭品去献祭恶魔。
按照轮流来算,每个村庄三年要用孩子或者年轻的女子作为祭品扔下深渊,而明年又是第三年——成人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却忽然听到了那个恶魔女孩活下来的事情。
接纳她,然后让她明年当做祭品丢下悬崖,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抱着这种念头,居心叵测的村民们接纳了潘多拉。
所有成年人,连父亲巴特都知道这件事情,只有西娅和亚尔曼完全不知道迎接的背后,等待他们的是巨大的陷阱。
巴特家再次容纳潘多拉,最反对的人是双胞胎姐妹。
家里实在太小,父母住一个房间,另一个小的房间是她们的,而亚尔曼则是一直在客厅打地铺。
潘多拉回来了,屋里就会变得更挤。
她们本来寄希望于父亲的反对,没想到巴特也默许下来这件事情。
她们哭闹,习惯家暴妻子的男人顺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顿时,家里清静了起来。
亚尔曼将他手工做的小床也拿了回来,放在姐妹俩的房间里刚刚好。
他本来寄希望于让女孩子们互相照顾,直到半个月后的有一天,他忽然发现小妹妹衣袖下面的手臂皮肤已经被拧得都是青紫色的淤痕。
潘多拉没有过多的情绪,寡言少语,双胞胎将怒火转移到她的身上,她们再用力,小女孩也只是冷淡地坐在那里。
她又穿着她们小时候的旧长袍,衣袖长,所以才被发现。
亚尔曼愤怒而无力,双胞胎不会听他的话,父亲更不会管,母亲也没有权威,在这个家里,好像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他只好将潘多拉的小床挪出来,晚上让她在他的身边睡觉。
可这样也没办法完全保护潘多拉,双胞胎总是趁他去上工的时候欺负她,亚尔曼想无时无刻地带着潘多拉,可其他村民却让他少带潘多拉出门。
最后,软弱的母亲站了出来,亚尔曼不在的时候,她会一直照看着潘多拉,终于让双胞胎悻悻地放弃。
回到村庄里,日子却好像更难过了。
一年后的一天,潘多拉不见了。
亚尔曼几乎找遍了整个村子,才在河边发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