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香在朝雾这院里细心服侍了几日,指点了春景秋若不少东西,也细细观察了几日。在心里把所见之事一一都记下了,抽空到了宫里头,跟在赵太后身后,一件不落地说给她听。
赵太后站在水池边喂鱼,捏一把鱼食洒在水里,见一堆鱼儿涌过来,慢声道:“晋王这么几日没回去,她也一点都不着急?”
盈香道:“确实是一点也不着急,瞧着比晋王在的时候自在。若奴婢观察得不错,她应该更希望王爷不要回府。两人间并不像有情,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怪。”
赵太后面色悠闲,又捏了把鱼食,“照你说的,她不是个没主意任人摆布的女人,也不费心思讨好晋王,那看来还是不愿跟着晋王。她心里惦记的,约莫还是她那孩子的亲爹。若哀家没猜错,她应该还恨着晋王,为了她的孩子才忍着罢了。”
盈香看一眼赵太后,“那王爷还带她回来?”
赵太后把洒鱼食的手抬在半空,回头看向盈香,“所以哀家现在很想见见她。”说完回过头去继续喂鱼,“当着面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值得晋王这样。”
第54章
盈香悄悄入了宫回来,次日宫里就派了人来传召。
朝雾接到赵太后传召的时候,正在房里喂顺哥儿吃西瓜。看顺哥儿坐在炕上吭哧吭哧吃得像只小猪,啃得满嘴通红,一边拿巾子给他擦嘴一边笑。
春景和秋若也笑得分外开心,只道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当真叫人爱到心里。
顺哥儿刚吃完一小半西瓜,盈香便领了宫里的太监在门外传话,说是宫里来人了。
等盈香领了人进去,朝雾看出这是宫里来的人,且不问有什么事,忙放下手里染了西瓜红的白巾子,带着春景和秋若一并起身,向这太监行礼道:“公公好。”
那太监对朝雾还算客气,受了礼道:“夫人,宫里有请,太后娘娘请您进宫说说话。”
听到是赵太后找她进宫去,朝雾下意识便怔了怔。心里不自觉冒出些许讶异,同时又觉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讶异是她确实没想到,赵太后这么看得起她。又或说,她没想到赵太后对李知尧的事竟盯得这么紧。她现在可就是个毫无身份的下等人,直接得太后的召见进宫,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片刻后缓了神,朝雾应声:“劳烦公公等一下。”
等盈香带着那公公沏茶招待去了,朝雾留在屋里拾掇了一番。倒不是要打扮得多精致艳丽,只不过是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进宫去,免得抹了赵太后的面子。
那边温管家温显元得知了此事,没等宫里的车辇把人接走,便急急到前院告了个侍卫。那侍卫得了言,二话不说上马跨刀出门,直奔李知尧的军营而去。
朝雾收拾了干净,着一身素淡的裙衫出门上了车辇,端坐着随车辇往宫里去。
她不知道赵太后找她做什么,说全不担心害怕是骗人也是骗自己的。她从李知尧口中明确得知了赵太后与他之间的关系,那她现在无疑就是赵太后的眼中刺。
她之前做侯府小姐的时候,有幸参加过两回宫里的节日大典,也就远远瞧见过赵太后。那是个极为雍容华贵的妇人,许是权力加了身,派头极大。
能坐到今天这样的位置上,把所有权力捏在自己手中,赵太后自然不是个简单的人。
朝雾想,赵太后若是想拔了她这根眼中刺,也就是动动手指这么简单的事。而她会不会对付她,又会怎么对付她,那都要看她给李知尧几分面子了。
她现在是低等侍妾,全凭李知尧的脸面活着,若权贵中有人不给李知尧的面子,又看她不顺眼,那甭管是折虐她还是杀了她,都不是件难事,她跟阿猫阿狗没分别。
朝雾坐在车辇上一直把手掖在一起,默默地深呼吸,让自己做好迎接一切好的不好的的准备。
谁叫她命数不好,碰上了李知尧。
***
府中那名侍卫在得了温显元的话后,以最快的速度打马到军营里,见了李知尧便行礼道:“王爷,太后娘娘派人到府上,把夫人召进宫里去了。”
李知尧在靶场射箭,刚把弓拉起来,听得这话稍顿了下。然不过一瞬,他便把注意力放回了远处的靶心上,瞄准后松了手里的箭,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他随手又拿起一支箭,搭到弓上,继续瞄准靶心。
魏川走到了他旁边,清下嗓子,声音不大道:“王爷,您不去看看?”
李知尧目光动也不动地盯着红色靶心,捏箭的手又是一松,放下弓的时候他方才说:“不知好歹的女人,有什么可看的。”
魏川还记得朝雾的样子,当时是他把她从留云山的山寨里带走的。他一直觉得那小丫头十分娇气,是男人都会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哪知道她命不好,偏栽到了李知尧手里。
魏川笑着说:“她才多大,在太后面前,怕是话都说不利索。”
李知尧又稍顿了下,转头看一眼魏川,伸手再捏起一支箭,瞄准靶心,一发一中。
***
车辇载着朝雾到了皇宫,进了东侧掖门停下,朝雾心里还仍然忐忑不安。但她并不表现在脸上,打起车帘躬身下马车,微颔首跟随那领路的太监再往后宫里去。
进了寿康宫的宫门,又换了宫女领路,直把她带到赵太后面前。
见了赵太后,朝雾不去抬眼多看,连忙跪下向她行礼,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规规矩矩道:“奴婢拜见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赵太后正在案边制香,手指间拎着精巧别致的小铜秤,称称了一两白芷放到手边的桑皮纸上。她略抬起目光看了朝雾一眼,出声道:“平身吧。”
朝雾听言起来了,往一侧站着,等赵太后问话。
赵太后却一直没说话,认认真真地把她要的香料都称好了,全部放在桑皮纸上。最后一并放进铜臼里,再捏了雕花铜杵,这又捣起香料来了。
她坐在案后,一边捣香料一边微微笑着说:“哀家就这点喜好,没事喜欢自己制个香。总觉得她们做的香,熏起来不舒服,不如哀家自己做得好。”
说完看向朝雾,“你平时都用些什么香?”
朝雾掖着双手站在一边,小声回话道:“回太后娘娘,奴婢家里清贫些,原用不起香。随王爷到了京城,每日间有盈香姐姐在屋里熏着香,才得了见识。”
赵太后仍旧看着朝雾,看她通身气韵不错,又生得实在细嫩娇俏,心里总顿时便有些不是滋味。自从她几番暗示李知尧最后表明心思也失败后,她就很在意自己的年龄。
这会儿见了朝雾,心里自是越发在意了。
然她不在面上表现,只继续微微笑着说:“你若喜欢熏,走时哀家便送你两盒。哀家这香料都是顶好的,温显元为你置办的那些,跟哀家这可比不了。”
朝雾面上露出惶恐,忙道:“奴婢怎敢要太后娘娘亲手做的东西?”
赵太后面容和语气都十分和善,语速柔而慢,“哀家与你有缘,这头一回见你,就觉得很是喜欢,送你你便收着。”
朝雾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应声:“谢太后娘娘赏赐。”
赵太后低下头去,瞧着铜臼里捣碎的香料,仍旧像说家常一样,一边捣着香料一边继续慢慢说:“哀家听闻,你是被晋王强留在身边儿的,你原来的夫君姓楼,确有其事?”
朝雾听着赵太后的话,脑子飞速地转。转一会便有点意识到了,赵太后召她进宫,可能并不是为了对付她这个小角色,而是为了拿捏住李知尧,甚至是对付李知尧。
想到了这点,朝雾眼眶蓦地一湿,“噗通”往地上一跪,好像忍了天大般的委屈道:“太后娘娘心慈仁善,求您给奴婢做主!”
赵太后微掀起目光看她,自然在判断她是否在作假。想想她年龄在这里,虽没那么上不得台面,但也不应有太深的城府,便顺了话问她:“你还是还不愿意跟着晋王?”
朝雾玄泪欲泣道:“奴婢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最普通的生活。晋王权大势大,奴婢没有办法。今天能得见太后娘娘,是奴婢三生有幸。”
赵太后停了手里捣香料的动作,直接看着朝雾,“你应该也知道晋王的地位,便是哀家,平日里也得让他三分。你是他看上的人,哀家便是想帮你,也并不容易。”
朝雾试着抬起脸,眸光很明显地转了暗,一副刚看到点希望又没了希望的样子,看了眼赵太后又低下头,极小声道:“原来太后娘娘也帮不了奴婢。”
赵太后把朝雾脸上细微的表情都捕捉在眼里,自己面上认真起来,“是不容易,但不是帮不了。哀家最是见不得那些欺男霸女之事,哪个女孩子不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呢。”
朝雾忙又抬起脸来,眼底起亮,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一般,急声道:“太后娘娘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只要娘娘愿意帮奴婢,奴婢什么都听娘娘的。”
似乎这便达到了目的,赵太后笑一笑,叫朝雾,“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朝雾面色也好看了许多,应声“诶”,站起身来。
然她刚站起来,腿弯子还没来得及多挺直,就听到窗下有宫女来回话,说:“太后娘娘,晋王殿下来了,已经到了宫门外,要放他进来么?”
听到李知尧赶了来,赵太后脸色瞬间便变得十分难看,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当真不知道,这小妇人在他晋王的心里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了。
怎么?怕她虐待了这个小妇人,所以在几天不回府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及时赶过来?
只可惜,这小妇人心里到现在仍还装着别人,压根儿不记念他晋王半分好,只把他当成是强抢了她的恶霸,当仇人,一心只想离开他。
赵太后默声屏气一阵,回窗下宫女的话,“让他进来。”
朝雾站直了腿,目露胆怯,故意看了赵太后一眼。
赵太后面色沉着,出声安慰她,“难为你这么信任哀家,你与哀家说的话,哀家不会告诉晋王,你尽管放一百个心。以后凡事听哀家的,总有让你解脱的一天。”
朝雾安心地“嗯”一声,“谢太后娘娘。”
两人这话说罢没多久,李知尧便进了殿里。他进门后率先看了朝雾一眼,看她没什么事,才松了口气去给赵太后行礼。
行完礼,他直接道:“太后娘娘召见臣府上一名小小的侍妾,不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她不小心哪里惹到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直接找臣便是。”
赵太后看着李知尧不说话,片刻后吩咐身后站着的花嬷嬷,“带她出去。”
花嬷嬷意会,点一下头到朝雾面前,领了她往外走,“夫人,跟我来。”
花嬷嬷领着朝雾走了,殿里便只剩下赵太后和李知尧。赵太后不再多藏脸色,目光带刺地盯着李知尧,冷笑道:“原来晋王也有为女人着急的时候?”
李知尧脸色平静,不带情绪地敷衍,“是怕她不懂事触怒太后娘娘,所以才急着过来。”
赵太后眼梢微微挂着怒气,不与他绕弯子,声音微沉,“今儿哀家要是就拿她怎么样了,你晋王又能怎么样?!哀家便是杀了她,你晋王也只能忍着!”
李知尧声音不疾不徐,“太后娘娘向来大度,更不会因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坏了和臣之间十几年的情分,叫外人看了笑话。”
赵太后咬了咬牙,“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十几年的情分?”
李知尧忽自嘲般轻轻一笑,声音也轻,“永远记得。”
赵太后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说狠话撒出去的气,没叫自己心里舒服多少。她看了会李知尧,忽觉得分外没趣,便也同样笑了下,“你走吧。”
得了这话,李知尧不多做片刻逗留,说完“告退”便转身走了。
看着李知尧头也不回地出门,赵太后拿起面前的铜杵,猛一下捣进铜臼里,撞得手疼也不管,只恨得牙痒痒般念李知尧的名字,“李知尧!”
念着的时候在心里想,既然他如此喜新厌旧,用行动一次次地扎她的心,今天更是把她的心扎穿扎透了,那也就不要怪她不念旧情!
***
赵太后的怒气还没消尽,花嬷嬷就进来了,向她回话,“太后娘娘,王爷走了。”
赵太后坐在案边闭上眼睛,长长缓口气,抬手按了按额头,不让自己怒急伤身,轻声问花嬷嬷:“你瞧着,那小娘子怎么样?”
花嬷嬷过来帮她按头,“依老奴瞧着,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脑子里没别的事,尽是情情爱爱的。与她相公正是好的时候,叫晋王给拆散了,可不就把晋王恨上了?模样是生得好,再难驯些,在晋王眼里瞧着特别,就觉得是好的。”
赵太后闭眼默了会,又问她:“那你说,她刚才句句带泪,那样相信哀家,说哀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求着哀家帮她,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
花嬷嬷道:“在老奴眼里,太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一个小地方来的,见着了娘娘您,这样表现实在是再寻常不过。她能有多深的心思,定是把娘娘当救命菩萨了。”
赵太后放轻松笑了笑,“哭哭啼啼的,瞧着是不大伶俐,不过倒是挺有骨气,希望能真的帮到哀家,不要让哀家太失望……”
说完彻底放松了神经,合着眼让花嬷嬷捏头,不再说话了。
晋王既然已经对她有了二心,她如今在他心里还不及一个普通小妇人,他甚至为了那个小妇人直闯寿康宫,那她只能想办法对付他,让他彻底不能威胁到自己的权力了。
***
皇宫东掖门内,朝雾和李知尧落座在马车里。
出来的一路上都没说话,等马车出了宫门,朝雾看了眼李知尧,才出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知尧不带情绪地看她两眼,一副不是很想理她的样子,却又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指胳膊,问她:“有没有伤你?”
被她捏过了,朝雾把胳膊抽出来,“没有,还送了我两盒香呢。”
说着把手里的长形烫金锦盒送到李知尧面前,“说是她亲手制的香,让我拿回去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