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诺一懵。
“我还是十多年前,平城举办奥运会的时候,在平城歌剧院受邀演出过一回。”杭旗胜笑着解释道,“这次要不是因为你没办法去,我怎么能有第二次机会?”
“……啊?”安诺傻了。
她受伤之后,不光是对她来说迄今为止最重要的演出被迫取消了,连带着一些小商演和比赛,也没能参加。那个各路消息满天飞的app,卸载之后也没再装回来。至于最后是谁代替的她,去了平城歌剧院演出,她没敢看,也没去米乐那儿打听。
身边的人,也更不可能主动提这件事。直到今天杭旗胜打来这个电话,她才知道,给她替演的,居然是他。
“之前见你在微博上发过手伤的事情,后来也给你发过私信,只是没见你回。”杭旗胜又说,“想你大概是没看见,所以我就问你经纪人要了电话,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安诺赶紧说,“我……好久没登账号了。”
杭旗胜猜猜也是,于是说:“你就把我当个话有点多的同行,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安诺安安静静听他说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有点闷,又感同身受。
杭旗胜左手小指,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每次有媒体采访,想拿这个当做是他励志卖点的时候,杭旗胜却从来不愿多说。每回都简单一句“小伤恢复了,就接着弹琴了呗”一带而过。今天却是原原本本,把他当初受伤的事儿说了个详细。
“……那会儿家里要给我买架琴,不光是省吃俭用那么简单,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才凑足的钱。我想被琴砸了弹不成琴,和眼睁睁看着琴被砸坏,不如赌一把吧。”杭旗胜说,“还算好,也就砸到我一个小手指,琴是保住了。不过还真是和我预想的最差情况一样,当时医生就直接给我判了刑,说我以后别想碰琴了,就算能碰,也弹不好。”
“你说难过吗?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一块儿学琴的小伙伴,亲戚朋友,甚至是之前和我不对付的,都来安慰我。我都不知道他们有几个算是真心的。起先我还高兴应付,到后来干脆闭门不理。”
“所以为什么每次采访的时候,我都不愿意说,因为那段时间,并不是什么英雄式的励志经历。我难过,我暴躁,甚至想过自暴自弃就这么算了吧。”杭旗胜说着,又笑了笑,“可我又实在放不下舍不得。”
“我知道外人的安慰不一定有用,只是想告诉你谁遇上这样的事,谁都不会平静得像个英雄。”杭旗胜玩笑道,“他们能找到我给你做替补,说明咱们水平也差不多。”
安诺捏着电话,长睫半垂,看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然后弯了弯唇角,长长地轻吁了一口气,“杭前辈,谢谢你。”
挂了电话,安诺走到窗边。支棱着侧颊看着外面即将到来的夏天,举起手机,拨了时翊的电话。
对面几乎秒接,男人好听的嗓音带着点戏谑,掺着细微的电流声传进安诺耳朵里,“想我了?”
安诺捏着手机笑了会儿,然后说:“对呀,想你了。好想呀。”
时翊怔了怔,接着笑。
小姑娘多久没这么理直气壮地说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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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的定期复诊结束,做完检查从医院出来,安诺让时翊把她带到丰茂广场就行。说是要拿着他的卡,去他家的商场给丰茂的业绩作贡献。
“需要我帮忙拎包吗?”时翊调侃她。
安诺风情万种地撩了撩长发,胳膊肘撑着两人后座之间的扶手,微微歪着脑袋看他,拖着尾音娇气地说:“这么原始的吗?难道不是我买完了只要放在柜台,时总你叫人通通帮我送回家就可以了吗?居然还要拎的么?”
时翊笑着摁她脑袋。
把人带到丰茂,在安诺一脸“你尽管说,我没在听”的假笑下,叮嘱了她好一会儿,时翊才把人放走。
要说她刚受伤的那段时间不难受不担心,那都是假的。在起初像脱瘾一样难受的状态下,还要时时刻刻焦虑恐惧着,担心自己会不会再也弹不好琴。她心里像是有个小人不断地在叫嚣“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还好,她身边这些爱着她的家人、朋友,还有时翊,都在告诉她:你不必做个英雄。
她看书闲晃,买张票一个人坐着看一部电影,渐渐接受生活里不是只有弹琴这一件事的状态。况且,人家杭前辈小指粉碎性骨折了还能接着弹呢!她这算什么,又不是好不了了。
就比如现在,安诺试着脚上今夏新款blingbling的八公斤细跟凉鞋,压着裙摆看着镜子里360度无死角的小美人,就也很愉快嘛。
“安小姐真的是连脚踝都精致好看。”
“谢谢。”从小被夸惯了,安诺倒也没有不好意思,甜声道完谢,让柜姐帮她把鞋包好,开开心心刷了时翊的卡,两手空空接着往下一个专柜闲晃。
刚想替那双现在还穿不上的凉鞋配齐和它组得了cp的包包,安诺脚步就一顿。
广场一楼一处扶手电梯的下方,正放着几架展示用的样琴。
这是安诺两个多月以来,第一回看见实物。之前来丰茂闲晃,没见过一楼有摆琴来着。
左手边F家的包包,瞬间它就不香了。
勒着自己的斜跨小包包带子,安诺像个AI自控机器人一样,朝着那几架样琴走过去。
非周末,广场人不多,样琴里有一架的琴盖开着,是可以供人试琴弹奏的。
早上向医生看完复诊报告,也有说过她要是想练琴,可以循序渐进弹起来了。只要不是力量型的大型协奏曲,或者长时间不停歇地练习,问题都不大。所以演出和比赛,她现在是惦记不上,摸摸琴键,总还是可以的。
安诺近前抬手,指腹轻轻落到白色的烤漆琴键上。
自从和陶梓薇周遥一块儿做过一次“什么活也不能干的”美甲,安诺就没再去做过,还是按着以前的习惯,指尖的甲缘稍稍冒出小月牙,就让时翊帮她给剪了。
指尖触碰到琴键的一瞬,安诺有种嘴角抑制不住想上扬的冲动。
像是曾经那种,存在回忆里的少年,多年以后又让她突然遇上了的不思议的惊喜感。
顺着自己的心意坐到琴凳上,指尖顺了几个音,接下去的动作,就自然而然地像是不需要人提醒了一样。
安诺也不敢作死,谨遵医嘱挑了首曲调轻柔的流行音乐。没想到一曲弹完,身边倒是响起个孤零零的掌声。
“小姑娘弹得真好听啊。 ”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身侧响起。
安诺回神,转过脑袋,是位不认识的路人阿姨。起身,安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呀。”
她这会儿弹的,大概随便哪个学琴的非专业选手都能信手拈来,结果,还被人真心诚意地夸了起来。
“真羡慕你们这些从小就学琴的孩子,”阿姨说,“我们那会儿没条件,现在想学,也来不及咯。”
安诺愣了愣,“现在成人钢琴的培训班,应该也不少吧?”
“多是挺多的,”阿姨笑着叹气,“就是不适合我们这些老阿姨学。我之前买了20节课,去了大概就五六次,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安诺:“?”
“别说我连五线谱都看不懂,就是让我们从最简单的《拜厄》开始弹起,我的手指头也跟僵了一样。”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主要是,还特别无聊,弹了半天都是do rui mi fa so,没什么成就感。”
“啊。”安诺点头。
的确,小孩子学琴还有大人压着督促,许多成年人学琴,要像小孩儿一样从头开始学起,手指还没小朋友那么灵活,辛苦又枯燥,实在有点无趣。别说这位阿姨了,安诺相信好多成人学琴前,都抱着满腔热情,几节课下来,大多都以学费便宜培训机构打了退堂鼓收尾。
“我现在报了素描班,插花班,这些都能坚持下来,就是钢琴坚持不下来。我们那个钢琴班和我岁数差不多大的两个,也不去了。”阿姨又半真半玩笑道,“只是听你这么一弹,我那点音乐梦想,又起来了。”
“阿姨,”安诺笑,试着问,“那您,想弹到什么程度呢?”
阿姨笑说:“能弹上几首让别人听得出是歌的流行歌曲,家里来了人在他们面前显摆显摆就行。”
面对如此实诚的音乐梦想,安诺笑。听上去,好像也不是很难做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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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安诺的心思还一直在那位阿姨的“音乐梦想”上转悠。
饭吃了一半,就给时翊打了个电话,“时翊呀,那个……我们今天能不能回水岸住呀?或者嘉和也行。”
时翊说:“我觉得半山挺好的。你不是说,半山现在的关山樱开得很好,你很喜欢吗?”
“……”安诺一顿,以为时翊不想让她现在就开始弹琴,挣扎道,“可是、可是……”向医生说她已经能摸琴了呀。
“新琴已经送回家了,”安诺可是了半天,时翊适时打断,“现在还想回水岸吗?”
安诺:“……??”
“!!”安诺回神,腰板一直,“时翊你故意的吧!看我憋屈你很得意是不是??”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接着轻笑出声,时翊说:“向医生说你可以开始练琴了,只要休息适度就可以。所以你一下车,我就叫人送了琴回家。现在,你想住哪里都可以。”
“……”安诺听他这么一说,刚那点冒出来的气焰,又被他的温言软语灭了下去。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在她自己还没想到这些细节前,就替她把事情都做好了呢。好烦呀!
哼哼唧唧地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唔”,安诺勉为其难地说:“那、那我就住半山吧。搬来搬去,也挺烦人的。”
时翊话音带笑,“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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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家里有琴,安诺吃完饭就回了家。然后整个一下午,都坐在琴凳上弹弹写写。
直到屋子里的灯光亮过窗外,耳朵听见门口有动静,安诺才回神。
一见是时翊回来了,安诺赶紧站起来,一脸兴奋地跑过去抱住他。
刚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她断断续续的琴音,像是试音一样。一看小姑娘这个好久都没有过的热烈欢迎仪式,时翊自觉把她的行为归类为——做贼心虚。男人挑眉,咬着字摁了摁她的脑袋,“弹了一下午?”
时翊还真没手软,压得安诺脑袋都一低,“啊呀”了一声,安诺重新抬头,半心虚半撒娇道:“弹是弹了一下午,可是我也没用劲呀。我主要不是在弹。”
看着时翊一脸“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外行就很好骗”的样子,安诺嘿嘿两声,嬉皮笑脸地把他抱得又紧了点,“真的真的,不信你跟我过来。”
安诺说完,就松开他拉着他的手往三角琴那儿走。
“时翊你坐你坐,”安诺扯扯他的袖子让他坐到琴凳上,“让我先拿你做个试验。”
时翊:“……?”
安诺跟着他一块儿坐下,伸手拿过琴谱架上的小本本翻了翻,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时翊,“对了时翊,你认得五线谱吗?”
“……”时翊一脸无语地垂睫看她,“诺诺,我和你是差了7岁,不是17岁。”
他们那会儿也学五线谱了好不好?
“啊……嘿嘿。”安诺尬笑两声,自动忽略了时翊脸上的凉意,“那就好那就好。”
不用她把五线谱转成简谱给他看了。
“时翊你看看这几首曲子,”安诺把一下午的成果递给他,“我给右手旋律配的和弦,你看看能看出什么规律来吗?”
时翊一愣,接过她的手账本,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安诺挑的几首,都是旋律比较简单的C大调流行歌曲,右手的主旋律不需要多么花哨的技巧。但是根据每个小节的音符,安诺都替它们新配了左手的和弦。
安诺期待地搓着小手手等在一边,只听时翊没一会儿就指着她的曲谱说:“像是这一小节和这一小节里,都有mi和so,你配的和弦就是1级和弦。是这个意思吗?”
安诺眼睛一亮,又翻了一页纸,递给他一只笔,“那你试试按你刚刚发现的规律,给这段旋律配一下和弦。”
时翊笑着接过,乖乖按照“安老师”的吩咐,开始给这几个小节配上和弦,然后递给安诺检查。
安诺看了下,除了有一个小节的配音有点特殊无规律,其它的,时翊按照她点出的规律来写,都没有问题。
这回安诺,是真搓了搓手,眼睛亮亮地看着时翊,“那我教你弹一小段好不好呀?”
时翊笑着摇头,“好。”
因为旋律简单,中央C的位置就是do,时翊右手找到琴键的位置,轻松就弹了出来。接着安诺又让他试了下左手。
按照安诺标的和弦,左手指法都有固定的规律,倒是也没有多难。接下去就是两手合奏。
时翊两手稍有些僵硬地合奏出五线谱上的旋律时,自己也忍不住挑了挑眉眼。
虽然听着简单,倒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时翊弹完,安诺抿着唇角,侧身过去跨坐到时翊腿上抱住他。
时翊:“……?”
没两秒,安诺就又退开了,搂着时翊的脖子轻咳了两声,算是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时翊,你女朋友简直就是个天才。你好幸福哦,我好羡慕你!”
“……”时翊愣了两秒,接着无声抖肩。
安诺看着他笑,给他简单讲了下上午在丰茂广场弹琴遇上的阿姨。
“然后我回来一下午都在研究这个!”安诺兴致勃勃地跟他说,“成年人学琴的目的可能就是想弹几首自己喜欢的曲子,人家也没想着要弹《唐璜的回忆》。让他们按照小孩子的进度一步步学起,说不定过个两三年都弹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还不如用这样简单又有规律可循的方法来学,连零基础的新手都能短时间内弹出点感觉来,这样是不是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