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前朝的官员都知道,后宫里那位被当今皇帝捧在心尖上的女人,迟早是要立为皇后的。所以当李知尧提出立后之事后,朝中也无人出声反对。
但凡是帮着李知尧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跟着李知尧从蛮州打到京城,没人不知道这个女人对李知尧有多重要。在他们心里,只要李知尧能做皇帝,朝雾那就是皇后。
而原来辅佐赵太后的那些朝臣,所有强烈反对李知尧做皇帝,口出恶言激愤不服从的,能杀的都被李知尧杀了,现在保命剩下来的,还有几个再敢反对这种事?
最是有气节的厘侯爷已经自杀了,剩下还想富贵长命的,只能在这种事上闭嘴。
李知尧是什么人,他们一个比一个清楚。
立后的事情定下来后,钱胜文便与谢元前后合作,张罗起了封后大典的事情。按照李知尧要求的,要非常盛大奢华,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李知尧娶媳妇了。
这个封后大典也不仅仅只是封后大典,还是李知尧和朝雾的婚礼,所以不可随意参照以往惯例来办。这便难到了钱胜文,不得不在朝中广泛地征求起别出心裁的意见来了。
因为朝雾是大典的第一主角,为了让朝雾满意,钱胜文也没少找她问意见。等弄出了大体的过程来,还拿给朝雾看,让她再看看哪里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朝雾对这些没有太多的想法,不过尽力配合。
规矩上的事,他们这些当官的最懂了。
而春景自从嫁给慕青后,并没有忘了朝雾和秋若,还是会不时回来宫里看她们。近来看朝雾忙封后大典的事,她回来得便越发勤了些,到宫里帮着朝雾忙些零碎的事情。
春日里,阳光最好的时候,朝雾也会把橱柜里的衣物被子都拿出来晒一晒。她想自己忙一些,就不指派别的宫女,只和春景秋若三个人忙活。
阳光下,衣物鞋被都抖落开了,春景不小心翻出双十分破旧的布鞋,黑面白底,穿得压边布条儿都磨破了,鞋面上也是被磨得颜色一处身一处淡,全都起了毛边。
春景拿在手里看了看,转头问朝雾:“娘娘,这个鞋都破成这样了,不扔了么?”
朝雾听她说这话,走到她旁边,接过她手里的鞋看了看。
她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参差难看的针脚,她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这辈子也就做过这么一双鞋,给楼骁做的,后来阴差阳错被李知尧穿了。
她不知道李知尧是有多喜欢这双鞋,穿成了这个破旧的样子,还洗干净了拿锦缎布料子给收了起来。
朝雾拿着这双鞋看了很久,想起以前的所有事,想起楼骁,想起那个时候的李知尧。楼骁自从那一日投降后,就彻底消失了,他没有留在京城向李知尧称臣。
没有人知道楼骁是什么时候走的,又是去了哪里,李知尧自然也没有派人出去找过他。仿佛是两个男人之间的默契,恩怨都随了风,却仍水火不容,此后的人生,再不相交。
春景看朝雾拿着那双鞋出神,也想到了这双鞋是怎么回事。她默了一会,对朝雾说:“他原本就是飞翔的雁儿,不该圈在这一方城池里,他有他的天地。”
朝雾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吸了口气。
***
把要晒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放在阳光下,朝雾带着春景秋若回去屋里坐着吃茶。端起茶水吃了两口,春景又想起来一些事,对朝雾说:“对了,娘娘,你知道周暮烟后来怎么样了么?”
自从周家被抄家后,朝雾并没有去了解这些事,只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周家被抄家后,她被贬入奴籍,因为被毁了容,又被卫家休过,也没人愿意买她当下人使,她不久后就疯了。自从疯了以后,每天就在城里游荡,头发乱糟糟的,见人就说,自己是千金大小姐。”
朝雾手握茶杯,捏着杯盖拨浮沫,听着春景的话,脸上没有分毫动容。
春景继续说:“我之前出府去庙里礼佛,还在路边看见过她,彻底没人样了。最近不常见她在街头晃,听人说,是病死在哪座破庙里了。”
朝雾听完了,脸色仍然不变,轻轻应了声:“嗯。”
应完了,她也不多问别的,仿佛对周暮烟已没了兴趣。她把杯盖放回茶杯上,落下杯子在案几上,想了想又说:“赵瑾还在天牢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也应该去见见她了。”
春景和秋若知道赵瑾就是赵太后,两个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再一同看向朝雾,很有默契地齐声道:“娘娘,我们陪您一起去。”
朝雾坐直了身子,看向春景和秋若,“咱们去看她,也不能空着手去,她之前毕竟是太后娘娘,受万人景仰,非得带点什么才好……”
第106章
天牢里常年阴暗潮湿,铁栏上满是被擦平的锈渍。
密栅牢房外摆满了各式样的刑具,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汗毛倒立,完全不敢想象那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是何等滋味。
春景和秋若跟在朝雾后头,只稍瞥眼看了看,便觉得后背整个绷紧了。
腰挎长刀的狱吏在前头领路,脚下踩过潮湿的石板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朝雾跟着狱吏走到赵太后的牢栏外,定步不再往前。
她与春景秋若直身而立,看向牢栏之中,只见赵太后披头散发,身上穿着粗料灰衣。大约浑身上下都被用过刑,手指破皮结痂,脸上有烙下的烫伤,几乎是没了人样。
春景和秋若两人都从没见过活人被折磨成这样,春景倒还稳得住,秋若则看得手直发抖,便死死屏住呼吸,把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得给朝雾撑着气势,她不能出声。
赵太后披散头发微仰着头靠在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一直也没有睁开眼睛。等到狱吏敲了牢栏,出声呵了一声,“起来了,娘娘来看你。”
她才睁开眼睛。
赵太后眼睛一睁自然就看到了站在牢栏外的朝雾,想想她们上一次见面,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牢栏外的人只是李知尧的小小侍妾。
尊称她为太后娘娘,给她提鞋都不配。
那时她还觉得她蠢,脑子里除了些男女之情,别的便再没有了。
现在地位转换,她要当皇后了,而她成了她的阶下囚。
真能装啊,是狐狸还是兔子,她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若知道有这么一天,早在她第一次召她进宫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赵太后靠着灰墙,隔栏看着朝雾,冷笑一下。
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
朝雾站在牢栏外没动,和赵太后对视片刻,先开口:“你竟然还活着。”
被关押天牢得受多少苦,不用来看都能想得到,虽没到剥皮抽筋碎骨的地步,但说起来也差不多了。天牢里的那些刑具,哪一件用在身上是好受的?
日日受这些苦,她竟然撑着活到了现在。
赵太后又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死?我还要等着看,谋权篡位之人,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天理昭昭,世间自有公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朝雾也笑一下,“当初你联合周家算计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现在的这一切就是你赵瑾的报应,报应即是正理,又怎么会还有报应?”
赵太后想想也是可笑,自己当初设的那一计,竟给自己埋下了这么大的隐患与祸根。她这一辈子犯过很多错,最大的错就是不够心狠手辣,做坏事还想要个体面。
眼低漫起阴狠之色,赵太后盯着朝雾,红了眼眶,粗声厉语道:“我后悔我没有杀了你!你这个只会勾引男人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后,有什么资格拥有现在这一切?!”
朝雾听了这话并不动气,似乎赵太后的表情越狰狞,她越痛快。她仿佛欣赏着世界上最叫人舒心的场景一样,看着赵太后道:“可我就是得上天垂怜,拥有了这一切,没有办法。”
赵太后眼眶越发猩红起来,一副要扑上来咬死朝雾的架势。
朝雾根本不惧她,现在她身上的气场也是压得赵太后仿若一只苟且偷生的蟑螂。看赵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她继续说:“我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来看看你,跟你告个别。”
说完话,朝雾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扔进牢栏里,落在稻草上闷一声响。
赵太后落下目光看看那白瓷瓶,又抬起来看向朝雾。她忽地像发了疯一样,猛一下起身,扑到牢栏边,抓住铁栏杆,瞪大了眼睛盯着朝雾,“你想让我死,门都没有!”
朝雾还是笑笑,“我是想帮你,你看看你身上的伤,不疼吗?那些刑具别说用在身上,便是看着都疼到了骨头里,你也真扛得住。你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儿子了,可你那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啊,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别的根本不管。从退位出宫到现在,他连提都没提你这个当娘的一句,更别说求情了。你活了一辈子,没有一个人爱你,连你亲儿子都不爱你,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
赵太后听完这些话,眼泪已经落了一脸,表情越发狰狞,突然嘶吼般地喊了一声“啊”,吓了春景和秋若猛地一跳,好容易才稳住呼吸。
她喊完了死死瞪着朝雾,眼泪还在从猩红的眼眶中往下滚,“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抢走了我的一切!这一切本来都该是我的,是我的!!!”
她的声音越喊越凄厉,吓得春景和秋若缩紧了肩膀,后背也一下紧过一下。
朝雾就这么站在牢栏外看着她发疯,看着以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变成现在这副癫狂瘆人的模样。抓在铁栏上的手指裂开了伤口,鲜血顺着指节流到铁栏上,染湿了锈渍,一片猩红。
看了片刻,朝雾往后退一步,目光定着分毫不动,语气也仍然沉稳,对狱吏说:“用刑。”
赵太后一听这两个字,吓得顿时整个人又换了种状态,仿佛被按了身体里的机关一样。她怕得抱起头来,又成了个可怜人,嘴里粗声喊着:“放过我!求你们放过我!”
喊着喊着突然又往地上一跪,抓着牢栏看着朝雾道:“皇后娘娘,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放我出去当个普通老百姓吧,我求你了,皇后娘娘!”
朝雾站着没动,目光垂落在赵太后身上。
旁边狱吏已经开了牢房门锁,进去把赵太后往外拖了。她吓得一个劲往回躲,嘴里胡乱喊着求饶的话,却还是被押了出来。
朝雾知道春景和秋若会害怕,所以没有领着她们留下再看。她转身往天牢外面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身后是赵太后越来越凄惨瘆人的叫声,而脑子里则全是她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一杯送到了嘴边的毒酒……
她在大风雪后的茅草屋里醒来……
被山匪掳去留云山……
遇到凶神般的李知尧……
满身是血的楼骁……
一个人在柳州生下孩子……
烧掉的小木屋……
……
***
受过刑,赵太后满身沾血,软着胳膊双腿被狱吏扔回牢格里。整个人跌在铺地的稻草上,把枯黄的稻草也染了一星一星的血红。
她在稻草上爬着往前,一点一点挪去矮床上。
床上铺着布料粗糙的被褥,里头的棉花都早已经变得十分冷硬。她爬到床上躺下来,便只剩下睁眼呼吸,偶尔再眨一下眼睛。
这样躺到夜半,又阴又冷的潮气往骨头里钻。
鼻子边闻着难闻的腥潮味,闻了这么多日子下来,还是忍不住想作呕。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下这些日子来的,或许就是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的儿子还没有死,她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她确实在靠幻想支撑,想着只要熬下去,总有一天,李知尧夺走的不属于他的皇位,还是要还到她儿子手里。
可今□□雾的一席话,把她这一点希望和幻想也全部打碎了。她比谁都清楚她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同样知道李知尧是什么样的人,她真的有希望么?
躺到夜深,躺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全部凉透,睁着眼睛看着监牢那小小的窗子里透进来的隐约亮光。外面的太阳有多好,她永远都不会再看到了。
她忍着浑身抽筋拆骨般的剧痛,撑着胳膊从矮床上爬起来,在往床下爬的时候,直接摔了下去,“轰”一声跌落在稻草上。更多的疼是麻木,她趴在地上不哼声。
然后她撑着胳膊往前爬,爬到牢栏边,抖着满是鲜血疤痕的手,在稻草中摸索。终于摸出了那个白瓷瓶,拿着白瓷瓶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眼泪也掉下来了,她看着白瓷瓶哑声呓语:“输了,就是输了……”
手指颤抖着拔掉白瓷瓶的瓶塞,拔了好几遍方才拔开。她把瓶口送到嘴边,闭上眼睛,仰头直接喝了瓶里的药。喝完闭着眼躺下来,眼睛再不睁开,然后嘴里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
鲜血滑出嘴角,沿着脖颈流入身下的枯稻草中,染红一片……
***
赵太后的死在宫中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也就小宫女小太监,偶尔私下里嚼舌说两句,便再没有人提起过了。大家议论更多的,还是不久后将要举办的封后大典。
封后大典的日期定在八月初十,是钱胜文亲自算出了好日子。在典礼开始之前,各番布置已都准备妥当,只等那一日,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来参观这场巨大的盛典。
朝雾在大典开始的前几天收到礼服,之后开始了解熟知典礼中所有的仪式和礼仪。她学得快记得快,倒也没在这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大典那一日,天气晴好。
朝雾穿戴好礼服,坐特制的花辇从南城门入皇宫。御道左右皆设彩灯,沿路花车相伴。路边民众围观,见之齐齐下跪叩拜。
朝雾乘花辇受万民景仰,入皇宫,在庆元殿前听封。
册文宣读完毕,礼成,朝雾踩着绣金红毯,拖着长长的礼服尾摆,一步一步踩上阶矶,往大殿上去。
阶矶的尽头,是李知尧在等她。
她每往上走一步,离他就越近一分。
走完最后一级阶矶,她伸手搭到李知尧早向她伸出来的手上。含笑脉脉对视一眼,两个人一同转身,接受大殿高阶之下所有官员宫女太监的跪拜。
人头齐密,纷纷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