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行驶的道路越来越空旷荒芜,周围没了喧嚣人声,只有呼呼风声和巨大的引擎声。就在孙绵绵差点以为这人是不是要把她带到深山老林里卖掉的时候,机车终于慢慢减速了。
孙绵绵打量四周,像是一处废弃公路。
已经聚了不少人。
看到楚枫,嘈杂的人群立刻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机车停稳熄火。
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卧槽,小楚兄弟你终于来了。今天好好跑,哥今晚就指着你了,就他们那些瞎瘠薄玩意儿,在你面前都跳不过一个回合。我……”
雷哥嗓门大,见到楚枫就嚷嚷开了。嚷了一半,看到楚枫的车上下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
女、的?
“什么情况?”待雷哥看清小姑娘摘下头盔时,心里卧了个大槽。
这姑娘他认识啊。
不是就是石头心心念念的女神吗?
那晚为了这小姑娘一群人还干了一架,差点就进局子了。
楚枫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压车。”
“我艹!”不怪雷哥惊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因楚枫的副驾驶位从来没有坐过女的!
有点意思。
他其实和楚枫是朋友介绍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只有一年而已。刚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那长相气度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他以为顶天了也不过是个和家里闹脾气的小少爷。
没想到,天天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这哪里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少爷,那一上擂台一摸上方向盘的狠厉劲,跟狼一样。
而且人还极聪明,一点就透。别人练一个月的技术,他没几天就摸得门清。只是其他人干这些大多是冲着高额的奖金,他却不知道楚枫是图什么。
孙绵绵这会儿才明白这人说带她玩儿是什么意思。
前面不远处的少年背影瘦削,他和雷哥站在一辆纯黑色的改装车前说着什么。
流线型的车身锃亮,从车灯到前盖尾翼轮胎,看起来和普通汽车全都不一样。
那种不一样不仅仅是它带给人的视觉冲击,而是隐藏在耀眼表面之下的巨大爆发力。
像是一只沉睡的钢铁巨兽,一旦苏醒,就会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怒吼。
这么刺激吗?
他为什么总是挑战这样出格到危险的事情呢?
楚枫拉开驾驶位的车门把手,侧身坐进去。刺目的车灯亮起,孙绵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车窗缓缓降下,楚枫手臂搭在窗边,懒洋洋地看着她。
孙绵绵咽了口口水,走到他的另一边坐了进去。
几秒钟后,一张帅脸就毫无预警地靠过来,鼻影挺直,浓黑的睫毛微垂。他的睫毛又长又密,沿着眼线迤逦向上。
还是一只睫毛精。
然后这只睫毛精伸长手臂擦着她的鼻尖过去,修长的手指抓着安全带,缓缓斜拉过来,“咔哒”一声,扣好。
孙绵绵僵着身子,看睫毛精帮她系好安全带,又若无其事地直起身。
一个穿着吊带热裤浓妆艳抹的的高个女孩儿站在起点白线中间,手里举着两面小旗。
楚枫懒懒散散地单手握着方向盘,嘴角一如既往噙着吊儿郎当的笑。他侧头看向紧紧抓着安全带的孙绵绵,“害怕的话,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孙绵绵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摇头。
楚枫身体坐正,一手搭在变速杆上,淡声道:“嗯,别怕。”
第一声哨响。
第二声哨响。
第三声哨响。
汽车经过改装后百米加速不到两秒,哨音刚落的瞬间,孙绵绵感觉到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推背感。
全身上下的血液,所有神经和骨骼都能感知到引擎的嘶吼咆哮。
可以说,即使是坐飞机也感觉不到这样的加速度。
一晃眼的工夫,汽车犹如闪电般激射而出,起点两旁的观众、树木都成了虚影。
这条赛车道本就是一条废弃公路。
没有路灯,护栏低矮,道路狭窄,大概真的只有这样不要命把自己当成秋名山车身的狂徒才敢玩这样的刺激。
孙绵绵觉得自己今晚真是疯了,鬼使神差就上了车。
她勉强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黑衣少年。
他神色寡冷,大半张脸和脖颈笼在阴影中,眼中空无一物。
楚枫手眼脑配合默契。刹车过弯,加油出弯,不过分秒。紧接着又是一个弯道。
三个弯道之后,孙绵绵觉得自己像是被高高抛入云层,飘飘忽忽,什么都看不到听不清也无法思考,指尖都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坐在身畔的这个人。
楚、枫。
汽车旋风般开过终点,又向前滑过数十米才停下。
孙绵绵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四肢像泡久了温泉一般绵软无力。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慢慢侧过脸。
楚枫也在看她。那双总是带着无所谓的笑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如寒星般的幽幽暗光。
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从她秀挺的鼻尖骤然跌落,跌到她起伏的胸前,渗进了棉线之中,留下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楚枫的目光在那片湿痕上停留了一瞬,倏地别开脸,咳了一声。
将车开回起点,周围是连绵起伏的口哨声。
孙绵绵已经缓过神来了,可是手还是没劲,安全带按了好几下都没解开。
楚枫伸手过来,“咔哒”一声,帮她解开了捆缚的安全带。
微凉的指尖擦着她的手背而过,很轻很淡的力道却留下了无法忽略的感觉。
“能走吗?”楚枫比之前低哑了许多的嗓音里透着一分浅浅的笑意。
孙绵绵点点头,开门下车。
楚枫反手随意关上车门,跟在她后面。
大伟和晨子都坐过他的车,跑完下车的时候,一个吐得哇哇的一个腿软得当众跪了。小姑娘还挺令他惊讶的,全程一声不吭,下车也没吐没跪,虽然两条腿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走地颤巍巍,但好歹是自己走到休息区了。
孙绵绵强撑着自己走到路边,找了一个枯旧的树墩坐下。
楚枫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孙绵绵这才感觉到喉间干渴地都有点疼了,她道了声谢,接过来。
楚枫放松地靠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拿着一瓶水也喝了起来。他仰头的幅度有点大,露出修长而紧致的脖颈线条,男人特有的结处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
孙绵绵看了几秒钟,垂下眼,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 “你有驾照吗?”
楚枫拧上瓶盖,低笑一声,“小姐,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的确是晚了。
孙绵绵尴尬地摸了摸耳垂。好半天,清了清嗓子,捏着耳垂的手松了松,仰着小脸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谢我带你非法赛车?”楚枫直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是啊,可是孙绵绵就是想和他说声谢谢。
自从爸爸突然去世,她的世界就从彩色变成了灰色,再也没有痛痛快快地发泄过自己的情绪。
两个多月了,既没有嚎啕大哭过也没有开怀大笑过。
今天,再次从老房子的旧照片里体味到疼爱她的亲人一个个离开,独留她一人时,心里一直憋着的情绪似乎到达了顶点。
而楚枫带给她的从未有过的刺激,让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随着震耳的引擎声,“轰”地炸开。
此刻,她有一种突然脱去铠甲般的轻松,心情似乎也重新明亮起来。
楚枫似乎会读心术,问:“是不是很刺激?”
孙绵绵抬眸,对上他亮闪闪的目光,点头,“对,很刺激。是那种一个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的刺激。”
楚枫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对,他要的就是这种刺激。全身血液逆流,重锤般的心跳声在耳边敲打,血管即将爆裂……只有这样,才能把心里憋着的那些情绪发泄出来。
楚枫站起身,靴子踩在地上的枯枝发出“咯吱”轻响,低语:“其实你不觉得这世界上,和人在一起,才是最刺激的吗?”
孙绵绵微怔,仰起头。
楚枫没看她,最后灌下几口水,手里的矿泉水瓶在他的五指下发出脆弱的卡啦声。好看的桃花眼里又冷又黑,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枫宝宝有一辆超级酷炫的儿童自行车。
幼儿园别的小女孩围着他:可以带我吗?可以带我吗?
枫宝宝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可以,我的车只有绵宝宝能坐!”
第7章 偏执七点
楚枫回到家,发现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才记起,早上老爷子让他晚上不要出门,今天是他二叔楚鑫和的长子满月的日子。
他掏出手机,冰凉的屏幕漆黑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楚青峰自从长子一家三口意外丧生之后,越来越不喜欢热闹,不过今天还是破了例。因为楚鑫和今年四十三岁,换了六任老婆,方得一麟儿。
实在不易。
所以,今天楚家广邀亲朋故交,开了六十六桌的满月宴席。南城的商界名流,无不以能接到楚家请帖为荣。
可惜,楚枫竟然忘了。
这个时间,最后一波宾客也早已离开,楚家老宅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楚家人。
恭敬地等在台阶下的田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厅,然后小声道:“老爷子今晚本来很高兴,大姑奶奶和二老爷一家都在呢。”
两句话背后的深意,楚枫一听就明白了。
家里添丁进口,爷爷很高兴。但是他一晚上都没出现,惹地老人家不痛快了。
大姑楚鑫红,二叔楚鑫和早就不住老宅了。这么晚了两家人还逗留在这里,一来可以借着什么都不懂的新生儿的名义猛刷一波存在感。顺便告诉他:你楚枫可不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了,如今还多了一个比他小十八岁的堂弟。
二来,还可以在老爷子面前给他上上眼药。瞧瞧,亲堂弟满月,楚二少就耍脾气不回家了。
楚枫微一点头,唇角一如既往勾着懒洋洋的笑,登上台阶,深红色富贵花开的地毯将他的脚步声悉数隐匿。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客厅时,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
楚枫没看别人,径直走到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的楚青峰,“爷爷,我回来了。”
没人回答他。
“对不起,爷爷。”楚枫主动低头认错,“我忘了三弟的满月宴。”
“忘了?!”楚青峰将手里的缠枝莲花纹青花茶碗拍在静穆沉古的紫檀雕花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我早上还嘱咐了你,你转眼就能忘了?家里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都不接?”
“手机没电。”楚枫言简意赅地道:“我下回一定注意。”
楚青峰没说话。
楚枫又转过身,“二叔二婶,不好意思。”
没有解释原因,只有没什么诚意的“不好意思”四个字。而且还“下回注意”?他当这是超市买东西呢?楚鑫和奋斗了二十年才奋斗出一个儿子。
可楚鑫和还不能说什么。老爷子都没说话了,他要再揪着不放,显得小肚鸡肠,和侄子还这么斤斤计较。
再说今天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笑呵呵地大手一挥,“没事。”
坐在他旁边的二婶柳芳樱唯唯诺诺,也忙说:“没关系”。她今年只有二十四岁,母凭子贵成了新上任的楚二夫人。
“这就是我弟弟?和在医院见时很不一样了。”楚枫看了眼在保姆怀里呼呼大睡的婴儿,问保姆,“我能抱抱他吗?”
保姆看向楚鑫和夫妇。未等二人回答,身后传来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当然,那是你亲堂弟。”
楚鑫和看着保姆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保姆将裹着婴儿的襁褓小心翼翼放进楚枫怀里,“二少爷,请您托着三少爷的脖子和P股,对,就是这样。”
小婴儿粉粉白白,眉毛很淡,只能看出大致的轮廓,眼睫毛倒是又黑又密,眼型和楚鑫和如出一辙。
他伸出一根食指摸了摸婴儿的小脸蛋,软的不可思议。
“不能摸脸。”柳芳樱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我是说,二少爷没有洗手,婴儿脆弱得很,容易传染病菌。”柳芳樱急急解释道。
楚青峰面色不虞。今天这么多宾客,不知道多少人抱了摸了孩子,能保证各个都洗过手了?
楚枫倒是不在意,将孩子还给保姆。
他坐在楚青峰的身边,“爷爷,三弟的眼形和二叔一模一样。”
楚鑫红在一旁立刻笑着接话,“可不是,所有人都说父子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楚枫侧脸看了看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的楚鑫红,又看向她旁边的秦博铭,“和大姑、表哥也很像。”
楚鑫红唇角笑容不变,“嫡嫡亲的一家人当然会长得像。”
秦博铭捏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楚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行了。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吧。”楚青峰站起来,背着手步伐矫健地朝楼梯走,“楚枫,你跟我来。”
楚枫以为老爷子又要教训他一顿,然后让他抄家训或者跪祠堂。结果,推开卧室门,坐在窗边的楚青峰招手让他过来,“坐,陪我下盘棋。”
黑白两色圆形棋子在棋盘纵横交错的361个交叉点上交替落下。楚枫棋风凌厉攻势十足,楚青峰则是防守反击型,以正兵出战,奇兵为辅。
最后,还是老爷子棋高一着,以一目半险胜。
楚枫随手将手里的黑子扔进棋罐里,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里,长腿大咧咧地伸长,“爷爷,您就不能让让我。以后您棋瘾犯了可别找我,每次都输,我都生无可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