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中年妇女轻呼一声,扶着凉亭里的柱子才站稳。
梁韫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对面的人打扮得十分讲究,一身祖母绿的套装,LV限量版的包,脖子上一圈成色极好的珍珠项链,白面红唇,一头利落短发。即使皮肉松弛,也算得上是贵妇。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有身份的人,却能对着另一个人说出那样的话。
她破口大骂的时候,眼睛突出,脸上的肉也跟着抖,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看着却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只顾撕咬,没有人性。
听她刚刚说的话,她应该是程君的母亲。
思及此,梁韫心里除去愤怒,还有一种类似于自嘲的情绪。
梁韫这分毫不让的样子,看起来可比林卉厉害多了。
对面的人没再冲上来,指着躲在梁韫身后的林卉,“你、你个小婊/子,竟然还偷偷叫了帮手。等出了医院,你看弄不死你!”唾沫横飞。
林卉满脸是泪缩了缩脖子。
梁韫手往后护了护,将她挡得严严实实,沉声,“有本事你就试试。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剁了你儿子!”
完了完了,她真的是跟贺隼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连这种话竟然都说得出来了,还说得这么顺口。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说话?”
“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这么说话?”
“你!”说不过,丢了面子,对方怒火中烧,手一抬,巴掌就挥了过来。
梁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完全下意识地抬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稳稳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有这么厉害,梁韫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为了不露怯,顺势往旁边一拽。
刚还张牙舞爪的人一下摔了个趔趄,恼怒不已。
见她要反扑,梁韫先声夺人,“你再动手试试。”
看出她是块硬骨头,中年妇女就把矛头对准了林卉。
“我劝你还是自己想清楚,惹了我们家会有什么后果!我也告诉你,我儿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像你这种到处乱搞的烂货,我儿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说话尊重点。”梁韫警告。
“自己做过的事还怕别人说吗?你问问她,问她还不是处女?是不是烂货!”
梁韫气急,忍无可忍,厉声反问,“那你是处女吗?你儿子都生了,你还是处女吗?照你这么说,那你是什么?!”
“你!”对方想说话,梁韫强横打断。
“没吃你家米,没喝你家水,凭什么就该被你儿子强/奸?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以为你儿子是皇帝吗?没经本人同意强行发生性关系就是强/奸!你儿子就是强/奸/犯!你不是说让想清楚惹了你们会是什么后果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但我会让你们知道,惹了法律会是什么后果!”
中年妇女指着梁韫的鼻子,点了又点,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好。好。给我等着。”
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梁韫一眼,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梁韫不避不躲。
对方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衫,趾高气扬地离开。
等她走远之后,梁韫终于松了口气,这才转身去看林卉,“你还好吗?”
林卉擦了擦脸上的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
见她没有反对,梁韫带着林卉往住院部那边走。
亲眼目睹了刚刚的那一切,梁韫原本坚信程君不是嫌疑人的念头有些动摇了。
“下次她再叫你出来,你就不要一个人来了。很危险。”梁韫忍不住唠叨了一句。
说完,没有听到她的回复。在梁韫的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沉默寡言的,除非必要,很少开口说话。
就在梁韫完全不抱她会回复的希望的时候,林卉突然开了口。
声音细弱,“……她说如果我不出来,就把我的事情告诉媒体。”
“媒体?”
这件事捅到媒体那里之后于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显然,梁韫的关注点跟林卉不太一样。
林卉嘴唇颤了颤,很是艰难地开口,“我跟我前任是在一个交友网站上认识的。”
似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梁韫听得一愣,想了想,才理清了其中的关系。
也就是说对方是要把她曾经在交友网站上认识了一个男朋友捅到媒体那里去?
下意识地觉得太可笑。
可一转念,想到刚刚程君母亲骂林卉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梁韫懂了。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一些为了博人眼球的媒体会怎么去报道。不管林卉是不是受害人,不管程君是不是犯了法,也不管这个案子的审判过程和结果,首先一上来先用道德审判把林卉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网上一阵腥风血雨,七天过后,风暴平息,一切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最后的结果,谁爱关注谁关注吧。
把一个人的情感经历当做筹码来威胁,对于在这个社会里本就只有立锥之地的人来说,哪个不惶惶?
而用伦理道德主宰审判则是对他们这些天天跟法律打交道的人,一记狠狠的耳光。
梁韫顿感无力,喉咙像是被什么封住,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
回到病房里,林卉一进门就看到放在柜子上的生日蛋糕。
梁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惭愧。
为自己不纯的目的。
汗颜不已,梁韫赶紧站出去,“嗯……我,我听说今天是你生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如果你不想要的,我现在马上拿走!”说着,就往那边走。
腿刚迈出去,林卉一下拉住她,“一起吧。”
“嗯?”
“一起吃吧。”
这个惊喜的确是有点大了,梁韫愣了愣,而后会心一笑。
梁韫给她唱了生日歌,然后让她许愿,吹蜡烛。
林卉安静切蛋糕,第一块递给了梁韫。
梁韫简直受宠若惊,接过,“谢谢。”
“那天,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梁韫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说她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发生的事情,摇摇头,“没关系。”
“虽然说这种话很不负责,但是我那个时候真的已经不像一个人了。”
“嗯。”
“我听他们说了,你们那天其实是想保护我。真的很对不起。”
“其实当时是我不对,不该……那么问你。”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梁韫看她。
“你是很厉害的律师。”像是解释,林卉说了一句。
梁韫一怔,苦笑着摇摇头,默然良久。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跟林卉聊聊小若,梁韫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曾经有一个妹妹。不是亲妹妹,却是比亲妹妹还要好的妹妹。我很小时候成了孤儿,是她愿意成为我的家人。”
林卉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像是想起了一些高兴的回忆,梁韫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她唱歌很好听,她总说以后她要去当歌手。歌手能挣很多钱,等她挣了钱,就可以让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觉得只要是她真正想去做的事情,我都很支持。只是当歌手好像风险有些大,最开始可能会辛苦。所以我一直就想开个小超市,安安稳稳的。然后跟她说,勇敢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吧,如果累了就躲到姐姐身后,什么都不要担心。”
想起小若当时跟她说起这个梦想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梁韫扬起头飞快地眨眨眼,“不过,这一切都停在了七年前。七年前的那个冬天,她从一家酒店楼上摔下来,当场……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心愿要我帮她完成。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一个很亲近的人突然被斩断了跟你的所有联系……”
说到这儿,有些说不下去了,梁韫停了一会儿,“因为种种原因,我连她的死因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她手腕上有一道比较奇特的伤痕。”
梁韫下意识看向林卉的手腕,后者恍然明白,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我想总有一天我能找到真凶,将他绳之以法。这么多年,我就抱着这个信念活了过来……你是第一个我遇见的第一个幸存者。”
林卉眉头紧锁,抓到她话里的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还有你妹妹,你还见过其他人受过这样的伤?”
“……嗯。不过还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林卉良久没有回过神,眼神放空,半晌挤出一句话,“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梁韫看了看她,“好。”放下手里的蛋糕,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忽然被人叫住——
“那个!”
梁韫回身。
林卉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闭了闭眼睛,像是下了一个很大决心,道:“不是程君!”
梁韫眼睛瞪大一瞬。
林卉又道,“他只是把我骗过去……强/奸我的那个人不是他。”
见她愿意主动说起这件事,梁韫心情很是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林卉抢了先。
“但是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我只想息事宁人。所以,请不要来找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的更新陪你们吃午餐……”
——《北半球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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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不影响观感,不用重看。
第54章
卧室里没开暖气,没开灯,黑漆漆一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能隐约看到床上躺了一个人。
梁韫蜷在被子里,蜷成小小的一团。躺了许久,也没有丝毫倦意,脑子里全是林卉的话。
“……我妈妈是未婚先孕,这么多年,因为我她已经受了太多非议,我不想她这一生都活在别人的非议之中,我也不想我自己活在别人的非议之中。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这样活着有多痛苦。”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到时候弄得人尽皆知,我以后该怎么生活?我真的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我没有那么多远大的理想,我就想着这一生能够平平凡凡地度过,毫不起眼。而不是每天都要面对周围人打量的眼光。我只求不要注意到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着就好。”
“可是一旦这个事情爆出来。以后不管我躲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一个被强/奸过的女人,会不会影响我找工作?会不会影响我的婚姻?是很残忍,可是也很现实不是吗?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我真的不想死。或许你们会说,不要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就好了。可是人活在这个社会中,真的能做到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说我自私自利也好,苟且偷生也罢,我也只是想要继续活下去而已。”
“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即使知道我的选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还是没办法站出来。”
“所以请你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
“……如果你把这些话告诉给警/察,我一个字都不会认的。
“……”
忽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后背,梁韫不由打了个寒颤,又将被子掖得更紧一分。
这个转机她等了七年,好不容易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才出现的转机,可是现在她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流失。
打了这么多性侵案子,想到于丽丽,想到赵馨然,想到更久远的官司,只要被媒体报道出来,从来没有一个能逃脱网络上的侮辱谩骂。林卉跟于丽丽和赵馨然都不相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对方怎么样。
可是能说她是懦弱吗?
就像林卉自己说的那样,如果打官司能让自己受到的伤害减轻,谁不愿意一试。可是这个希望太过渺茫。或许到头来不仅要背着本来的伤害,还要背着沉重得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舆论。
面对她的退缩和放弃,梁韫竟说不出来一句责怪,更可怕的时候,她连说服林卉的念头都快没了。
她就要这样放弃这个机会,或许这次放弃之后,小若的案子再也等不来转机。
她将同情心放在了林卉身上,可她又该拿什么去面对含冤去世的小若,还有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婆婆?
喉间发紧,眼泪无声在枕头上蔓延开。
*
贺隼回到家,看到梁韫的鞋子,可是进门之后,楼下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人。将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单手松着领带快步上了楼。
“咔哒”一声轻响,贺隼推开门,却发现卧室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有人在。
鞋在,但是到处没人,贺隼陡然紧张起来,目光下意识看向窗户那边。
关着的。
心口一松。
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床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悬着的心慢慢归了位。
贺隼走进去,随手准备开灯,却听见黑暗之中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别开灯。”
伸出去的手顿了下,默默收回来,贺隼抹黑走到床那边,侧身坐下,“怎么不开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梁韫翻身对着他。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大概是视觉因为黑暗迟钝起来,其他的感觉就变得敏感起来。
呼吸之间,她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这种味道,对梁韫来说,比任何一种安神香都好用,不知不觉间绷紧的神经缓缓放松。
梁韫伸出手,在床边摸索一阵。他像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抬手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