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月初,一连几天堆积在天空的厚重云层终于被震天裂地的电闪雷鸣撕开了一道口子,瓢泼似的大雨下了一天一夜。
一雨过后,阴沉沉的天终于放晴,饱含着水汽的空气中飘荡着青草淡淡的气息,格外新鲜。
位于市中心的赵家别墅内,一楼宽敞明亮的客厅打扫得纤尘不染,但无论是电视墙石材还是家具摆设都有种冰冷的华丽。
“虽然这些年我们没有联系,但终究是亲母女。你现在暂居在姑姑家,和我离得近了,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纯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美妇,穿着当季高定连衣裙。耳上、颈上、腕上是成套的钻石首饰,堆叠在一起闪着咄咄逼人的耀眼光芒。
孙绵绵脊背挺得笔直,也不知是不是赵家冷气开得太足,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冰凉冰凉。
那冷意顺着指尖通过无数神经快速蔓延到全身。
“谢谢。”她看着斜对面和自己有几分像的美妇,从知道即将要见到十多年从未在她生活中出现的“母亲”时,她心底深处隐隐的那一分期待很快消失殆尽。
客厅内陷入一片沉寂。
“前些天我一直在国外度假,听说你姑姑给你联系了英华私立?”虞倩问。
“对。”
“那也挺好,升学率在全市排得上号。”
正说着,旋转楼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很快,一个身穿白裙,梳着高马尾的小姑娘出现在客厅内。
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大约十四五岁。和孙绵绵相比,她和虞倩更像母女,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就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了。
赵绮玥亲昵地依偎在虞倩怀里,好奇地看着孙绵绵,“妈,这是谁呀?”
虞倩顿了顿,“你叫绵绵姐姐。”
“绵绵姐姐。”赵绮玥甜甜地叫了一声。
孙绵绵点头,礼貌回应。
赵绮玥撒娇,“妈,我饿了。”
虞倩扬声叫帮佣把早饭热上,满眼爱怜细细碎碎地说:“晚上又熬夜了吧”、“熬夜对女孩子皮肤不好”、“先吃一盅冰糖燕窝再吃早饭”……
孙绵绵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
虞倩象征性地挽留她吃午饭,她委婉地拒绝了。
赵绮玥站起来主动说,“妈妈,我送绵绵姐姐出去。”
虞倩欣慰地摸了摸小女儿的发顶,柔声道:“好。”
然后对孙绵绵说:“你也认得门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或者打电话。”
不怪孙绵绵多想,她如果不是十六岁而是六岁,大概会觉得虞倩这是邀请她以后有空到家里来玩。现在嘛,她觉得自己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这话和没事别来打扰我的生活是一个意思。
虞倩之所以这么提一句,应该是作为亲生母亲在法律上有抛不开的责任和义务,但也仅限于此。
从赵家客厅出来,在别墅大门口,刚才还甜甜地叫她姐姐,在虞倩怀里娇憨憨地撒娇的赵绮玥像变脸似的,对孙绵绵说:“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你别想搞事情。”
连声音都冷得掉渣。
作者有话要说: 枫宝宝:爷爷,为啥要喝补汤。
楚老爷子:给你补补脑子。
枫宝宝:不用补我也能考上大学,爷爷你喜欢清华还是北大。
楚老爷子:我信你个鬼。
第5章 偏执五点
孙绵绵觉得好笑。
没想到她这个“妹妹”小小年纪演技还挺好的。
孙希年和虞倩是在她不到一岁的时候离婚的。
两人结婚时,孙希年已经是崭露头角才华横溢的青年导演了,而虞倩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演员。因为不满孙希年太过于专注工作,常年不在家,虞倩出轨了。出轨对象就是现在的丈夫赵世南,兆嘉集团的小赵总。
别的小朋友开口的第一个词是妈妈,而从小跟着爸爸、爷爷奶奶长大的孙绵绵说的是爸爸。
懵懵懂懂的童年时期,看到别人都有妈妈,而她没有,孙绵绵也曾经无比向往和期待过。甚至有几年过生日许愿时,她的愿望都是希望能让妈妈陪陪她,哪怕只有一天。
可是这个愿望从未实现。
她也渐渐淡了。
如果不是爸爸突然去世,自己又没成年,她根本不会和虞倩再有什么瓜葛。
昨天听到孙娅芸和虞倩打电话约好今天的见面时,她整晚都睡得不安稳。无论怎样,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母女,孙绵绵的内心最深处还是有一点点期待。
今天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同样都是女儿,自己和赵绮玥完全是天上地下两个待遇。
就这样吧。
人和人相处是讲缘分的,父母也不例外。
显然,她和虞倩没有母女缘。
好在她还有爱她关心她的其他亲人,这就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让空气中清新的草木芬芳充满肺腑,对赵绮玥说:“如你所愿,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你们赵家的门!”
站在路边,孙绵绵拿出手机。恰巧手机嗡嗡震动几下,是李沐歌发来微信。
她眼尾一弯,直接回了电话过去,“沐歌。”
“绵绵,怎么样?你见到你妈妈了,还顺利吗?”
“嗯,顺利,我已经从赵家出来了。”
李沐歌啊了一声,显然有点出乎意料。十多年没见,可到底是亲母女,竟然连顿饭都没吃?!
不过电话里也不好多问,她正要说话,手机却被孙娅芸抢了过去,“绵绵啊,你那边结束了?午饭想吃什么,姑姑给你做?”
“姑姑,我想去老房子看看,明天再回去。”
“啊,也行,那你一定注意安全,晚上记得反锁门,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好。”挂断电话,孙绵绵拦了辆出租车。
孙家的老房子是独门独院的一栋三层小楼。孙希年父女俩在帝都的这些年,钥匙都是孙娅芸拿着,她每隔一段时间会请人过来打扫。
现在孙绵绵回来了,其中一把钥匙重新交回她手里。回到家,孙绵绵先去卧室换了衣服,然后下楼去院子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浇花。
今天天气非常好,蓝澄澄的天犹如一汪水玉,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结队飞过。
孙绵绵拿着高压花洒站在院子中间,明亮的天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浅金色,周围一片锦绣,美好的像副油彩画。
浇完花,孙绵绵回屋洗了手,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很大,除了几面装满了书的黑漆落地大书架外,最惹眼的就是一幅幅或大或小,或浓墨重彩或轻描淡写的照片。
有小小的婴孩躺在襁褓之中,细白如藕的胳膊腿儿胖出了褶子,红润润的像果冻似的嘴里含着自己肉嘟嘟的手指;有两三岁的奶娃娃头上扎着冲天小鬏鬏,像朵绽开的小花儿一样绽开在头顶,正在花园里追逐蝴蝶;也有穿着校服裙的小姑娘胸前系着红领巾站在国旗下献词,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吸睛……
一张张一幅幅,全都浸着父亲对宝贝女儿的喜爱。孙希年曾说过要一直拍下去,拍到她大学工作结婚生子。
孙绵绵站在最后一张照片前良久,最后慢慢蹲下,抱着膝盖抵着下巴,眼眶里有透明的液体积聚,最后随着眨眼的动作“吧嗒”一声滴落在干干净净的地板上。
一觉醒来,太阳早已落山,孙绵绵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空空的胃开始刷存在感,她才发现,自己这一天就吃了一顿早饭。
家里的厨房和冰箱就是个摆设,一粒米一颗鸡蛋都没有。孙绵绵戴上帽子斜挎了一只香奶奶家的新款手机包,出门觅食了。
孙家老宅不在市中心,从家里出来走个十分钟才走到相对繁华的街道上。孙绵绵实在饿得不行,也懒得找餐馆,直接到便利店要了份猪排饭,坐在窗边的长桌前吃。
随着一声机械女声的“欢迎光临”,便利店的自动感应门打开。孙绵绵头也没抬,余光中看到有人拎着瓶水走近,然后坐在她旁边的位置。
安静了两三分钟,那人忽然动了,身子朝她这边转过来,一双大长腿就那么大喇喇地敞着,都快伸到她这边来了。
嘶……what are you弄啥嘞?
有病?
还是认错人了?
孙绵绵身子向后一撤,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这才皱眉转过头去,看向那人。
楚枫一只手侧撑着脑袋,也在看她。
孙绵绵楞了一下。
没想到他们又邂逅了。
南城将近一千五百万人口,茫茫人海三天碰到两次,这是什么概率?
而且还是这么个大帅逼。
孙绵绵自己长得够好看了,从小又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什么影帝视帝顶流也见了不少,所以,她对于好看的标准远远高于常人。
即使以她的高标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可以说是她长到目前为止,见过的……第二好看的异性。
第一是她爸。
“嗨,你好,又见面了。”孙绵绵主动打招呼。
楚枫微一点头,唇角勾着笑,“你怎么在这?”
他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眼窝深,双眼皮分明。笑起来的时候轻佻中透着吊儿郎当的痞气。
但是仔细看,眼底深处空空如也。
就像那晚明明打拳打赢了,眼里也不见半点热血或者兴奋。
孙绵绵盯着他过分好看的一张脸,走神了。直到楚枫微微挑眉,才匆匆收回视线。
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失礼,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耳垂,“啊,就出来吃个晚饭,我家在这附近。”
楚枫忽地倾身靠近,眯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
冷冽的雪松味道盈满肺腑。
“你眼睛怎么了?”他问。
孙绵绵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下一秒,楚枫直起身,退到安全距离,笃定地问:“为什么哭?”
孙绵绵有点惊讶。
白天因为太想爸爸,她确实哭了一场,哭完就迷迷糊糊地睡了。晚上起来时眼睛很难受,但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又很饿,她只洗了把脸重新梳了头就出来了。
没想到,楚枫看着懒散,却这么细腻敏锐。
孙绵绵不会撒谎骗人,但也不想和一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倾诉,所以,她眨眨眼,没说话。
沉默着。
楚枫和她对视着,唇角渐渐拉平,脸色也冷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便利店,走了。
孙绵绵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些空荡荡。
她将快餐盒扔掉,又买了瓶蔓越莓酸奶。
南城因为临海,湿热的海风会在入夜后变得清凉舒爽,吹在身上很舒服。
耳畔是各种充满烟火气的声音。有抓紧这一天最后的玩耍时间尽情嬉戏的孩子们快乐的笑声;有情侣们你侬我侬的喁喁私语声;有刚跳完广场舞三五成群往家走的大妈们东家长李家短的唠嗑声;有不知名的虫儿钻出洞穴求偶发出的鸣叫声。
所有的一切声音,混着宜人的海风,嘈杂却也安好。
孙绵绵扔掉酸奶瓶,站在斑马线上等信号灯。
有令人胆战心惊的机车引擎声由远至近呼啸而来,然后在信号灯下的白线处戛然而止。
距离她不过一米的距离。
楚枫抬起黑色头盔的透明罩,他微微扭着脸,视线仿佛落在她身后绿荫荫的一片爬山虎上。
声音平直地问,“想去玩吗?”
孙绵绵微微睁大了眼。
楚枫的心跳莫名暗暗加快,鬼使神差地加了句,“放心,不会把你卖掉。”
说完,将视线移回她脸上。
孙绵绵想到那晚在烧烤摊上,小弟一号也说了类似的话,但是她怎么做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是现在……
楚枫的目光仿佛带了孩子气般的执拗,就这么看着自己,一眨不眨。
她听到自己说:“好。”
孙绵绵唇角微微翘起,“那我们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孙绵绵。”
女孩子的眼睛很大,而且明亮有神。瞳仁是深棕色,远处的霓虹和路灯落在她的眼底,微微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楚枫。”
楚枫提着的一口气放下了,摘掉头盔递给她,“上车。”
“那你呢?”孙绵绵没接。她想起从前看过一部小说,里面的男主骑机车带女主,把头盔让给了女主,结果他们遇到车祸,男主死了。
女生就是这么婆妈!
楚枫啧了一声,长腿一迈从机车上下来,将手里的头盔不由分说扣在孙绵绵头上。
他垂眼看着被头盔遮掉大半脸的女孩儿,声音低磁:“嘘,乖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枫宝宝把心爱的泰迪熊塞进绵宝宝怀里:“别难过了,哥哥陪你玩。”
第6章 偏执六点
当了十几年乖乖女的孙绵绵从来没坐过真正意义上的机车。
她觉得这个看起来很酷炫的钢铁家伙大概和两个轮子的电动车差不多,就是更庞大一点,速度更快一点。
可真正坐上去,她才感受到巨大的差别。
发动起来,引擎声骤起,孙绵绵被力道带地向后仰,吓地她连忙紧紧攥住抓住楚枫腰侧的衣服。
估计要是没有头盔,她这会儿肯定被灌了满嘴风。
而在等下一个信号灯的时候,楚枫伸手抓着她的右手环到自己的腰间。
“小姐,我的衣服都快要被你扯烂了。Off white 1999块呢!”
头盔下,孙绵绵的耳朵尖都有点红了。
男生的手和她差别很大,骨骼明显,也不软,而且他的体温偏低,指尖冰凉。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左手也轻轻地搭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