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上位记——者家
时间:2020-03-01 10:32:40

  等宣宗皇帝快马加鞭赶到西山别庄时,两国大长公主已经哭过一轮,由傅长沥和身边的侍人们安抚着平静了一番心绪,被引着出了地下暗牢,由赵显亲自侍奉着到了摆设最奢华的东堂里坐下。
  宣宗皇帝径直朝着东堂走过去,一马当先地进了门,朝着坐在最上手的两国大长公主微微躬身,恭敬道:“外祖母……”
  这一句“外祖母,”直喊得两国大长公主堪堪忍住的眼泪又不由簌簌落了下来。
  宣宗皇帝悄然握住老人家的手,无声给予她安抚与支持。
  好半晌,两国大长公主才平静下心绪,轻拍着宣宗皇帝的手,犹犹豫豫的望着他,含含糊糊地问道:“那孩子,那孩子在宫里……可还好吗?”
  “阿意处处都好,吃得好,睡得好,跟朕也很好,她在宫里样样都好……外祖母不必忧心的。”宣宗皇帝毫不犹豫地便在心里默默做了决断:打算在两国大长公主面前将钟意先前所受的苦难都悉心抹去。
  ——既不想让老人为之忧心,亦是不想让钟意日后提起来感到难堪。
  “那就好,那就好……”两国大长公主呆呆地应了两声,望着宣宗皇帝欲言又止半晌,一时竟像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能再说什么呢?一边是外孙,一边是外孙女,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当今的陛下……两国大长公主就是想对着宣宗皇帝说几句“你要好好待她”之类的话来,都觉得这些言辞甚是浅薄,除了能勉强抚慰自己之外,实际上也并无他用。
  一时间,两国大长公主只能在心里幽幽地想着:怎么就进宫了呢?为何就进宫了呢?……那宫里,就是有最显赫的出身,也尚且未必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更何况那孩子遭那恶妇蒙蔽拿捏,恐怕更是任人可欺了。
  两国大长公主只要在自己心里略一想想,就觉得痛苦得厉害。
  ——她自己也是曾经在深宫里生活了好些年的人,自然知道,那些在宫中出身卑微、又无帝王宠爱的女子,过的都是何等任人搓磨的日子……她的袅袅,她可怜的女儿,就活到那般年岁,只留下一个血脉来,竟还也被他们这些粗心的老人给弄丢了出去……
  一时间,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两国大长公主心尖上隐隐的怨恨还是蔓延了开来……而这怨恨,不仅仅是对她自己的,甚至还有一分是隐隐对着宣宗皇帝的。
  ——怎么就偏偏入宫了呢?两国大长公主真是越想越是难过。
  长宁侯傅怀信从外城赶过来时,祖孙俩正相对无言地默默坐着,长宁侯一进东堂,两国大长公主的眼泪便唰地一下落了下来,扑到了他怀中,哀哀道了声:“信哥!……那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了,”长宁侯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羲悦,别梗在心里,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呢。”
  宣宗皇帝起身,对着长宁侯叫了一声外祖父。
  长宁侯面带苦涩的朝着宣宗皇帝别别扭扭地行了一礼,两位老人重新在堂上各自坐下,两国大长公主抹了眼泪去,犹犹豫豫地朝着宣宗皇帝开口道:“陛下,我,我想悄悄去宫里见那孩子一面……”
  “这是自然,”宣宗皇帝满口应下,继而微微一顿,犹豫着主动道,“若是外祖母想要现在就认回……”
  “不着急,不着急,”两国大长公主一听这话音便连连摆手,苦涩的笑着道,“其实先前那位赵小公子说的有句话,我听着觉得很有道理……那孩子好不容易才在宫里安定了下来,我们如今冒冒然地找过去,孩子未必,未必能接受得了……我就是想先去见一见她,陛下让我去远远地瞧一眼就好了。”
  听到这里,宣宗皇帝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想起钟意在林府时昂首挺胸地对着旁人说的那句:“我出身有多差,我自己心里从来就清楚的很……但我却从不为此自轻自贱,自怨自艾。”
  又想到钟意在永宁伯之宴后怔怔地躺在自己怀里出神的模样。
  还有后来哭得停不下来还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一句:“陛下可不可以……做臣妾的家人呢?”
  ——她是如此的渴慕有一个能够真正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亲人,而那些人却又偏偏负尽了她……若是在受尽了亲人攻讦、吃遍了亲人苦头的现在,再去告诉钟意:你先前找的那些人,都是错的。
  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又让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宣宗皇帝单是在自己心里想一想,就觉得一阵窒息。
  既长宁侯来了,宣宗皇帝只再略坐了一坐,与两位老人漫谈了两句,心知有自己在场,两位老人也不好敞开心扉的说话,便识趣地主动提出了离开。
  从东堂里出来,宣宗皇帝略走了两步,就在走廊上被人给拦住了。
  傅敛洢跪在宣宗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哀哀地渴求道:“二哥,二哥你救救我吧!……二哥你带我走吧,不然外祖母她,外祖母她会杀了我的!”
  宣宗皇帝微微顿足,定定地审视了傅敛洢半晌,看着傅敛洢心头微微发毛,忍不住又小小声的打补丁道:“就当是看在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份上……二哥,就当是看在我叫了你这么多年‘二哥‘的份上,你发发善心吧,你不带我走的话,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外祖母她真的会杀了我的!”
  宣宗皇帝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放在傅敛洢身上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会的。”
  “外祖母她真的会!”傅敛洢着急道,“你不知道,她方才在地牢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掰着我的下巴要喂我喝毒酒……还让侍人拿了三尺白绫来……”
  “外祖母那酒里必然不会有毒,”宣宗皇帝冷冷道,“你但凡了解外祖母的为人一点,今日就不会在朕面前说出这番荒诞可笑的话来……倘若是外祖母当真想杀什么人,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活蹦乱跳地跪在朕面前来求情吗?”
  傅敛洢呆呆地怔忪了片刻,意识到自己方才惊慌失措,反应过度了……
  “但,但是,”傅敛洢犹且不死心,见宣宗皇帝抽身欲走,又膝行两步,拦在他面前哀哀求道,“但是我是无辜的啊二哥!不管,不管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可是我从来就什么也都不知道啊!我从小在侯府长大,叫她一声外祖母,喊着您‘二哥‘,生活了十五年,突然就有个人跑出来说,我不是亲生的?”
  “我怎么突然就不是亲生的了呢?!我不知道啊,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也很无辜啊!就算是生来被人抱错的地方,可我那时候能知道什么!我是无辜的啊!二哥,你就算现在不想带我走,也帮我劝劝她吧,外祖母她现在看我的眼神真的好吓人啊……”
  “你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朕说了算,甚至不是外祖母她能说了算的,”宣宗皇帝略顿了一顿,板起脸来,十分理智客观地与傅敛洢讲道理道,“或许从本心而言,你确实是无辜的,但于事实而言,你真的觉得自己很无辜吗?”
  “你没有做错什么,怎么也不知道,那她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吗?”
  傅敛洢颤了颤嘴唇,偷偷觑了觑宣宗皇帝难看到了极致的脸色,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那钟氏,现今在宫中正甚是得宠的。
  ——自己今日来求宣宗皇帝,倒是显得有些自取其辱了。
  傅敛洢的脑子一时有些懵,不知道下一步还能去找上谁了,长宁侯府的人是绝对不能指望的,两国大长公主若是真想杀了她,长宁侯府的人指不定还站在边上帮着自己长辈递刀子呢……
  傅敛洢心头微微发苦,一时由衷的后悔了起来:自己当时怎么就昏了头,一心要退了燕平王府的那桩亲事呢?
  ——如今没有长宁侯府在背后支撑着,她恐怕是连想入宫都难了,更别提在宣宗皇帝这里求得什么格外的怜悯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形势所迫,虽已明显看出宣宗皇帝脸上的不耐之色来,但傅敛洢一时也真想不出自己还能再去求谁了……
  她只有再膝行两步,厚着脸皮哀求宣宗皇帝道:“是,钟姑娘是无辜的,可我也是无辜的,我们两个都是无辜的……当时两个孩子被换了个位子,但这两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又能知道什么呢?”
  “难道现在仅仅是因为钟姑娘是长宁侯府的血脉,我不是,便就该拿了我去与她出气吗?二哥你以往不是最是厌恶以血脉出身来论人高低上下的吗?为何这一回,你也要单单以‘血脉出身‘来给我与钟姑娘划分个高低上下了呢?”
  “你错了,”宣宗皇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纠正傅敛洢道,“她是全然无辜的,你却未必有多么无辜……事实上,朕早便说了,你无不无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了算。”
  “于事实而言,你抢占的是她的身份,享受的是她前面十五年该有的待遇……她若能觉得你无辜,你便是无辜的;她若不觉得你无辜,你便就不是无辜的。”
  “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替她给你定一句‘无辜‘,哪怕你自己都不行。”
 
 
第67章 相见
  翌日清晨,钟意醒来时,难得的瞧见宣宗皇帝竟然还在。
  ——昨晚半夜折腾了那么一出,钟意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也没睡得如何踏实,还是后来迷迷糊糊间,感觉宣宗皇帝又回来了,这才半梦半醒的睡去了。
  故而今晨难免得醒迟了些。
  不过自打钟意入宫以后,这迟啊早的,也都没有什么分别了,左右早上也不用去向宫里的哪位请安,早一些、晚一些起的,都是等着宣宗皇帝午时回来用膳罢了。
  但钟意醒的就是再怎么晚,也不应该……钟意下意识的瞥了瞥殿内另一侧的浑元水运仪,略感吃惊地问宣宗皇帝道:“陛下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吗?”
  “今日朝堂上没什么事情,简单议了两句朕就让他们都退下了。”靠坐在窗边、背倚朝阳、手中正拿着一本地理志翻看着的宣宗皇帝见钟意醒了,抬起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柔声道,“醒了么?那就起来吧。”
  于是钟意便乖乖地起身,叫了乍雨进来更衣服侍,洗漱罢,再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规规矩矩地等着宫人描眉梳妆。
  宣宗皇帝便趁着这个机会放下了手边的文卷,背着手走到钟意身后来,犹豫了一下,望着铜镜中倒映的钟意缓缓道:“阿意,你还记不记得……朕先前曾与你提起过,外祖母她老人家正在洛阳别庄里养病,待她身子骨好些了,朕便带你一块去见她……”
  “两国大长公主殿下?”钟意略略吃惊,还以为是老人家有了什么不豫,忙转回头望着宣宗皇帝点头道,“臣妾自然记得,陛下今日为何又突然提起了此事呢?可是公主她……”
  “外祖母她近来身子骨好了许多,”宣宗皇帝轻咳了两声,手背在身后,凝望着钟意缓缓道,“说是想来御花园里转转……朕本是打算等过段日子再带你去见她的,不过如今她老人家这回正好过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朕便带你过去见一见她,怎么样?”
  钟意怔了怔,觉得宣宗皇帝这话问得颇是有些无稽:他既是想带自己去见两国大长公主,自己又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呢?……又何来问钟意“怎么样”之谈。
  钟意心里隐隐生了疑窦,但面上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从道:“臣妾自然是听陛下的。”
  宣宗皇帝听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又背着手在钟意身后来回转悠了两圈,几番张嘴欲言,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钟意见了,便挥了挥手屏退了四下的宫人,好笑地转回头来,仰着脸望着宣宗皇帝道:“陛下究竟是想与臣妾说什么呀……直说就是了,您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臣妾都要坐不住了。”
  宣宗皇帝顿了顿,突然一步迈到钟意身后,弯下腰来,轻轻地拥住了钟意,在两人额头相抵、耳鬓厮磨间,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阿意,不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有朕在呢,朕会对你好的。”
  钟意听宣宗皇帝这话说得有趣,既是忍不住听得高兴,又是不由得面带狐疑道:“陛下缘何突然这般说?……可别不是偷偷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情吧?”
  “这怎么会?”宣宗皇帝听得不由严肃了神色,郑重其事、义正词严道:“朕可是绝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顿了顿,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宣宗皇帝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尖,又面带尴尬的补充了一句:“……就算原先曾有过,以后也绝对不会了。”
  钟意听得心中警铃大振,本是无心一问,这时候却不由真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追问道:“‘原先曾有过‘的是什么?”
  “原先就是,”宣宗皇帝被钟意问得尴尬,低低道,“就是朕刚与你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朕只知其表,未知其里,单凭着一时的主观臆断,做了一些不甚恰当的事、说过一些不太合适的话……以后绝对不会了。”
  “哦,这样啊……”钟意点了点头,呆呆地转回了头去,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时,脸上挂着的是止不住的微笑。
  一片寂然中,钟意听到自己用又轻又软的声音柔柔地问宣宗皇帝道:“陛下可还记得……您与臣妾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这有什么记不得的,不就是去年在长宁侯府后院那回么?”宣宗皇帝想也不想便直接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钟意笑得眉眼弯弯,止不住的高兴道,“就是觉得陛下的记性还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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