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上位记——者家
时间:2020-03-01 10:32:40

  若不是今天偶然得见,又实在是被这个“二百一十七名”勾起了好奇心的话。
  刘故做事很麻利,不到半刻钟,慎思殿内便整整齐齐地铺开了几百张考卷,大多数裴度不过一眼扫过,片刻不留,偶尔有看到还不错的,也只是稍停留须臾,留意下卷头的考生名姓,如此这般,几百张考卷很快便看过了大半,一直到所谓的“二百一十七名”处。
  裴度在骆琲的卷子前停了下来,停了许久,沉默着一直没开腔。
  这份沉默压得那位带着考卷过来的考功员外郎小腿肚直发颤,不自觉地便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真厉害啊,二百一十七,”裴度嘴角噙了一抹毫无温度的笑,伸手单拎了骆琲那一份卷子出来,对吓得满头冷汗的考功员外郎哼道,“真是不错,你们可真是让朕信心倍增,大开眼界!”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跪在地上的考功员外郎忍不住在心里把刚才推举他过来的同僚和当初坚持要让此卷入列的主考官大骂了个遍,额上的冷汗浸到了眼角,辣得生疼都不敢擦一下,只急急为自己辩解道,“此卷,此卷在此,实在非卑臣可以左右,卑臣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乃,乃是韩阁老韩大人坚持如此。”
  会试的四位主考官里,两个是裴度派过去的人,一个是当今的礼部尚书,还有一个,便是这位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将要“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内阁老臣韩旭。
  “韩旭坚持的?”裴度有些不敢相信,“韩旭说这卷子就值二百一十七名?”
  ——他一个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离告老还乡只差个虚名的老臣,至于压上自己的清名来掺和这种事?
  “啊?不,不是,”跪在地上的考功员外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宣宗皇帝的语气与自己臆想中的似乎翻了个反,又急忙找补道,“是梅大人,不对,是江大人!”
  “是江大人坚持此卷用词矫作,不得录,韩大人又坚持该录,两位大人僵持不下,梅大人便出来打圆场,以二百一十七录了。”
  “卑臣们不过行弥封、誊录、校对事,名次录用之类,乃是上面的几位大人决议如此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弥封:即糊名制度
 
 
第17章 传言
  这样说,不管陛下是不满承恩侯世子被录、还是嫌二百一十七这名次给得低,都应与自己无关了吧,考功员外郎如是想道。
  裴度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住,不大发雷霆。
  ——毕竟,江充是裴度自己塞过去的人,自己的心腹想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做出这种蠢事来……
  “把这些卷子送到江充府上去,”忍了又忍,裴度还是觉得胸口有一股邪火拱得旺盛,阴着脸道“告诉他,朕看了那二百一十七的卷子后高兴得不得了。”
  “一想到前面还有二百一十六个更优秀的良才美质,简直兴奋得连觉都要睡不着了!”
  刘故麻溜领着一群小太监收了考卷就走,那考功员外郎缩到一边擦着冷汗诺诺应是,裴度一眼看过扫到,脸色又更黑了一层,对着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考功员外郎道:“朕看贡院的这弥封做的也不太行!传朕口谕,此次会试同考官中涉弥封之责者,皆罚俸三月,闭门思过去。”
  裴度胸口一直隐隐憋着的那股邪火借这事儿噼里啪啦一通发泄,倒正好散了个完,转头便忙别的政务去了,但洛阳城内的人精儿何其多也,裴度前脚把考卷从宫中“赐”到江充府里,事情后脚便宣扬开了。
  各种猜测愈演愈烈,甚嚣尘上,不到三日,便连深居在承恩侯府内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钟意都知晓了。
  当然,消息自然是来自阖府上下耳目最为“灵通”的林氏。
  “真是没想到,王妃娘娘竟能对你如此上心,”林氏与有荣焉,老怀大慰道,“会为了你表兄会试一事,亲自开口劝今上放下往日心结。”
  “听闻王妃前脚刚劝过,今上后脚便召人取了考卷来,对着你表兄的卷子赞不绝口,把当时非要压下你表兄卷子的江充好一顿骂……呵,江充,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小人一个,看他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钟意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位裴度对着什么东西“赞不绝口”的模样,更是不相信自己能真的在燕平王妃那里留下个什么影儿。
  这事情传得奇奇怪怪,虚虚实实混杂在一起,说的是越来越离谱,钟意有心给林氏冷静地分辩两句,但瞧着林氏眼角眉梢都挂满喜气的模样,钟意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还是敷衍着附和笑笑过去了。
  但林氏这回许是真高兴,在兴头上连着赏了钟意几回好东西,压箱底的软烟罗都拿了出来,配了“寸锦寸金”的金陵织造云锦一起,给钟意新制了两套春衣,还专为林府之行赏了钟意双鸾点翠步摇和金玺手钏。
  等到四月初八出门那天,钟意从头到脚全套换上,让人打眼一瞧,豁,好一个光彩亮丽,耀眼夺目的小美人。
  只是钟意自己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怎么说呢,好看倒也不是不好看,但钟意怎么瞧,怎么觉得堆砌了些。
  ——有一种不真富贵偏作富贵的矫揉不适感,尤其是那步摇上沉甸甸的红宝石和手钏迎着日光反射出的闪闪金光,简直是要晃得人眼瞎。
  这么一装扮,反而莫名衬得更小家子气了些。
  钟意犹豫再三,还是把金玺手钏褪了,换了个金丝香木嵌蝉玉珠的,好歹看着舒服点,至少不闪得人眼睛疼。
  等到真趣堂见了林氏,对方亦是华服浓妆,留意到钟意自作主张的删改,皱了皱眉,但念着今天的日子,也没说多说什么,领着钟意便上了马车。
  承恩侯府的马车踩在青石板上缓缓而行,到了林府门口也只遣了个小丫鬟过去递了帖子,然后便由林府门房领着,一路直接穿过林府的内影壁,到了垂花门那里才算停下来。
  林氏领着钟意下了马车,在垂花门那里等着迎人的是林府的三夫人,也是个精明会来事儿的,与林氏一唱一和,你一句“三嫂嫂”、我一句“大姑子”,有来有往地亲热寒暄着,半点看不出两人往日的龃龉。
  钟意落后二人两步跟着,身边是林府三房的六姑娘林周。
  ——林阁老膝下有五子二女,除却早便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五个儿子及其妻室子女全都住在一起没有分家,林府是货真价实的“熙熙攘攘好一大家子”。
  就是钟意这样擅长记忆人情来往的,刚开始想把林府各房各人对上脸、弄清楚的时候,都在心里辛辛苦苦做了大半年的功课。
  别的不说,只举一个点:林府孙辈的姑娘里,如今待字闺中又恰是适婚年龄上下的,少说也有七、八来个。
  这如何不让外人看的眼晕心花。
  不过就算在这么多的姑娘里,六姑娘林周也算是较为特殊的一个了。她有与她母亲林三夫人一脉相承的八面玲珑,在洛阳城的贵女里也小有才名。
  林周主动作友善状与钟意招呼道:“不成想钟姑娘也来,说来也有小半年没到府里坐坐了吧,今儿倒是稀客广临门。”
  钟意垂头作羞赧状,颇有些不好意思般抿着唇笑了笑,只低低回道:“六姑娘太客气了,阿意哪里算得着什么稀客,只是陪着舅母过来罢了。”
  ——却是绝口不提所谓“稀客广临门”的“广”字,又是广在哪里。
  林周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奸猾”,见一计不成,只好另生一计,走了一段,便惺惺作态地感慨道:“说起来,大姑母也真是疼你,这种场合都记得带上你过来。”
  “舅母人好,心地好,”钟意四两拨千斤,轻轻软软地点头附和道:“待阿意也一向很好。”
  林周银牙暗咬,知道这位是个出了名的“棉花性子”,也不与钟意打太极了,开门见山地试探道:“钟姑娘可知,今日大伯娘办的赏花宴,除了你我两府的亲戚,还有谁来?”
  钟意实诚地摇了摇头,坦白道:“不曾听舅母提起过。”
  ——林氏确实没有与钟意直说,毕竟,她是早便默认钟意已知道了的。
  “燕平王妃,”林周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钟意的双眼,想以此来确认对方没有撒谎,今天来这里只是巧合,而非有心截胡,“和燕平世子殿下。”
  钟意眼里闪过一抹明显的诧异。
  ——她早知燕平王妃会来,但还真的没有想过裴泺也会一起跟着来。
  林府这办的不是赏花宴么?相看亲事,不是只由双方长辈出面便可以了么,林府还另外宴请男宾啊?
  钟意还以为今天只有女客呢。
  林周见她是真的惊讶,心里的防备也收了一半,知是碰巧,也没兴趣再多话了,只兴致缺缺地随口敷衍道:“燕平王府的贵人们,钟姑娘怕是还一个都没见过的吧。今天倒是赶巧了,若是运气好,这一趟能见着两个呢。”
  钟意配合着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一种十分惊诧不解的语气,扭扭捏捏地问身边人道:“说来不怕六姑娘笑话,只是阿意有一事实在不解,这燕平王世子……为何会来府上的赏花宴啊?”
  “大夫人办这赏花宴,不是为了给姑娘们松快松快么?这要是有外男在……怕是不太好吧。”
  林周哂然一笑,先用那种“岂能看不破你那点不入流心思”的傲慢眼神无声扫射了钟意半晌,然后捏起帕子掩唇轻笑道:“钟姑娘倒也不必如此‘规矩’,这避嫌一事呢……若是两边成了亲家,那可不没什么‘嫌’好避了么?”
  钟意若有所悟,无声揉了揉手心的绣帕,面上却也配合着作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状。
  “也不是只钟姑娘一个人惊奇。”林周许是想说都说了,多说一句少说一句都差不离什么,反正今天钟意只要在这里迟早都是能看到的。
  再加上她本也压抑着这股想要炫耀的劲儿好久了,好不容易才碰到钟意这么一个一知半解、且不用再忍的对象,索性与钟意直说了:“不瞒你说,我也是半个月前才刚刚从大伯娘那里知道,燕平王府想与我们府上结亲,燕平王妃为世子选妇,要在我们姐妹中择一个合适的给世子作侧妃。”
  “原来是这样,”钟意缓缓地点了点头,瞥过林周精心装扮后的发髻裙摆,顿了一顿,微微一笑,轻声揶揄道,“那阿意可就讨个巧,先在这里祝愿六姑娘心想事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用题:
  (一):皇帝为什么重翻骆琲的卷子?(12分)
  考生林氏作答:
  解:因为……所以……所以……是而……故推出……
  综上所述:应赏钟意两匹锦缎,三套首饰
  考官批:过程全错,答案对,得2分。
  ps本章又名——(传言)皆不可信。
 
 
第18章 林照
  “倒也不必如此说,”林周被那彼此心知肚明的弦外之音弄了个脸红,不自然偏头地理了理鬓发,平了平脸上的娇羞之色,故作淡然道,“真要论的话,大房的大姐姐和七妹妹,二房的四姐姐,四房的五姐姐,都要比周儿合适得多……”
  钟意用一种谁也不得罪的姿态微微笑着,既没有点头附和也不出言反对,只安静地作侧耳倾听状,任凭林周自说自话地谦让了一大堆。——而在这大段大段的谦辞里,也赫然把她六姑娘心里暗暗警惕的对手一个不落地数了个遍。
  也不知这位六姑娘是打心底没把钟意当回事、还是故意如此来试探人,反正钟意听罢,也全作毫无察觉,只在最后微微惊讶地挑了下眉,颇有些刻意地停顿了步子,扭头看了林周一眼,欲言又止道:“林大姑娘也……”
  “啊,差点忘了,钟姑娘往日里与大姐姐最是要好呢。”话虽如此说,林周在那个“要好”上,却又有意无意地额外加重了音调,平白显出了些讥诮感。
  ——大有一种“你也配得上说与人家交好”的不屑意味。
  “倒也不瞒钟姑娘,”林周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个圈,把那种含而不露的挑剔、嘲讽表现了个十成十,见钟意“自惭形秽”地垂下了头,这才大发慈悲地掠过,继续道,“若是真实打实地比出身论才情,自然是大姐姐最为厉害,只是一来,裴泺殿下是与旁人定过婚的,王妃娘娘这回是选侧妃,以大姐姐的脾气秉性,怕是瞧不上这个的,二来嘛……”
  林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又不继续往下说了。
  她虽然没有明说,钟意却也猜得到这“二”为什么:林照是早先便订过婚的。
  ——只是两年前都要临出阁的时候,对方却又突然反悔了,三书六礼都走了一大半,对方却又硬生生把八字退了回来,这于女子的名声实在是很有碍的。也是因为此,林照又在家中多留了两年,今春翻过,俨然已一十有七了。
  于时人而言,十七岁还未出嫁,已是个实打实的“老姑娘”了。
  也无怪乎下面那些原先在林照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如今都尽可对着她评头论足、含沙射影了。
  钟意脸上礼节性的笑容淡了淡,没有再继续与林周虚与委蛇下去的欲望了。
  不过林周试探完毕,也同样失了对她开口的兴致,最后一段路,二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待到得正院,林三夫人挽着林氏往堂屋去,林周则奉母命引了钟意去后园。
  后园的花宴也不愧其“花”之名,还未走近,远远望去,便是姹紫嫣红一大片,锦缎珠翠耀满天。
  林周一离了长辈便连最后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撇下钟意一人向姐妹间走去。林府钟意不是第一回来,但今日放眼望去,场中人竟没一个是肯愿意好好与她说上两句话的。
  ——冷脸以待的反是好些,素有罅隙的才是真的要命。
  钟意往犄角旮旯躲了躲,想避开场上最中央的大房七姑娘林宵,可惜事与愿违,只见林周过去与身边人交头接耳了三两句,人群中便退开一条道来,正对着钟意的方向,最后露出的,是林七姑娘怒气冲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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