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隼被很压抑的哭声弄醒。
一抬头看到沙发里的人,猛地清醒,连忙翻身下床走过去,“怎么了?”
他一站到梁韫面前,她突然就扑过来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腹部。
“怎么了?跟我说下好吗?”贺隼忍着心里的焦急,尽量声音平缓地问到。
梁韫没抬头,只是把手机递给了他,哽咽着道:“她们……她们让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她用力抱紧了面前的人,呼吸间全是熟悉的味道。是他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她拼命地坚持,终于看到了希望。
她终于挣脱了成为恶龙的诅咒。
贺隼听得一头雾水,一手接过手机,一手轻轻揽着她的后背,直接把语音转换成文字。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她就再没说过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看完所有的消息,贺隼对赵馨然跟于丽丽发自内心地感谢。
感谢她们没有被打倒。她们没有倒下,他最在乎的那个人就不是孤军奋战。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阳光明媚,世界和平。
每个人都为了生计奔忙。可是即使如此,在利益造就的荒原之上,因为人心的温度,仍有花绽放。
她从他怀里抬头,仰视着他。阳光就在他身后,渐渐的,他也是像是化作一道光——
恶龙背后的光。
从此之后,只要她抬头,她能看到恶龙,也能看到光。
*
冬去春来。
杏花开的时候,梁韫结束了在徐琅那里的治疗。小若生日快到了,梁韫带着贺隼一起回了那个多年不曾回去过的家乡。
几年不见,记忆中的那个小城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下了高铁,两个人就直接去了墓园。
小若跟婆婆的墓在一起。而妈妈的墓,当年她回梁家的时候,爷爷做主已经迁到C市去了。
看到墓地被照顾得很好,梁韫心里的愧疚少了一分。自从婆婆去世之后,她便再没来过这里,因为她发过誓,让小若的案子真相大白之前,她绝不会回来。
她也没有脸回来。
可是自从于丽丽的这件事过后,不知怎么的,她对这里,对婆婆和小若的思念,愈发控制不住。她想回来看看她们,很想很想。
再次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的时候,梁韫心里满是物是人非的惆帐。
这块墓地是爷爷陪着她一起挑的,那个时间的爷爷精神矍铄,陪着她上山下山,大气都不喘。可是现在爷爷也已经不在了。
梁韫跪在地上,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将两块墓碑上的灰尘擦干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贺隼怀里抱着花,一身黑色西装,静静地站在一旁。时而看着满脸认真的梁韫,时而看着两块墓碑。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心里却已经说了很多很多。
擦完墓碑,梁韫又扫了扫墓地周围。做完这一切,梁韫才从贺隼手里接过花,放在墓碑前。而后退开,与贺隼并肩而立。
山风吹来。
早春的风凛冽之气还未完全散尽,呼呼而来,吹乱了梁韫的长发,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眯着眼正要躲的时候,身旁的人忽而侧了侧身,面对着她,一时风小了许多。
梁韫看着他,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伸手牵着他的手。他手微微一动,与她十指相扣。
“我们下山吧。”梁韫说。
“嗯。”他轻轻应了声,而后转身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告别,也是承诺。
*
从墓园下来,梁韫说想回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铁门上已经生了锈,梁韫拿出钥匙开了门,推门进去。
看到住了快十多年的院子,时光像是一下倒流。回到了以前,初中的时候因为住校一周才能回来一次,也是这么推开门。然后小若就会从堂屋里跑出来,开心得不得了地叫着,“姐姐!姐姐!”
听到小若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很快,婆婆就会端着好吃的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满是慈爱,“阿韫回来了?快把书包放下吧,马上就吃饭了。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排骨!”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每次有好吃的,都是留到周末等她回来才做来吃。
没有血缘关系,却被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眼眶有些发热,梁韫眨了眨眼。一眨眼,眼前就只剩一个冷冰冰的屋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落差感太大,梁韫鼻尖一阵酸涩。
“这杏花开得真好。”身后忽而传来贺隼的声音。
梁韫飞快地眨眨眼,下意识地看向院角。在她的记忆里,那里有一棵杏树。
婆婆说,这颗杏树是小若的曾祖父那辈种下来的,已经有好几十年了。杏树的主干光秃秃的,无花无叶。必须得仰起头才能看见满树繁花。
一朵一朵,簇满深石灰色的枝丫。杏花是白的,花蕊是红的,像是豆沙一般的红色,不出挑,却叫人过目难忘。
微风吹过,小拇指盖大小的花瓣便纷纷扬扬飘落。
梁韫不禁想起小时候,小若总喜欢在树下接花瓣玩,还非拉着她一起,比赛谁接到的多。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小,几片花瓣都能不亦乐乎地玩一个下午。
正回想过去的时候,手上覆上一抹温热。
贺隼牵着她的手,微微仰着头跟她一起看着满树的杏花。
梁韫看看他,又看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最后带着一丝笑意将目光投向跟他一样的方向。
半晌,梁韫开口,“忽然想起你第一次送我回家。”
“嗯?”贺隼转头看她。
梁韫目视前方,看着小小的花瓣徐徐飘落,“你问我为什么想要跟你在一起。”
贺隼不由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嘴角轻牵。
“我说是因为爷爷,你还不相信,可是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是爷爷,我才不会跟你有任何接触,脾气不好,风评也太差劲了。”说到这儿,梁韫忽然感觉一记眼刀扫了过来,忍着笑,将话锋一转,“可是慢慢接触下来,发现你这个人其实也挺好的。虽然偶尔脾气不好,但是瑕不掩瑜嘛。”
听她这有些勉强的语气,贺隼轻笑出声。
想到下一句话,梁韫紧张了一分,深呼吸,“所以……陷进去也是人之常情。”
贺隼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告白,抿唇笑着,“你知道,但凡能叫人陷进去的一定是很柔软的地方。”
“比如泥沼?”梁韫转头看他,半开玩笑。
他迎着她的目光,“比如我的心。”
梁韫一下成了哑巴,心跳乱七八糟,四处奔逃。
贺隼将视线移开,长眉一挑,“还有,你记错了。”
“……什么?”
“那天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重重咬了咬“结婚”两个字。
梁韫直觉不妙。
“你当时回答我的是,你想跟我结婚。现在这门婚事我表示同意了,既然我们两个都同意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把结婚证拿了吧。”
梁韫整个人愣住。准确地说是一时间有太多太多话想说,一下全涌上来,把她给撑懵了。
这算是求婚吗?
哪有人这么求婚的?说得自己像是被赶着上架,万不得已才的求婚?
“啊!”不等她缓过来,面前的人突然直接将她扛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梁韫微恼,“贺隼,你干什么啊?”
“拿结婚证啊。”某人理所当然。
“我还没答应呢。”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挨了一下,“别想抵赖!”
梁韫脸涨红,噎了一会儿,“那你先放我下来!”
“不放!放了你跑了怎么办?”
这人又开始耍横不讲道理起来。
正在这时,梁韫放在包里的电话响了,赶紧拍着他的肩膀,“电话,你先放我下来,我接个电话。”语气软了下来。
她这么出去,要是被人看到,真的是不要活了。
好歹是经常去健身房的人,贺隼这一身肌肉也不是白练的,就这么扛着她,单手开了她的包,把手机摸了出来,见是肖策打来的,临时改了开免提的想法,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边急声道:“阿韫,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第52章
因为肖策那个电话,梁韫跟贺隼连夜赶回了C市。
医院。
梁韫一下车就看到肖策等在医院大门口,“嘭”一声关上车门,大步朝他走去,“肖策。”
肖策见到她,迎了过来。
贺隼原本跟在梁韫身后,刚走到台阶前,手机响了,看了下来点显示,停下,“梁韫。”
“嗯?”梁韫回头。
“我接个电话就过来。”
梁韫看着他,用眼神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公司的事。”贺隼解释,“去吧,我很快就来。”
“嗯。”梁韫点头,随后跟着肖策并肩大步往医院里走。
肖策带着梁韫往电梯那边走边压低声音跟她说下现在的情况,“受害人叫林卉。昨天我跟茱萸一起去吃饭,刚上酒店八楼,电梯门打开,她突然就冲了进来,抓着茱萸不停喊救命。看到我们之后,原本在她后面的人折了回去。”
梁韫听得心情沉重,虽不是亲身经历,但是光想想,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也太过可怕,“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医生做完鉴定检查了。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状态……不太好。”
这个“不太好”其实已经算是比较保守的说法了,事实上从酒店出来,林卉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那立案了吗?”梁韫问。
“叮!”一声,电梯到了。
“嗯。”往里走的时候,肖策轻轻应了声。
至于就目前掌握到证据,局里应该打算做并案侦查的事情肖策没有细说,一来这是内部机密,二是如果现在让她知道,他担心她也许会失控。
电梯里人很多,两个人再无交谈。
梁韫愣愣地看着那数字一点一点地变动,手心渐渐冒汗。
她脑子里现在其实已经是一团乱。她试图将这件事理得再清楚一点,可是每当她试图抓住一个线头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一片空白,一旦放弃理清的念头,又变成一团乱麻。
再一看这挤满人逼仄的电梯,梁韫忽然觉得氧气稀薄。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缺氧晕倒的时候,电梯到了。
“麻烦,借过一下。”肖策带着她走了出去。
往林卉病房走去的时候,梁韫莫名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蓦然回头。
似乎是没有料想到她会转头,一个身穿夹克的男人侧身的动作她看得分明。
鬼鬼祟祟,不像是警局那边的人。
不是警方的人,那也就是说……
梁韫拧眉,嘴唇不自觉抿了起来。
“这医院还有不少人。”肖策在她耳边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梁韫倏尔抬眼看他,先是一瞬地诧异,诧异对方的明目张胆,然而,最后所有诧异都化为沉默。
“走吧。”梁韫看向前路的目光有些冷。
肖策没有跟上,反而轻轻拉住她。“阿韫……”
梁韫转头,不解看他。
“你想好了吗?”即使到了这里,但是太清楚她这一过去意味着什么,肖策还是迟疑了。
梁韫看着他的眼睛。
林卉现在是被保护起来的状态,关于她为什么能进来探视,肖策之前并没有明说,但是她也能隐约猜到一点,而刚才看到那个穿夹克的男人,她的猜测无疑被证实。
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势力,而她,或者说是贺家,是能与之抗衡的筹码。
而越是重要的筹码,在某些人眼里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这个转机她等了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想要抓住。
梁韫跟肖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嗯。”
肖策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手,什么都没说,率先走在前面,带她过去。
梁韫紧跟他,眼看着离林卉的病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呼吸全是乱的,急促不已,血气一波一波地往上涌,冲得她有些发晕。
很快,两人已经到了林卉病房外。
梁韫站在门外,看着那一道门,忽然生出一丝胆怯。但她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感觉腿有些发软。
肖策拍了拍她的肩,“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极其排斥异性,所以我不能陪你进去。但我就在门口,有事就叫我。”
听到他跟自己说话,梁韫的紧张缓解了些,“嗯。”
“我能跟她说话吗?”梁韫问了一句。
闻言,肖策看向一直守在病房外的同事。对方像是一愣,而后看了看梁韫,最后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挠了挠后脑勺,走开了。
意思不言自喻。
梁韫伸手握上了门把,深呼吸,再深呼吸,好像冷静下来点,正要往下压,手腕却突然被肖策握住。
梁韫转头看向他。
肖策一脸担忧,“千万冷静,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急这一时。”
“嗯。”
“十分钟之后我会敲门叫你。”
她来医院这一趟与其说是想从林卉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更准确地说是向某些人亮出自己这个筹码,所以会面时间不会很长。
“好。”
肖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缓缓松开手。
梁韫示意他不要担心,而后压下门把,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