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顺儿坐到小六旁边,“怕是又不敢死,又想要贞烈的名声。要真是个贞洁烈女,早该在王爷找她之初,一脑袋扎湖里死了便罢了。那样给自己留个好名声,也不会让她相公跟着受罪。这会儿还是跟了王爷,她相公真是极惨。”
小六看着七顺儿,“可是这都自己上门来了,已决定抛夫跟了王爷了,又闹什么呢?这世上不知多少女子想跟着王爷呢,偏她这么能折腾,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想有什么用,没人家那模样身段,一辈子也攀不上高枝儿。你说人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并不当这是福,只当是灾,不知怎么痛苦呢,这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
……
正房里,大夫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正在给从帐里伸了胳膊出来的朝雾把脉。
李知尧坐在床下罗汉榻上,脸上黑云密布。
片刻后,大夫收手并收了放在朝雾手腕处的帕子,转身去李知尧面前,绷着脸色对他说:“王爷,夫人这是有喜了,已有三个多月,胎象没什么问题……”
李知尧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脑门就“嗡”一声炸了,大夫下面再说什么,他根本没听。他盯着床上紧合的帐门,脸色和目光都瞬间黑到极致。
大夫说完了话,不知李知尧什么意思,站着不敢出声。
李知尧看着帐门忍了片刻,目光收回落到大夫身上,冷声道:“夫人肚子里这孩子是个灾星,留不得,劳烦你给开个方子抓副药,立马煎上。”
朝雾早就料到了会这样,听了这话也不激动,只睡在帐里不动,也不出声。
不慌不乱,躺得平平整整。
大夫这边听了一头汗,想了想还是跪了下去,怕得要死地对李知尧说:“王爷,这孩子已经有三个多月,月份大了,强行流掉,闹不好只怕会……会……”
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会大出血而一尸两命。”
说完额头上全是汗,也不敢抬手擦。
李知尧不听,声音越发冷,“让你开你就开。”
大夫只觉得自己整个头皮都麻了,一边是冷血可怕的王爷,一边是两条活生生的生命。便是月份小的时候,用药流产都有不小危险,这个时候强行流产,没有谁能保证大人能安好,稍有不慎就会一起跟着送命。
可是他能违背晋王的意思么?只怕不小心把自己脑袋也搭进去了。
本来都脱靴睡觉了,结果硬生生被叫起来,被拎到这里做这种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大夫没办法,只能应下来,“是。”
他应完挎着药箱出去,找小六七顺儿开方子抓药煎药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朝雾躺在帐里仍然没出声。
李知尧坐下窗下,忍着一肚子的暴怒与火气,最终还是没忍住,起身往床边去了。
他走到床边,踩上脚踏,拨开帐帘在床边坐下来。
看朝雾不喜不悲不哭不闹像个活死人一样,他心里怒气更是盛到要顶开脑门。好在还忍得住,他看着朝雾问:“三个多月,谁的?”
眼睛木木地眨一下,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李知尧怒极了,伸手揪住她的衣襟,一把把她从床上拉坐起来,逼迫她看着自己,眼中喷火,把话说得极其刻薄难听,“是睡的人多了,所以不知道是谁的?怀着别人的孩子爱着楼骁,在我面前装贞洁烈女,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朝雾软着身子一点力气都不使,“横竖都是死,我求你赐我一剑。”
李知尧揪得她的衣襟越发紧,“*妇!”
朝雾突然笑起来,有点癫意地看着李知尧,“可你还是没睡到,你气不气?”
李知尧感觉自己快要气疯了,耗了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结果仍然如不了愿。血气冲上脑子,他看着朝雾带着些许畅快的脸,猛一把把她扯到面前,凶狠地堵住她的嘴唇。
朝雾没再挣扎,反而发狠似地回应他,仿佛是在与他比狠。
没再往下做下一步,李知尧一把推开她,觉得恶心。
朝雾感觉出来了,撑着胳膊笑,“你教我的,你不喜欢吗?”
李知尧忍着漫上心头的狠意,觉得自己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侮辱和愚弄。他一直以为自己完全掌控着她,结果到头来把自己气到要炸开。
很好,给他留个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从床边起来,仍到窗下坐着,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再不冷静些,他一定会下狠手杀了她。
朝雾重新躺回床上,躺平了不动,十分平静道:“药我不会喝,你要么直接杀了我,总之都是死……”
撕心裂肺的感觉,她不想再尝第二次。
李知尧不理她,等到小六把药端进来,他直接吩咐:“喂她喝。”
小六战战兢兢的,先去打起帐帘,再端着药碗到床边,捧着碗坐下了,小声地对朝雾说:“夫人,您喝了吧。”
朝雾躺着不动,“直接杀了我省事些。”
小六很是为难,看一眼李知尧,被他的脸色吓到,差点把药碗的药抖出来,忙又看向朝雾,语气里带着些哀求,“夫人,您别为难我了。”
朝雾突然抬手,一把把小六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
小六被吓得魂都没了,立马从脚塌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王爷饶命。”
李知尧懒得看她,直接道:“再端一碗。”
小六得言,慌不迭起身退出了房间。出去后心脏还在噗噗跳,抬手一摸,眼泪都滑到脸颊上了。
怕也不敢耽搁,急忙去厨房,又倒了一碗药。
过来再送进屋里,正打算硬着头皮再端去床边喂给朝雾,却被李知尧叫住了。
李知尧从罗汉榻上起来,到她面前接下她手里的药碗,丢给她一句:“滚出去。”
小六听得这话,连忙转身走了,生怕走迟了要跟着倒霉。
房间的门再度关上,李知尧亲自端着药碗,去到床边坐下。
他俯看朝雾,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起来。”
朝雾不看他也不动,“我不会喝。”
李知尧又一把把她拉起来,“这事由不得你。”
朝雾见他又要来硬的,自然反抗。眼见着他要把药碗送过来硬灌她,她一边试图往后躲一边厉声诅咒他:“李知尧,你就是个畜生!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死也必下十八层地狱,日日……”
下面的话没说出来,药碗堵到了她嘴上。
朝雾瞬间咬住牙抿紧嘴,奋力摇头拒绝碗里的药,挣扎得药花四溅,淋湿了身前交叠在一起的细纱寝衣。
第29章
朝雾是下死力咬住牙齿抿住嘴唇的,药碗里的药洒了大半,她硬是没入嘴一滴。李知尧忽而把药碗猛力一甩,掷在床前地上摔得粉碎。
“嘭”的一声响,吓得屋外廊庑下守着的小六和七顺儿俱抖了下身子,下意识屏死了呼吸,眼神交换恐惧害怕,只觉得自己脑袋也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屋里,李知尧怒摔了药碗,揪着朝雾的衣襟,直接把她从床上拎下来,继而粗暴地往前一扔。扔得朝雾身子一倾摔坐在地上,胳膊猛一下撞了罗汉榻前的脚榻。
分毫不管朝雾的死活,李知尧又动作极快地从罗汉榻一头抽出一把剑,凌厉地抵到她的脖子下。
她说得对,喝药大概也是死,不如一剑杀了了事。
朝雾撑手伏在冷硬的地面上,除了摔到地上跌疼的屁股和撞疼的胳膊,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脖子里剑尖的冰凉尖利。她早已经没了求生欲,慢慢抬起头来与李知尧对视。药渍满身,形容已是狼狈不已。
李知尧怒视她,只要他手下稍稍一动就能要她的命。
他是气疯了,也是真的想弄死她。
朝雾与他对视一会,再不想看他,想着自己死前最后一刻见的竟然是这个男人,不知道死后会不会阴魂不散。若是成了冤魂留于阳世,必日日缠他找他报仇,让他一辈子不得安宁。
这么想着,她闭上眼睛,直接把脖子往李知尧的剑尖上送。
已经准备好了去经历楼骁经历的那些痛,结果脖子猛送了过去后,却并没有被剑刺开皮肉,反而撞了个空。
原来当她送上来的那一刻,李知尧忽然收回了剑。
等朝雾再慢慢睁开眼睛,李知尧冷目又与她对视片刻,忽而松手扔下手里的剑,直接跨开步子走了。
朝雾伏在地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木着眼珠子听他走到门边开门,出去后脚步渐远。确定他真的走了,身上力气顿空,她大松了一口,身子更加伏低了许多。
再不一会,小六和七顺儿进来了,慌慌张张开始收拾。
小六去打扫药碗渣子,七顺儿过来扶朝雾。
朝雾此时浑身基本不剩什么力气,虽早想好了赴死,但本能上并做不到全然不怕,所以两条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七顺儿扶她也不行,身上的力气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刚起来一点就又跌下去。
尝试了几遍起不来,七顺儿没法儿,只得叫小六。
小六放下手里的活过来了,两人一边一个扶撑找雾,才勉强把她扶起来,然后扶着她慢慢走去床边坐下。
扶朝雾在床边坐好,小六又连忙去继续去收拾碎碗片,七顺儿则去衣柜里翻出另件干净的寝衣出来,帮朝雾换上,再出去打了水来帮她洗了洗脸,擦了擦溅了药汁儿的头发。
朝雾劫后余生般地坐在床边,腿脚依然软得厉害,神情怔怔的,只默默抬手掖到了小腹上。
七顺儿看着她这动作,小声问她:“夫人,肚子疼吗?”
朝雾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药她一滴都没喝,刚才也只摔了屁股撞了胳膊,没碰到肚子,倒没什么感觉。只不过觉得暂时逃过一劫,不知道下面还要面对什么,不知道还能不能逃过,所以心仍然吊着罢了。
对于这事儿,七顺儿也不敢再多问,原这些事就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该问的,私下乱嚼舌根子被听到了都要倒霉。她看两眼朝雾,想起刚才给她换寝衣的时候,看到她胳膊上有伤,便忙去找了药来,帮她擦了擦伤口。
小六收拾好了碎碗片,在一旁瞧着,有需要便上手帮一把。
帮朝雾擦好伤没了别的事,两人便出去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朝雾在床边坐了好一阵也才勉强缓过来一些。然后她慢慢收腿上床,拉过被子躺下,只觉得累得快要虚脱。躺着眨巴眨巴眼,竟也就睡着了。
睡着了也并不安生,一整夜都在做梦,梦到楼骁躺在血泊中,梦到自己小产,手往裙子下一探,满手都是鲜血。继而哪里都是血,满眼都是红。她绝望地缩在角落里,哭得泣不成声,没有人管她。
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眼泪,枕头也是湿的。
缓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噩梦。
没人进屋来叫她,醒了也不想起来,朝雾便就这么躺着。
躺到日头起得很高,听到小六和七顺儿在外面嘀嘀咕咕说话。
小六和七顺儿原在商量要不要进去叫朝雾,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想进去。只不过过了一晚,两个小丫头全不像昨晚那么战战兢兢了,反而轻松得都敢互闹了。
七顺儿道:“别是出了事,进去看看吧?”
小六道:“那便一起。”
七顺儿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去开门,跨过门槛进去。
进了房间,去打起朝雾的帐帘,发现她已经醒了。
七顺儿看一眼小六,又看向朝雾,叫她:“夫人,起来吃些东西吧?”
朝雾躺着不动,“不太想吃。”
小六看着朝雾,说话有些不客气,“身子是你自个儿的,吃不吃在你。”
七顺儿道:“还是吃些吧,不吃怎么行?”
看朝雾没反应,小六又道:“你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呢?横竖这宅子里没人心疼你,你这样也是白作践了自己的身子。王爷一早就走了,回京城去了,再不回来了。”
听得这话,朝雾忽有了反应,移了目光看向小六,“你说什么?”
小六直直盯着她,说话不再低声下气,“不够清楚么?我说王爷抛下你走了,回京城去了,大约是再不回来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自然不会要你。”
朝雾听清楚了,微微撑着胳膊支起身子来,看着七顺儿:“真的?”
七顺儿冲她点点头,“天一亮便出发走了,不过还留了六个侍卫下来,管家小厮一个都没打发。看这样子,你还是不能回去找你相公。便是他不要你,也不让你跟别人。”
朝雾直接坐起身子来,想不通李知尧这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大约就是他还有点人性,留了她和她孩子一命,然后一边厌弃她一边仍然不让她得自由,因为他在她身上耗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若是折腾了这么一遭,留了她和孩子的性命,还把她放回去和楼骁双宿双飞,那他自己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所以,他仍然把她困着,掌控她的生死,让她在他的牢笼下不得逃脱。
想罢了,朝雾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只轻声道:“打些水让我梳洗一下吧。”
小六觉得奇怪了,晋王在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要人伺候,这会儿晋王抛下她走了,彻底没人当她后衬了,她反倒摆起主子的架子来了。她原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啊,还真好意思开口使唤人?
七顺儿正要答应,还没来得及出声,小六直接不客气道:“你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王爷一走,你连自己洗漱也不能了?冷水热水外面都有,你自己倒去呗。”
朝雾转头看向小六,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不过她经历的人情冷暖还少么,原在言侯府上也不是没见过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的嘴脸,所以也没太讶异。
她眼下被李知尧弃在了柳州,没有正经名分,孤身一人在他这私宅里,没有人给她撑腰,所以这丫头便不把她当主子看了。又知道她原就是一介普通民妇,所以不愿意伺候她。
朝雾不过才到这宅子上三四天,这三四天还是活死人般过来的,对这里仍十分陌生。即便小六和七顺儿之前会打水给她洗漱,会给她送一日三餐,但也完全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