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上位记——者家
时间:2020-03-01 10:32:40

  ——三月三小北山第二回见面时,宣宗皇帝其时那冷漠以对、熟视无睹的态度,还让钟意险些以为对方早已将半年前在长宁侯府的那次偶遇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宣宗皇帝竟然还记得……
  钟意怀着莫名晴朗的心情跟着宣宗皇帝出了长乐宫、来到御花园的一处凉亭里。
  ——正是昨日偶遇长宁侯之所在。
  遥遥的还未走近,钟意便隐隐约约能看见亭子中有一正踱来踱去、反复绕圈的人影……钟意看得好奇,正欲细瞧,里边那人影却又站定了……
  宣宗皇帝轻咳了两声,牵着钟意的手进了凉亭,对着场内的两位老人温声道:“外祖母、外祖父。”
  钟意这才惊觉,亭中原是有两位老人在场。——连昨日刚见过的长宁侯傅怀信都在。
  长宁侯轻轻拍了拍身边坐不住的两国大长公主的手,二老一齐起身向宣宗皇帝行礼,四人各自坐下,由着宣宗皇帝分别介绍后,一时便不由静默了下来。
  见众人皆是默默无语,长宁侯便提起茶壶来倒了四杯热茶,一一推到各自身前,看了眼那来之前拉着自己说了一宿的话、等真见到了人却又只会巴巴盯着不放,一句话也不敢说的自家夫人,不由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道:“真是抱歉啊小姑娘,羲悦一时心动要来逛园子,却是又要麻烦你了。”
  “怎么会,”钟意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能带着两国大长公主殿下逛园子,本就是妾身的荣幸了……侯爷这是,也要一起吗?”
  长宁侯轻咳一声,正想顺势应下,桌面下的右脚被两国大长公主狠狠地踩了一下,疼得长宁侯默默地闭上了嘴。
  两国大长公主对着钟意微微笑着道:“信哥他不用,他与陛下还有正事要谈呢……逛园子这种事,我们两个妇道人家逛就是了,就不耽误他们这些男人们的正事了。”
  “对了,信哥,都耽误你一早上在这儿陪着我了,”说罢,两国大长公主又悠悠转头,笑盈盈地对着长宁侯与宣宗皇帝道,“还不与陛下过去忙‘正事‘吗?”
  长宁侯与宣宗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暗自苦笑,不想走也得走了。
  “没事儿,外祖母她人很好的,”临走之前,宣宗皇帝轻轻拍了拍钟意的右肩,低声安抚道,“ 她若是问你什么你就直接说,若是不想回答的,便也可不回答就是了……不用怕,万事儿都还有朕在呢。”
  钟意乖巧地点了点头,宣宗皇帝便与长宁侯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齐出了凉亭。
  “外祖母还好吧?”看着两国大长公主那明显是熬了一夜没有都睡的脸色,宣宗皇帝止不住地担忧道,“身子骨可还撑得住么?”
  长宁侯听着便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想到两国大长公主昨晚对着自己又是哭嚎又是捶打的……且当长宁侯提起自己初初才见过人时,两国大长公主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直压得长宁侯直到现在都隐隐有些抬不起头来。
  “羲悦的身子骨倒是没什么,主要还是心里梗着的那口气,现在怕是如何也消不下去的。”长宁侯皱紧了眉头,阴沉着脸色道,“臣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东胡人把事情做得那般不遗余地,我们几番生死恶斗,最后竟是让一市井妇人偷换了孩子去!这可也真是……”
  “这也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外祖父您也不必太过自责了,”提起往事,宣宗皇帝亦皱紧了眉头,摇着头沉声道,“当年小姨在西山截道惨死,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那洳吸引了过去,谁又能想到,最后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当年被侯府好不容易才强留下来的孩子,竟然还是已经被人调过包的?
  这事儿处处透露着荒谬,以至于就连宣宗皇帝本人,从昨夜到今晨,都尚且有些缓不过神来。
  这一边,祖孙二人提起往事皆是心神抑郁,而另一头,凉亭里两位的对话也没有顺畅到哪里去。
  “小姑娘,”两国大长公主犹豫来犹豫去,最后鼓足了勇气,竟是先问了钟意一个十分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今岁多大年纪了呀?”
  钟意怔了怔,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乖顺地回答道:“过了今年冬,妾身便已是及笄之年了。”
  “哦哦,对,十五了,十五了呀,是是,”两国大长公主这才恍然自己这是问了一句废话,喃喃地点头应道,“挺好的,挺好的。”
  钟意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有什么可好与不好的,但两国大长公主说话,钟意也不好打断她,只等着老人家低低地感慨完,正小心翼翼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主动提一句出了亭子去逛逛……结果不等钟意开口,两国大长公主复又问了。
  “那……这十五年来,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呀?”两国大长公主殷切地望着钟意道。
  钟意定心想了想,若是说与诗词书画一道,万一两国大长公主一时心血来潮,想与她摆弄摆弄,自己岂不是要在真正的行家面前跌份儿了么……
  “在府中时,多是做些针黹女红,”钟意小心翼翼地觑着两国大长公主的面色回道,“偶也下厨,侍弄些点心小吃……倒也都算不得如何擅长,但确是平日里常做的。”
  “这样啊……”两国大长公主听得一时犯了难,她是有心想找个话题与钟意拉近些距离,但若论针黹女红,她可是完完全全继承了自己的亲娘贞柔皇后,那是半点也不擅长;而至于厨艺之道……两国大长公主左右权衡想了一想,还是觉得绣绣花可能更比较简单一些。
  “好啊,会做些针黹女红多好啊!”两国大长公主做出一副惊叹仰慕的神态来,高兴地与钟意道,“我就不行,从小就不大会,被人嫌弃的很……小姑娘,不如你今天来教教我吧!”
  于是钟意便一脸莫名地坐在凉亭里与两国大长公主论起了针法、绣起了花来。
  许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许是当真不太擅长,钟意深入浅出地讲了飞针、茎绣、锁边之大类后,两国大长公主兴致勃勃地便要去尝试,却捏着针,线穿了几次都没有穿得进去,钟意见状,便乖巧的蹲到老人身前,亲替她老人家穿好了……二人指尖相触时,两国大长公主莫名便通红了眼眶。
  钟意怔了怔,沉默着坐回了原处,两个人就着同一副绣棚,坐了一上午,绣出了一副不伦不类的同心莲来……等好不容易收了工,两国大长公主也在心里默默地松了口气,又兴致勃勃地向钟意介绍自己道:“小姑娘,你有没有什么想学的呀?书法绘画,我也都还算擅长……你今日教了我绣花,改日也换个我擅长的来教教你呗。”
  钟意沉默了一瞬,一时也不想深究两国大长公主这一句里的“改日”来……改日改日的,或许是她们只是随口一提,钟意却是免不了要当真的。
  “今日都这般时辰了,错错也该用午膳了,”钟意不算委婉地避开了两国大长公主的问题,笑着道,“一会儿陛下当该是要回来用膳的……妾身想下厨给陛下做两道菜去,公主可要留下来一起用了膳再走么?”
  “你要亲自下厨吗?我也可以一起吗?”两国大长公主霎时亮了双眼,兴致勃勃道,“我可以跟着你进去帮帮忙、偷摸着学两手么?”
  钟意不好拒绝,便领着两国大长公主回了长乐宫,小厨房里油烟火大的,钟意不敢叫老人家在这里遭罪,便单指了一个旁的轻省活让老人家避到了煮茶的小隔间里,嘱咐了乍雨跟着过去盯着。
  乍雨中间往钟意这边来了一趟,忍不住小声地与钟意感慨道:“奴婢真是没想到,两国大长公主竟是一个这么慈祥和蔼的老人……连与奴婢说话,都半点架子都没有,更别说方才待娘娘您了……真是与传言里完全不一样,若不是奴婢今日亲眼所见,还真以为那是个什么铁面无私的……”
  乍雨说着说着,眼角余光瞥到钟意面上的神色,一时不由噤了声,呆呆道:“娘娘您,您怎么……怎么突然就哭了啊?”
  “是这里油烟太大了,”钟意抿了抿唇,偏了偏头,轻声吩咐乍雨道,“你出去吧……好好看着老人家。”
  乍雨呆呆地哦了一声,依然退了出去。
  钟意将锅铲拿出,盖子盖上,借着厨房里噼里啪啦的爆吵声,终是忍不住的,压抑着声调小小声地哭了出来。
  钟意想,自己现在大约是也不需要再等着林姐姐那边的消息了。
  有些事情,已如此明显。
 
 
第68章 雁礼
  等到午时用膳时,不止宣宗皇帝回来了,身后也依然缀着个早上跟着他一道走了的长宁侯,又是如上午一般的排布,四人各自入席落座,不过这一回,两国大长公主明显放开了许多,对着桌上钟意置下的菜满口夸赞、评得头头是道。
  反是长宁侯忍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的提醒她道:“你少吃点那些太辣的吧……自己胃不好,也要多注意些。”
  钟意一听,忙将桌上那两道特意做得咸淡合宜的摆到了两国大长公主面前,柔声道:“公主不如多尝尝这些吧。”
  长宁侯一看便笑了,直言道:“这便对了……你外祖母她就独独爱这两口的。”
  钟意一怔,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裴度轻咳了一声,主动接过话茬道:“是么?朕先前倒是不太知道……倒是巧了,阿意她也喜欢这些,往常这都是她做了自己吃的,朕口味重,她做菜多偏好随了朕,唯有这几道是留给自己用的。”
  “那陛下可真是好福气了,”两国大长公主手上的筷子颤了颤,被裴度这一句“巧了”激得险些握不稳了去,勉强笑着应和道,“看这桌上这么多菜,都是陛下的口味……倒没几道是让人家小姑娘自己吃的。”
  裴度一时窘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边上的钟意听了,忙主动圜转道:“是妾身胃口小,用的少,陛下用的多罢了……倒也不是因为旁的,公主您误会了。”
  两国大长公主怔怔地应了声“这样啊”,神色间有止不住的怅惘之意,长宁侯见了,便主动笑着开口道:“何必叫的这般生分呢,你与然斐这么亲近,看着你们两个孩子能好好的,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真是为你们高兴……你不如随着然斐那边叫,喊我们两个各一句‘外祖父‘、‘外祖母‘吧。”
  两国大长公主的手登时僵了一僵。
  钟意下意识地先朝着裴度看去,见裴度对着她微微点头,目光里充满了温和的鼓励之色,钟意犹豫了一下,起身向两位老人各行了一福礼,柔柔道:“阿意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好,好,坐吧,快坐吧……”两国大长公主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起身借口更衣要出去一趟。
  裴度犹豫了一瞬,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殿内便一时只留下了钟意与长宁侯两个人。
  仿佛是昨日在凉亭的场景重现,但二人各自心境,彼此却又都各大不相同了。
  长宁侯悠悠地凝望着钟意,一时竟也想不通:自己昨天初见这孩子时,竟然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其实还是有的,初初见时便觉得面善,合得上眼缘……但那点浅薄的好感,与此时此刻知晓真相后心内的震撼后悔,却是完全无可比拟的。
  被长宁侯用这般温柔的目光看着,钟意鼓足了勇气,忍不住问了一个自己觉得颇为出格的问题:“侯爷您……您与公主,还打算要走吗?”
  长宁侯被钟意问得怔了怔,略作思索,便轻而又轻的反问钟意道:“你想让我们留下来吗?……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两个便不走了。”
  钟意的呼吸蓦然急促了两分。
  “如果公主与侯爷愿意留下来的话,自然是能留下来最好,”钟意忍着眼眶里的湿意轻声道,“陛下他因往事而心思郁结,不怕侯爷笑话,陛下与妾身说过那些这个阴谋、那个圈套的,妾身其实没几句听得懂的……可妾身能清楚地看出来,在陛下心里,侯爷与公主已经是顶顶重要的亲人了……如果你们能留在洛阳,也好让陛下不觉得自己那么孤单了些。”
  “你与然斐……”长宁侯一时有些感慨,忍不住低低道,“你也是真心喜欢他啊……真好,真好。”
  钟意被长宁侯这般直白的言辞弄得微微红了脸,搁下了筷子,抿着唇角缓缓道:“妾身待陛下的心意……与侯爷您待公主是一般的。”
  “那我与羲悦便不走了,”长宁侯意味深长地笑着道,“羲悦她是个劳碌命,早年是跟在四殿下身边忙前忙后的……到了晚年,指不定还要帮着带带曾外孙。”
  钟意羞得低下了头,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了。
  但长宁侯却仿佛刚刚打开了话匣子般,忍不住又主动逗钟意道:“你这么喜欢然斐,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陪着他一辈子都呆在洛阳啊?”
  “妾身是陛下的妃子,自然是陛下在哪里,妾身便在哪里,”钟意觉得长宁侯这话问得很是奇怪,忍不住疑惑着反问道,“难道还能有什么破例不成?”
  “倒也说不上是什么破例,不过,想到以后一辈子都窝在一个地方,不会觉得很可惜吗?”长宁侯顿了顿,主动诱惑钟意道,“你有去见过塞外的草原吗?一望无际,开阔自由,可以任人纵马奔驰的那种,你想过去见见吗?还有江南的小桥流水,西蜀的古道,狰狞巍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种……你不想都去一一见识见识吗?”
  不得不说,长宁侯的语气是十分有煽动性的,短短三两句,便勾得钟意都不由得瞪大的双眼,里面满满的,皆是止不住的渴望与思慕之色……看得长宁侯都不由微微勾起了唇角。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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