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决定后,李知尧停住了行军的步伐,就地列阵布局,回头直接打了薛城一个措手不及。
大夏唯一能让李知尧担心的吕问已经不在了,李知尧根本没把薛城放在眼里。他架着大炮守城确实可以,但领兵出了城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将领。
而在这一场战争打响一些日子后,慕青和贺小苏带领的军队已经及时赶到了。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过来的,抵达战场后就直接加入厮杀,前后包围打得薛城几乎没了还手之力。
眼看薛城明显撑不了多久了,李知尧也便懒得再跟他浪费时间,把这一方已经明显分出了胜负的战场,直接丢给慕青和贺小苏。而自己带领麾下大军,继续南进,跨过温县,直奔京城。
京城兵力空虚,但也不是没有,李知尧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等他带着军队逼到京城北城门下的时候,也就看到了城门上插的帅旗,那是楼骁的帅旗。
李知尧坐在马背上,头套铜盔,身后披风烈烈随风。
他迎风看了城头上的楼骁,与他遥遥对视。
两个人似乎都在等彼此先吹号发令,然等了一会后,李知尧便看到,城头上挂起了一面极大的白旗。白旗随风曳开,在砖墙深灰的城头上,显得格外醒目。
在白旗挂起来没多久后,城门又慢慢打开,有一个士兵骑马出来。到了李知尧面前下马,恭恭敬敬单膝跪下行礼,对李知尧说:“王爷,将军请您进城。”
李知尧坐在马背上没动,仍仰头看着城门上的楼骁,倒是旁边的萧进开了口,“王爷,魏将军就在定州因为薛城诈降而遇害,楼骁不战而降,不知道是不是有诈。”
李知尧又默声片刻,目光一直抬起落在城头没动,然后开口:“进。”
萧进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句:“王爷,您就不怕……”
李知尧好像没听到萧进的话一般,落下目光直接对那来投降的说:“带路。”
得言,那个士兵起了身,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带着李知尧以及他身后的大军,慢慢往城门里去。那城门极高极深,越走越暗,暗得萧进几个人心里不安到了极点。
若是有埋伏,他们怕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个城门。
然一直等到把城门走完,眼前一亮再看到阳光,也并没有发生他们担心的事情。乃至进了城,也是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遇到半分威胁,仿佛路都给他们开好了。
李知尧坐直了在身子马上,领着身后一众灰头土脸的士兵,直奔皇宫。
***
皇宫,正德殿。
裴云海推开门,慌慌张张地扑到赵太后面前,声音都在打颤,“太后娘娘,晋王已经领兵进了京城,马上就要进宫了!”
赵太后手里拿着蝇头小笔,手下一抖,朱砂按在纸业上,按出苍蝇般大小的红点。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裴云海,压着呼吸,“楼骁呢?”
裴云海哭起来了,“太后娘娘,楼将军他直接投降了!”
赵太后捏着毛笔的受抖得越发厉害,嗓音也颤起来,“援军呢?”
裴云海弯腰伏在地上,哭丧一样,“薛将军是最近的,但他被晋王的后方部队拖住了,其他的在这么短时间内根本赶不过来呀。再者说,我们也没有多少援军了呀……”
楼骁把附近州府的兵全借了,借来投降了!
赵太后终于彻底稳不住了,眼眶里蓄顿时满了眼泪,一颗一颗滚出来,连嘴唇都在抖,胭脂膏子也掩不住里头泛出来的白。
她丢下笔,慌张地吸鼻子,看着裴云海,“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忙道:“快!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快去,把所有人都找过来!”
裴云海得了话,连滚带爬地起身跑了。
赵太后坐在案后缓了很久,然后她抽出帕子一点点擦干眼泪,起身从正德殿去往庆元殿。大殿与平时一样,漆金的龙椅漆金的柱子,还有她那一扇密密珠帘。
赵太后没再往珠帘后的椅子上坐去,而是直接坐去了龙椅上,坐得端端正正,仿佛把整个天下都踩在了脚下。然后她就这么等着,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没有等来朝中的文武大臣,而是等来了李知尧。
庆元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阳光如纸片一般压进殿内。那个人站在门外炫白的阳光里,头戴铜盔,铠甲染血,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身后披风如血。
一如当年,还是那样意气威风。
他跨过门槛进来,目光冷如寒冰,一步步走向龙椅,身后涌入的人头如蚂蚁一般。所有人都列队站好了,他站定在大殿中央,直盯着她。
赵太后坐在龙椅不动,眼睛里蓄着森森湿意,不悲不狂不癫,还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见了旧友一般,看着李知尧说了句:“你来啦。”
第102章
李知尧没有回赵太后的话,也确实没任何话想跟她说。
他从蛮州一路打过来,经历无数风霜雨雪,每天顶着千斤重般的担子,身上新伤加旧伤,并痛失几员大将,不是为了来和她叙旧的。
李知尧默着声,旁边的萧进直接开口:“太后娘娘,那地方好像不是你能坐的吧?”
赵太后冷笑一下,“哀家能坐哪不能坐哪,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卖主求荣的玩意儿,配在哀家跟前儿说话吗?”
萧进被赵太后骂得脸畔一阵赤红,正忍着的时候,龙椅旁侧帷幕后出来个十五六岁的黄袍少年。少年几步迈到李知尧面前,软腰软骨头地看着他,开口就是:“叔叔,我现在就把皇位让给你,你留我一命!叔叔!”
求完了,膝盖一软“噗通”往地上一跪,一把抱住李知尧的腿,这就哭起来了。
赵太后没想到自己一生要强,辛辛苦苦扶上帝位的却是这么个东西——没有血性没有骨气没有抱负,为了活着,连皇位都能说让就让!
她气得越发要吐出血来,手腕颤抖着按住龙椅,粗着嗓音吼道:“皇帝!你给我站起来!”
小皇帝直接抱着李知尧的腿不松,哭得情真意切,自然是不站起来。一直等李知尧伸手拉了他,他才挂着泪珠子从地上爬起来。
站直了,腿还有些抖,他微仰头看着李知尧说:“我现在就拟旨。”
李知尧不多废话,直接出声吩咐:“皇太后赵氏祸乱朝纲,擅坐龙椅欺君犯上,现在就把人给我拿下,打入天牢。再拿笔墨来,伺候皇上。”
命令一下,萧进领着几位侍卫直接迈步上龙椅,把赵太后押下来。
赵太后不愿意出去,一边赖着身子一边扯着嗓子喊:“皇帝!皇位不准让!李知尧弑君谋权,迟早要遭报应!这个龙椅这个天下,他永远都别想坐得安稳!”
萧进几个人把赵太后往后拖,一时间场面异常混乱,赵太后满身狼狈,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端庄。她就这么扯着嗓子往回喊,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仿佛是一生中最后的挣扎。
小皇帝被她喊得又慌又乱,明明天气已入了寒冬,他额头上竟聚起了密密的汗珠子。汗水聚在眉头上,沿着眉梢滑下来,沿着下颌骨落进衣襟里。
笔墨书案备齐,他淋着汗在案前坐下,然后在钱胜文的辅佐下,抖着手把禅位圣旨拟出来,再盖上玉玺。最后圣旨交由钱胜文,钱胜文当朝宣读。
圣旨读罢,钱胜文卷起手中卷轴,与在座所有人一同跪下,伏身高呼:“吾皇万岁!”
***
李知尧守了信用,坐上皇位以后,没有诛杀自愿禅位的小皇帝。他用宫外的一处殿宇安置了小皇帝,好吃好喝地养着,让他仍过安闲富贵的日子。
安置好小皇帝以后,便是梳理皇宫人员和朝中大臣。跟他从蛮州一路打到京城的各位将领,自然都得到了封赏。陈仪、钱亮和萧进等人,全部赐官封爵。
而像死去的董远和魏川,爵位便封给了他们的妻子和儿子。
朝雾在七日后与慕青和贺小苏一干人等抵达京城,慕青和贺小苏在最后战胜了薛城,也得了战功,自然也都得了应有的封赏,总算施展了他们一直以来的抱负。
对功臣加官进爵结束后,李知尧一不做二不休,又对赵太后一党开始了拔根似的清算。要处理的第一个就是周家,虽然周贤明已死,但周家剩下的所有人,一个都没放过。
李知尧直接下旨,让萧进带兵抄了周家府宅,罚没周家所有财产,搬空周家藏书楼,最后点一把火把那京城人人向往的藏书之地给焚烧成灰。
周家几百口人,男丁或杀或流放,女眷全部贬入奴籍。
李知尧的狠戾行为让京城许多大族世家都感到胆寒,每天惶惶度日,生怕自己往前哪里得罪过他,现在被拉出来直接灭族。
有胆怂畏惧强权和新帝心性残暴之人,自然就有刚正不阿之人。在那些刚正不阿的人里,厘侯爷是最有血性与骨气的。他向来为人刚正,眼中只有礼法和荣辱。
别人不认可新帝李知尧,但多半都不敢太过表露,也就是昂着头颅拿拿劲,眼神里偶尔流露出一些不耻与不屑。而厘侯爷不是,他是直接上朝立于大殿不拜。
在所有人都跪地参拜下去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便显得格外扎眼。
没人叫平身,参拜众官伏地无一人敢动。
李知尧坐在龙椅上盯着厘侯爷看,时间久得让大殿中的其他人都冒起了冷汗。最后还是李知尧边上伺候的大太监出了声,看着厘侯爷问:“为何不跪?”
厘侯爷腰板挺得极直,语气铿锵道:“乱臣贼子,也好意思受众人朝拜?老祖宗的规矩都可破,我看这大夏的江山,气数也快尽了!”
此话一出,直说得大殿中的文武百官额头又多了一层汗。
李知尧还是盯着厘侯爷,心里自然有被辱骂的愤怒,除了愤怒还有另一层,他想着就是这老东西,为了所谓的礼法荣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上了黄泉路。
若不是朝雾母亲没下得去手,朝雾早埋在了厘家城南的陵园里。
又看了一会,他终于向厘侯爷开了口,语气里透着刮过人骨头的寒气,“那厘侯爷不妨再猜一猜,是大夏的江山气数先尽,还是你厘家气数先尽?”
厘侯爷冷笑一声,他既说出了这些话,也就根本没打算再活着。在他看来,李知尧乱了纲常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对李知尧这种乱臣贼子俯首称臣,他不如死了痛快。
他一脸刚正地脱下官帽,对李知尧说:“老臣但求一死!”
李知尧气得眼底尽黑,手指按在龙椅上压了力气,最后盯着厘侯爷道了一句:“要死就给我死远点,别污了朕的地方!”
李知尧并没打算真杀了厘侯爷,以他的性格,被厘侯爷当朝这么辱骂,想杀他直接大殿上就把他劈了。他顾虑到厘侯爷到底是朝雾的亲爹,便忍了这一口气。
***
午时,李知尧去朝雾的坤宁宫用午饭。
朝雾才入住后宫两日,一切都还没适应下来。李知尧直接让她入住坤宁宫,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要她做皇后。当然,这也是他早就答应她的。
用饭的时候,李知尧试探着问了朝雾一句,“现在回来了,一切都安定下来了,你……想不想见你的家人?”
朝雾听了这话一顿,收手放下筷子,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低眉摇摇头,“不想。”
第103章
李知尧也吃得七八分饱了,把手里的筷子放到白瓷筷枕上。等春景端了茶杯子,秋若端了小盆温水来,他与朝雾一起漱口洗了手,起身到落满阳光的罗汉榻上坐下来。
现在是寒冬之日,窗外屋檐上有着薄薄的雪意。
屋里生着暖炉,又晒在这阳光下,便显得格外舒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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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尧略思索了一会,用平缓的语气开口,还是把早朝时候发生的事,平铺直叙地跟朝雾说了。当时他骂完厘侯爷,厘侯爷就自己当场退出庆元殿,出宫去了。
朝雾从小在厘家内宅长大,和自己这个亲爹并不亲近。教养她和几个姐妹的,都是厘夫人和家里的老太太。说起来最亲近的,应该算是乳母和映柳那几个,毕竟日日处在一起。
虽不常见,但朝雾却了解她亲爹的性子。她的那个爹,最是讲究纲常的正派之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厘家的声誉比任何的一切都重要,礼法规矩是他所有的行事准则。
让位的小皇帝当年还是小皇子的时候,厘家拥护的是当时的大皇子。但大皇子在争储一事中落败,丢了性命,先皇帝又没有其他儿子,在他病逝之后,自然就是小皇帝继位。
在小皇帝登基,赵太后慢慢揽政以后,当时厘家与卫家并不拥戴赵太后和小皇帝。但赵太后确实名正言顺,所以厘侯爷和卫家,也没有其他什么表现,不过态度上不亲近罢了。
如今的李知尧,比起赵太后,那可就真是大逆不道了。天下人只要长眼睛,那都看到了,他就是谋权篡位上来的,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
通过这种手段做了皇帝,厘侯爷自然不认。按照礼法规矩,即便小皇帝自愿退位,那继位的也应该是先去大皇子的儿子才是,哪里轮得到他李知尧?
李知尧逼宫上位,还是反贼的名头更适合他。
所以厘侯爷在大殿之上做出这种事来,朝雾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由此事延展开,朝雾甚至都能想得到,等李知尧彻底坐稳了皇帝位子,再等到时机合适,要立她为皇后,厘侯爷若还在朝中,必定又是一番刻薄言辞反对。
她是污了厘家门楣声誉之人,在他厘侯爷看来,就是不配再活着。连活着尚且都不配了,带着婚前失贞生下来的孩子坐上皇后之位,那自然更是不配。
朝雾只当听了别人的普通琐事一般,半侧脸印着阳光,看着李知尧说:“你脾气竟然变得这么好了?我还以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骂得这么难听,你会气疯了呢。”
李知尧突然笑一下,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如何不气?要不是你爹,他今天必走不出庆元殿。人人皆说我李知尧生性嗜杀残暴,多杀几个人于我有什么所谓?”
朝雾敛敛目光,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些酸意,就这么想,京城人人皆知她是厘家大姑娘,偏偏厘家根本不认她。他们不止不认她,现在也不接受李知尧这个谋权篡位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