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星站在不远处笑着看她被一众宫人团团围住,“那日,殷姐姐走的时候也如同这样,被宫里人团团围住,不让离开。可她说什么都要走,她有心心念念的家乡,她忘不掉。如今她能回去,想必应该是很幸福的。”
怜星知道邀月心里难受,这么多年她都是同她度过的,如果说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最了解她的话,也就只她一人了。
“你还恨我吗?”邀月问。
怜星从袖子里伸出略带畸形的手,摇头道:“我从不曾恨过你,只是有些怨怼,怨怼你对我是不是如同亲人一般。”
“对不起。”邀月语气中深藏一丝愧疚。
当初与怜星抢夺桃子时泄愤的一推,从没有想过会害的她左手,左脚畸形。
这么多年,她都不敢直视怜星掩藏在衣袖下面的手足。
怜星释然一笑,“不用对不起,往后的日子,姐姐可有的是时间补偿我。”
“好了,你们就别缠着崔姑娘了。”怜星上前替崔清越解围。
被这么多貌美的姑娘围着,虽然美好,可是难以“雨露均沾”,个个都拽着她胳膊,要她别忘给她写信,别忘下次再来多讲几个江湖故事。
在移花宫姑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崔清越离开了移花宫,脚步比平常都快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踏出绣玉谷,一名等候多久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可是崔盟主?”
“何事?”崔清越问。
“我是李儒公子派来在此等候您的,公子说雾灵山地势复杂,怕您出谷迷路,特意派我领您出山。”小厮回。
“不用了,自会有人带我出去,你替我回去谢谢你家公子。”崔清越婉拒了小厮。
崔清越一个人朝前走去,走了不久,前方一个岔路口就让她陷入了迷茫。
她往后看了一眼,突然开口道:“往哪走?”
草丛窸窸窣窣一阵响,江小鱼像只滑溜的泥鳅一样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沾满身的草屑道:“无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跟在你身后的?”
“从你跟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崔清越盯向某处,“你不出来?”
一身白衣的花无缺从顶端树干下飞下来,小鱼儿看着他飘飘欲仙的形象不满道:“凭什么你就一身白衣仙气飘飘,身上连根草都没粘?”
小鱼儿把插头上的草屑拔下来,可草屑扎满了整头根本清不干净。
“你们跟着我做甚?”崔清越道。
小鱼儿嬉皮笑脸凑过来,“漂亮盟主,我们实在无趣,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带我们长很多见识。”
花无缺抱剑靠在树身上。
想着大师傅在见过这位崔清越后跟他说的话。
移花宫殿内冷冷清清,只有花无缺一个人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刚响,就听邀月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江小鱼就在移花宫中,你去把他杀了。”
花无缺明白邀月知道了他带江小鱼来移花宫了,他是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师傅要让他杀江小鱼。
明明江小鱼是个好人,还是个不错的好人,虽然这个好人生在恶人谷。
他冥冥之中仿佛跟这个江小鱼心灵相通,短短几面就成了知无不言的朋友。
哪怕这人是大师傅让他杀的人。
“无缺不明白,为什么要杀江小鱼。”他是真的不明白。
“因为他的母亲叛逃移花宫,他的父亲忘恩负义。”
邀月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像江枫,可他的眼睛中却又带着属于移花宫的凉气,不懂情感,隐忍压抑,像当初冰冷的自己,可碰上江小鱼后,他的眼里又多了当初江枫说的移花宫不曾拥有的人气。
“还因为,他是你的兄弟。”
这一句话让花无缺神色大变,“大师傅,你说什么?”
邀月语气平缓的叙说了当年的往事,包括怜星的养一子,弃一子,日后让他们互相残杀的事。
花无缺神色颓然,“原来,这就是从没有男人的移花宫有我的原因。”
“你的母亲是被‘十二星相’的人重伤身亡,他们的消息是江枫的书童江琴出卖的,与我移花宫无关,你要找仇人可别找错了。”
花无缺一时之间大起大落。
怜星从暗处走出来,“你别听姐姐说的绝情,当年虽然是因为移花宫追杀你父母才导致的死亡,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你父亲和你母亲公然违背移花宫宫约,暗结珠胎,你作为移花宫少宫主,应该知道我和姐姐为何下追杀令。”
花无缺沉默了,寂静了许久才听他道:“我懂。”
只是一个是亲身父母,一个是养育他的师傅。理智和情感,在撕扯,花无缺不知到底谁是对,谁又是错。
或许世间大多的事情根本不能用对错来解释,只是立场不同罢。
邀月接着道:“你父亲当年跟着那个女人走了,是死是活除了当年那个女人没人知道。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花无缺挣扎了许久,“我是移花宫的人,这一点不管谁都不会改变。”
邀月脸上闪过欣慰,“既然你还愿意当移花宫的人,那你今后就跟着崔清越,等你明白了什么,在回来。带着你兄弟一起走,移花宫有你一个,不需要另一个,除非你想让他成为移花宫宫中众花的养料。”
前面小鱼儿还在与崔清越扯皮,花无缺却感觉到很迷茫。
究竟,大师傅想让他明白什么?
第32章
“往哪条路走?”崔清越又问了一遍。
倚在树上的花无缺随手指了指,“那条。”
“别在跟着我了。”崔清越道。
可身后两人还是跟着她,小鱼儿嬉皮笑脸,跟在她身后不停的在说些什么,而花无缺抱剑跟在极远的后面。
又是一个岔路口,崔清越回头问:“哪边?”
“右边。”花无缺道。
这下崔清越也不说他们别跟着她的话了,有这两个人带路,倒是没有了迷路的危险。
“你们为何要跟着我?”崔清越问。
小鱼儿耸肩不在意的道:“我不是跟着你,我是跟着他。”
“那你为何要跟着我。”崔清越停下来,看向花无缺。
“师门命令。”花无缺道。
崔清越叹了口气,“你们跟着我可以,但是我这个人最讨厌麻烦,若是你们惹了麻烦,我可不会管你们。”她看向花无缺,“哪怕你是移花宫的少主,是邀月的徒弟。”
一入城,城中的繁华景象和雾灵山中的清净截然不同。
小鱼儿人如其名的像条入水的鱼,滑溜溜的窜进了人群中不见踪迹,只剩花无缺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崔清越感觉很有压力。
路边躺着几个乞丐,衣着破烂,身前放着破碗,破碗里有着几个铜币。
花无缺掏出几个铜板准备放到碗里却被崔清越给制止了。
“移花宫的钱是多的没处使吗?”崔清越问。
“不过是几枚铜板而已,却够他们吃一顿了。”花无缺道。
崔清越总算知道为什么邀月会让花无缺跟着她了。
“你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乞丐躺在这里这么可怜,可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却没一个施以援手,甚至冷眼旁观的吗?”
“我为什么要管其他人怎么做?”花无缺反问。
“你的却是不用管其他人怎么做,但是有时候善良要用在对的地方上。这些乞丐手脚完好,城内有朝廷特别建造的安置房,他们流落街头不外乎是不尊调派,不愿出去工作,想不劳而获,所以才被赶出来的。”
朝廷虽然软弱,但却在大多数城市大规模的修建了安置房,用来给流民和四处漂泊的难民提供住所。
甚至会给他们分配工作,有些身强体壮的被充实地方厢军,有些会派到合适他们的岗位。
但是这样的制度下却总有些游手好闲的人,想着不劳而获,一辈子待在朝廷的安置房里。然而流民那么多,朝廷给他们分配工作后,那些以前居住的流民会自觉的离开安置房,给下一批流民空出位置。
迟迟不满分配的人,会被统一的赶出安置房。
毕竟你不能不拉屎,还想要占着茅坑。
听到崔清越的话,花无缺把铜板收回了兜里。
“纵使没有朝廷的安置房,他们是真的有困难,你这几个铜板能救几时?况且乞丐间是有他们自己的组织,他们流窜在市井小巷,靠着贩卖消息为生,就算是乞丐也是有尊严,不会像这几个一样故意穿的破烂、邋遢靠别人施舍为生。你只要给了他们铜板,他们便会一直缠着你,缠的你不得安生。”
就像她曾在金风细雨楼外看到的乞丐,他们虽然个个身上打着补丁,但穿着整洁,金风细雨楼大部分消息来源就是从这些乞丐中得来的。
崔清越手指着前面写着卖身葬父的漂亮姑娘道:“就像那个女人,你看着可怜,可你知道这看着可怜的人,实际上却是个骗子吗?”
女子哭的梨花带雨,声声泣血说相依为命的父亲死了,她要为父亲办个葬礼,可是身无分文,只能卖身葬父了。
“你怎知她是个骗子?”花无缺问
“有时候你会被一个可怜的人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些很浅显的东西,你再好好看看。”
花无缺仔细观察了一会,这个女子虽哭的伤心,可眼睛却不停的在四处瞟。遇到衣着华丽的男人路过时,她会哭的更伤心,甚至扑倒人家脚下去。
而且她哭的很漂亮,像是对着镜子哭了千百回一样,哭的人心都软了。
她哭着贫穷,可她整个人一看就不是干活的人。身上穿着虽然素静,可她耳朵上却带着上好的翡翠耳饰,一看就不可能是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花无缺默然,“原来真是个骗子。”
“她若真想卖身葬父找个正经的牙婆子卖去富贵人家当丫鬟不比在这哭的好吗?”
哭的这般凄凄切切,只不过想找个富贵人家好色的公子哥或是一时心软的男人收回房罢了。
“公子给了小莲钱,小莲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公子,求公子收了小莲吧。”小莲眼泪不停的流,企图留住面前这个给她钱,却不要她的男人。
崔清越站在不远处,看来,这一时心软的男人出现了,而且还是个熟人。
李儒不过一时心善给了几两银子,却被这女子缠住了,他不傻,知道这女子十有八九是个骗子。
卖身葬父什么的都是幌子。
小鱼儿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开口道:“既然他不要你,那我要你,谁要不是要?”他问李儒,“公子可愿将她送给我?”
李儒道:“我家中不需要奴仆了,若是公子需要,那便送与公子,也算结个善缘。”
小鱼儿浑身落魄,想到要被送给他,小莲脸色都变了,她又开始抽泣起来,“是公子买的小莲,公子为什么要作贱小莲,将我送给他人?”
不等李儒开口,小鱼儿先大叫起来,“你这个人好生奇怪,你说卖身葬父,他买了你,他想送给谁就送给谁,怎么成作贱你了?而且送给我有什么好作贱你的?他不要你,我好心收了你,你怎么不感激我,还指桑骂槐的骂我?”
“哦。”小鱼儿拖长了声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看着我穷,跟着我不如跟着他有好日子过,才嫌弃我的?”
小鱼儿这句话让原本心疼小莲的围观群众变了脸色,纷纷指责起小莲。
人群中有人指着小莲说:“原来你是看中了人家有钱。难怪我刚刚给你钱让你跟我回家里你不乐意,感情是我穷,你看不上我。”
小莲脸色变了又变,收着李儒的银钱,叩了几个响头道:“多谢公子的钱,以后我定做牛做马的报答公子。”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她父亲的尸体离开了。
李儒松了一口气,朝小鱼儿道谢:“在下李儒,多亏这位公子,否则我就要被她缠上了。”
小鱼儿不在意的挥手,“我叫小鱼儿,小事一桩。”
“这里。”看见崔清越和花无缺二人的小鱼儿招手道。
“原来你是崔盟主的朋友。”李儒道。
“怎么你也认识她?”小鱼儿问。
“嗯。”
“那可真是巧了。”小鱼儿笑道。
花无缺看了眼小鱼儿问:“你怎么知道她卖身葬父是假的?”
小鱼儿嘁了一声,“都是些玩剩下的,我出谷可看了很多,这种长的漂亮的卖身葬父的女人,大多数都只是想调个金龟婿罢了。”
说道金龟婿,小鱼儿看了李儒一眼。
李儒苦笑一声,“这下我知道了善心不要随处给,要不然就只能给自己惹麻烦。”
“你要是将她带回去,李老探花说不定会打断你的腿。”崔清越道。
“您就别打趣我了。”李儒颇有点不好意思,“绣玉谷外的小厮您可见到了?”
崔清越点点头。
李儒张望了一下问:“那他没跟着崔盟主?”
“有人给我带路,我就吩咐他回去了。”崔清越道。
李儒目光转向她身后的花无缺问:“不知这位是?”
“花无缺。”花无缺报了自己的名字。
李儒也连忙拱手道:“在下李儒。”
天色已晚,李儒试探问:“崔盟主可还要在城内呆上一会?还是现在就走?”
崔清越听着“崔盟主”三字不由得皱眉,“叫我崔清越就好。”
在移花宫内吃的清淡,她没过嘴瘾,想了想,她道:“明日在走。”
李儒邀请道:“不如崔盟……崔姑娘和朋友一起去李园住上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