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了这么长时间的池渊,在今晚终于忍不住露出自己叛逆的棱角。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视线却刻意略过闻桨,微敛的眉眼情绪未明,语气淡淡地逐字逐句道:“订婚的事情,我不同意。”
池母笑着打圆场:“也是,你们年轻人都不兴这个流程,但这毕竟是两家人……”
“妈。”池渊打断池母的话,“你这么聪明就别装傻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始至终都不同意的只有联姻这件事,和订不订婚没有关系。”
池父厉声喝道:“池渊!”
他没再多说,沉默着站在众人的对立面。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时呈拉着池渊的胳膊,想让他坐下来也想让他少说两句,只是池渊始终站着没动。
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坐在原地,只有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的压力和逼迫时,闻桨忽然觉得他像一位孤勇的战士。
身单力薄,却所向披靡。
只是可惜,成败或许却早已注定。
-
池渊被池父叫去了书房,蒋远山带着闻桨从池家告辞。
临走前,池母俞宛和闻桨说了好些话,大意就是让她不要把池渊的话放在心上,池渊只是性格比较执拗,人品没什么大问题。
总而言之,他还是个良婿,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闻桨没反驳也没认可。
回去的路上,蒋远山许是在席上喝多了酒,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期间,他放在西装裤口袋的手机因为震动不小心从里划落出来,掉在他和闻桨之间的空隙处。
闻桨偏头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写着两个字。
——儿子。
她平静地挪开视线,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斑斓灯光。
过了会,蒋远山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半梦半醒间清醒过来,手顺势往下碰到自己的手机。
他拿起来看到一通未接来电,又侧目看了下闻桨,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机放回了另一侧的口袋里。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幢别墅前。
闻桨坐在车里,看着眼前这幢灯火通明又分外熟悉的建筑,心里忽然涌出许多复杂情绪。
这里是闻宅,是闻桨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司机已经下车候在外面,蒋远山抬手覆上车门把,温声说:“你很久都没回来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家里的老人都很想你。”
宋致岚和闻清之去世之后,闻宋和蒋远山就带着闻桨以及侍奉闻家多年的老人搬去了平城,闻宋出事之后,蒋远山又带着这些人搬了回来。
后来,又断断续续发生了些事情,蒋远山搬出闻宅,闻桨怕睹物思人,也一直都没再回来过。
闻宅十多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甚至连院子里的葡萄花架都依然保留着,闻桨一路走来,万般回忆。
等见到从小照顾自己的容姨时,闻桨眼眶倏地一热,哽咽道:“容姨。”
“哎。”岁月已逝,给人带去许多痕迹,容姨已不似从前硬朗,步履蹒跚地的走上前,拉着闻桨的手,像小时候一样,红着眼眶笑道:“桨桨回来啦。”
闻桨心里难受,捏着她的手,“嗯”了一声。
容姨有三四年没见过闻桨,也知道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不太好,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去招呼蒋远山,“姑爷也回来了啊。”
蒋远山点了点头,“外面冷,进屋说吧。”
三个人进了屋。
这些年虽然蒋远山和闻桨都不住在这里,但闻宅仍然留着些佣人,以前是跟着容姨照顾闻家人,现在是闻桨吩咐留下来照顾容姨的。
容姨已经年过六十,中年丧夫,膝下也不曾有过一二半女,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闻家。
这份情,既然承了就得还。
容姨拉着闻桨说了些话,她下午就接到蒋远山的电话,说是晚间吃过年夜饭会带着闻桨回来,所以也就没准备什么,只按照习俗备了些鸡蛋和桂圆,打算等守岁的时候煮来吃。
等蒋远山回了房间,容姨低声问闻桨,“你现在是不是和你父亲还闹着矛盾呐?”
是闹矛盾吗?
闻桨也说不好,她现在更多的只是不能谅解罢了。
“没有,我跟蒋……父亲现在挺好的。”闻桨不想让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跟着担心,并没有说实话。
容姨叹了声气,在闻家这么多年,她是看着这一个家逐渐热闹起来又逐渐冷清下来,心中不能说一点感触都没有,只不过她始终是外人,有些话不好说也说不上。
“容姨知道你跟你父亲这么些年其实过得并不愉快,但人的一生只有那么短,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闻桨垂着眸,话听进去一半,又开始扣手指。
容姨笑她,“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留着这小习惯。行了,容姨也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聊了一会,容姨年纪大困得早,回房休息前叮嘱闻桨在零点之前叫醒她,“别忘了啊,我还得给你们煮鸡蛋吃。”
“好,不会忘,您去休息吧。”
闻桨将容姨送回卧房,自个去了二楼,路过主卧时,隔着没关严的门,听见蒋远山不停歇地咳嗽声。
她停住脚步,将门推得开了些。
屋里,蒋远山背朝门口弓着腰站在桌前,手边放着一杯水和一瓶药,隔得远,闻桨没看清那是什么药。
她没多停留,将门轻掩,抬脚回了自己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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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零点还有二十多分钟时,闻桨从屋里出来,听见楼下厨房有动静,以为是容姨自己起来了。
她边下楼,边唤道:“容姨。”
佣人过来告诉她,“容姨没起来,蒋先生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容姨休息,他自己去厨房收拾了。”
闻桨脚步一顿,视线看向厨房,蒋远山的身影映在玻璃门上,隐隐绰绰,有些模糊。
蒋远山的厨艺很好,早些年的时候,闻家的年夜饭多是他和宋致岚共同完成的。
闻清之算是年少成名白手起家,年轻时见惯了觥筹交错的浮华,到老了格外排斥这些。
那时候过年期间,闻家很少见客,一直到大年初七过后,家里才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拜访。
许是来到旧处,闻桨总是轻易地想起过去的人和事。
蒋远山早半个小时就进了厨房忙活,等闻桨下楼时,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便解了围裙走了出来。
抬头见闻桨坐在客厅,他又折身回去,盛了两碗桂圆鸡蛋糖水端出来,语气温和,“桨桨,来吃点东西吧。”
闻桨没拒绝,抬手将电视音量调高了,屋里多了些欢声笑语,好似热闹了许多。
她坐在蒋远山对面,低垂着脑袋,捏着汤匙舀着糖水喝,圆滚滚的鸡蛋泡在糖水里,周围还浮着几颗桂圆。
是记忆里的味道。
父女俩很少有这么温馨的时刻,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出声,不想打破这难得的一刻。
过了会,闻桨抬起头。
屋里开着灯,光线明亮,蒋远山发间掺着的几缕银丝格外显眼。
闻桨放下汤匙,瓷器相碰发出轻微的动静,蒋远山也抬起头看着她,神情温和敦厚。
沉默片刻,她问:“一定要是池家吗?”
蒋远山抿唇,声音平静,“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只有和池氏合作才能对闻氏有所帮助。”
“那如果联姻失败,对闻氏的影响是不是很大?”
“是。”蒋远山停了瞬,转而又说:“其实你池伯母说的没错,池渊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是个好丈夫,你可以先试着和他相处相处。”
闻桨垂眸,“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蒋爸爸是个好人你们信吗:D
-这章抽二十个红包,感谢喜欢。
第13章
当晚,池渊和池父在书房的谈判并不顺利,毕竟他一开始没有打算在今天把话完全说开,可他没想到池母会突然提起订婚的事情,他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把话说开了,想好的措辞和说法都没法派上用场。
“你们爱谁谁娶,反正我不娶。”池渊负气站在一旁,身形清瘦而修长,眼眸微敛,不悦的气息自然而然地笼罩在他周围。
池父收了怒气,语气温温和和,更像是劝慰,“也不是让你们马上就结婚,只是先订婚,往后再慢慢相处。”
“所以呢,结果还不是结婚。”池渊抬睫,神情隐隐有些崩溃,“我说了,我不娶,这话您还要听我说多少遍才明白?”
池庭钟眉目温善,话却不留丝毫余地,“联姻的事情,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决定,是通知。”
“……”
池渊觉得自己没法跟他爸交流,抬手抓了把头发,往旁边沙发一坐,心里窝火得很。
池父摘下眼镜,好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奶奶近些年看着身体也不大好,心里就记挂着你的终身大事。”
池渊“嗤”的笑了一声,“我太奶奶那时候身体不好,想让你早点成家,我也没见你随便拉了个人就结婚了。”
“你没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你能知道什么?”
池渊低头看手机,嘀咕道:“我知道的多着呢。”
不仅知道池父没随便拉了个人结婚,还知道他试图和池母私奔,结果被池老爷子在车站给抓回来挨了一顿打,躺了半个月才能出门见人。
要不说池渊这一身叛逆骨能从哪来?
还不都是从他老子身上继承来的。
冷不丁被儿子掀了老底,池庭钟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正琢磨着再说些什么,池母端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
池父犹逢大赦,忙起身接过水果,“你这儿子好话坏话一句不进,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池渊“诶”了声,“您可别污蔑我,您说什么我可都听了,至于结果,只能说我们意见不合。”
池母在他身旁的沙发坐下,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答应联姻?”
“?”
池渊觉得有些好笑,“妈,我现在还能叫您妈吗,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我给嫁出去。”
“你要是真能嫁,我和你爸就不用这么费心了。”
“……”
绝对。
他绝对不是亲生的。
他要离家出走。
池母看着他,“你从国外回来到现在,不去公司帮你爸的忙,自个在外面瞎忙活我们也就不管了,你平常爱玩怎么弄我和你爸也从来没说过你什么。就连你不想一回国就结婚,跑去人家家里胡闹,让你爸和你陈叔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这么断了,我们也没跟你说过什么重话。”
池渊算明白了,池母这是在念旧帐打亲情牌,好让他明明白白的低头。
池母:“现在你过了年就二十五了,我跟你爸也年纪大了,没什么精力陪你瞎胡闹,就想让你找个我们认同的姑娘定下来,你有这么难接受吗?”
“这不是接受不接受的问题。”池渊气笑了,“您看我们家从我爷爷到我爸,哪个不是自由恋爱,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是父母之命,我在这个家还有地位吗?”
池母一针见血,“没有。”
“……”
得,白聊。
-
聊是聊不出什么结果了,池渊也没心思再聊下去,正好肖孟他们在群里喊着出来玩,他拍拍手直接走人了。
唐越珩被私生围堵的事情最终还是被爆了出来,在热搜上挂了一下午,他还借此发了一条微博谴责私生的不正当行为,引起不少明星的愤慨和抵制。
这件事热度虽然大,但好在团队控制加上资本运转,并没有将在场的其他人暴露出来。
晚上出来玩的时候,唐越珩问池渊要闻桨的联系方式,“你把闻桨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下。”
池渊坐在卡座的最里面,姿态懒散,像个不问世事的公子哥。闻言,轻掀眼皮,“干吗?”
唐越珩:“请人吃饭啊,我还能干嘛,又不撬你墙角。”
“……”池渊推开他,“滚吧,你自己找去。”
肖孟笑着靠过来,“中午不是因为私生围堵的事情连累到了闻桨吗,阿珩想跟人道个歉。”
池渊“哦”了一声,找出闻桨的电话号码从微信发给了唐越珩,“没其他的了,就这个。”
唐越珩把号码存入电话簿,“你可真惨,连个微信都没有。”
“我那是不想加,又不是多熟悉的人,加微信还浪费我空间。”池渊把手机扔在桌上,语气漫不经心,“反正是没结果的事情,何必搞那么多牵扯。”
肖孟:“这位少爷,你这么立FLag真的好吗?”
池渊往后靠,脑袋挨着后边的墙壁,包厢里的灯光变化莫测,光影时时落在他脸上,眉眼轮廓分外清晰,话语格外自信,“就算是池氏倒了,我池渊的Flag都不会倒。”
“……”
-
大年三十的这次见面,是闻桨和池渊在整个春节里最后一次见面。短暂的年假结束后,闻桨回医院上班,年后依然是各类事故的频发期,急诊科的医护人员通宵加班是常态。
在没和池渊见面的这段时间里,闻桨偶尔会收到池母既是关心亦是安抚的短信。
她很少能及时查收,但在之后每一条都会礼貌回复。
闲暇的时候,闻桨也有认真考虑蒋远山和她说的话,联姻这件事或许已成为定局,但过程却事在人为。
就看她和池渊谁会先迈出这过程里最重要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