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忱将姜家二老安抚好,亲自送回了姜府。
到了姜府门口,他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看着姜氏夫妇,目光坚定,丝毫未曾犹豫地道了这样一番话:“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她的平安都是我自发愿意守护的东西。”
他语气诚恳而坦然,姜氏夫妇未曾料及他会这样说,俱是一愣,互相对望了一眼,略感惊异。
而后唐忱未再多言,深作一揖,转身离去。
姜家二老只当是他念着旧情,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道出这话。只是这字里行间,究竟含了几分深意,只有唐忱自己心里清楚。
……
“公子,柠姐儿离家月余之久,现如今人还在不在京城尚未可知。明儿个这洗尘宴,她会来吗?”回府路上,从流忍不住心底好奇问道。
“会。”
唐忱轻阖双目,倦懒地倚靠在软垫上,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您何以如此肯定?”从流不解。
唐忱良久未接话。就在从流觉得他大概是睡着了时,倏然听到身后马车里不咸不淡地传了句话出来:
“因为,她是姜柠。”
话毕,唐忱睁眼。
一丝宛若流光的薄亮碎影,随着“姜柠”二字于唇齿而出,猛然爆裂在他幽深黯淡的双眸里,灼艳得不可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猫宁,艾维巴蒂!
推眼镜,敲黑板】北鼻们看过来!!划重点!!!
下章该是什么了!洗尘宴!!!
洗尘宴该怎么了!要掉马!!!
OK!下章重头戏!搞起来!!!
第19章 掉马【一更】
酉正时分,日头渐落, 余晖尚残。
晕染成霞的火烧云, 织出十里红妆,像是一块儿无边无际的遮羞布, 铺罩在起伏连绵的琼楼殿宇,泛漫着鎏金异彩的玫瑰色, 半掩着卧睡春闺里美娇娘。
须臾, 红了脸儿的天穹将要擦黑,万物归位。
阖宫掌灯,霎时, 矗立于重重宫闱之心腹地界的乾清宫, 气势恢宏,烛灯阑珊如繁星萤火,自成一派。
盛宴在即, 金砖上铺赤红裁绒蟠金丝绣团龙纹毯, 与龙纹丹柱、天花、藻井交相呼应,浑然一体。万盏红木宫灯悬然挑起, 映得殿宇金碧辉煌。
大殿之内,金丝楠木透雕鸾纹宴桌自东向西而置,黄花梨木椅摆放两侧。宫婢监侍手捧香果瓜木鱼贯而入, 步调匆匆, 有条不紊。整座殿堂庄重典丽,其富贵景象,无不处处彰显着天子余威, 皇家馔饮的磅礴大气之态。
随着宫监尖声报幕,群臣将相已相继至殿,各自偕同家眷择位入席,彼此抱拳以礼,却不过虚与委蛇,尽是浅谈相道些浮文套话罢了。
片刻至后,唐家与姜家先后到来。
唐忱作为这场洗尘宴的主角,方一入宴瞬间便成全场人瞩目的焦点。又见姜家二老随后而到,关于两家的风言风语迅速刮过席间,可比相互尴尬的假客套有意思多了。
男人虽不爱闲侃些不着边际的碎语,却堵不住自家妇孺间的好奇心,场面绷着僵持了下,但没过一会儿就听女人家纷纷悄声议论起来:
“此前少将军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地,我还当这唐姜两家该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哎呀怎么说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私下如何撕破脸这面儿上总也要装装样子的。”八卦总会瞬即将妇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缩短。
“听闻啊,少将军此番回京,将八王爷之女宁康郡主给带了回来,人人皆传两人于边塞日久生情,这才退婚的。”
“究竟为何退婚的也无甚要紧,倒是少将军才一退亲啊,那姜家的门槛便要给提亲之人踏平了呢。对了刘大人,听说前儿贵公子也去下了聘礼不是?”
那边刘大人尚应付着,席中眼尖之人忽然道破:“诶你们瞧,这姜家小姐并未随姜家二前来赴宴。”
“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好端端地被退了婚,终究是意难平,想是觉得失了脸面不敢来了罢。”
……
习武之人素来耳力极佳,席间的流言蜚语七零八落地落入耳间。他目光微冷,旁若无人地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周身气场凛冽,是自尸横漫骨的战场之上锤炼出的冷。
唐忱虽年纪轻,品阶却不低,席中不乏低阶于他的年长朝臣,他皆以礼相待。举手投足间情礼兼到,温文尔雅之姿,又带着份杀伐果决的硬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到好处,丝毫不见违和。
偶尔轻描淡写地抬眼扫过,仿似昆仑玉石投入碧波,引得那群金枝玉叶们个个漾了春心,眼睛黏了他身上看又不敢,不看又不舍。
若非怕了他那股子淡漠清冷的气息,便早该趁宴会尚未开始的缝隙挨着个儿来递荷包香帕了。
“妹妹莫急,离开宴尚有一会儿,且再等等。”唐母瞅着坐了对面的姜夫人面容微染焦灼之色,出声抚慰道。
“若早些时候说,我多派些人手暗地里去寻,兴许还能将孩子找到。”压低了声色说话的,乃当朝开国大将,一品骠骑大将军,唐忱之父唐岱霖。
姜劲梧听闻这话,掸了掸衣袖,语气透着生硬:“既退了婚,你我两家便再无干系。大将军日理万机,我等怎敢随意叨扰?”
唐岱霖当了一辈子粗人,性格直来直去,向来不绕弯子:“你这倔夫!孩子要是出了事,有你悔的时候!”
“在下亲手养大的宝贝女儿,在下心里有数,怎好劳烦大将军操心?”姜柠就随了姜劲梧的驴性子,真要倔强起来,拧巴得很。
“你!!”
“这是作甚?天家圣宴,还不快消停些,可是要逞口舌之快让旁人看了笑话去不成?”唐母见二人话不投机,忙瞪了唐岱霖一眼,开口阻道。
那边姜夫人也暗怼了身旁倔人一把,姜劲梧气哼了一声,两人这才作罢。
唐母暗自摇摇头,说起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家个儿的不对。
两家婚约是唐忱尚在娘胎里时,就定好的亲事。加上两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金童玉女,任谁瞧着都觉得般配不已。
何况要说起姜柠这孩子,也几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聪明伶俐,漂亮可人,懂礼数会来事,她一早儿便认定了将来做自己儿媳。
哪知唐忱此番回来,硬是要退亲不成。他性情冷硬,真犟起来,饶是强势如唐岱霖,也降不住。
姜家独女,自然是二老捧了手心里宠大的。要不是因着跟自家的这场娃娃亲,依照姜柠那孩子的条件,要家世有家世,要品学有品学,样貌更是京城里拔了尖儿的,早不知被哪家权贵公子哥儿抢了去。
不会被耽搁至今,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坊间里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话儿。
因而姜氏夫妇若心有怨怼,也不算过分。
“沣哥哥!”
唐母正如是想着,忽然被一道娇滴滴的俏嗓儿给打断。打眼望去,只见一身粉嫩裙襦的宁康满脸笑靥,身后还跟了高高瘦瘦的青衫少年郎。
“参见九皇子殿下,郡主殿下。”众人见到来者,纷纷起身过了礼节。
“沣哥哥,我与你一同坐可好?”宁康并不理平辈人的行礼,也依旧不记得要向长辈问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奔着唐忱而来,脸蛋儿上不加掩饰地洋溢着喜悦与爱慕之意。
反倒那青衫少年是个极稳重有礼的,他微微颔首,算是受过礼。而后眯眼一扫,越过众人定目在唐忱身上。挑了挑一侧眼皮,不动声色地提步走了过去。
在座众人被宁康这番举动搞得有些懵,待缓过神儿来,不少倾慕唐忱又羞于言表的千金小姐们,都有些坐不太住,暗暗不忿于心底。
原来传言不假,这宁康郡主与少将军的关系果真不同寻常。
唐忱只是神色淡淡,甚至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仿佛不管宁康如何折腾,在他这里也激不起任何一丝波澜。
“不好。”
他看都未看她一眼,干脆利落地直接拒绝,但丝毫不带犹豫。
宁康从不在意他的冷声冷色,伸手勾扯着他的衣袖:“为什么呀?这里我谁都不认识,只识得沣哥哥你。”说完,朝他娇然一笑,又不轻不重地加了句:
“毕竟宁康是因为沣哥哥,才从千里之外跟来的。”
这话乍一听,像是普通女儿家的撒娇,可在旁的人看来,难免多少会让人误以为唐忱始乱终弃。
唐家二老很尴尬,姜氏夫妇也跟着尴尬。只是尽管宁康自小生长在边关封地,身份终究贵为郡主,况是八王爷为国捐躯,其女也算功臣之后,几人虽面色不愈,也不好说些什么。
唐忱掀了掀眼皮,却并未将目光落在宁康身上,而是微微瞥过,看向站于她身后的青衫少年,眉梢微动,暗递了个眼色于他,“因为殿下要坐正座。”
青衫少年,名为刘淸洵。
刘淸洵自然瞧见了唐忱的眼色,先是“哦”了一声,却又偏假装不懂他的深意,温润有礼道:“无妨,今日是少将军的洗尘宴,自然是少将军为上。”
唐忱似是早便料到他会这样说,只扯了下唇,淡淡道:“一码归一码,规矩不能坏。”
刘淸洵闻言,亦移眸望向他,两人就这般对视起来。目光较量间,空气都跟着沉了几分,可又并不像是剑拔弩张的情形。
宁康愣愣地看着他二人你来我往,实在看不出是何情况,一时也不敢多言语。只好咬了咬唇,眼里闪烁了几丝不甘,终是哑言闭上了嘴。
“那位便是当今德妃娘娘之子,九皇子殿下吧? ”宴席未开,离了远处的莺莺燕燕们百无聊赖之际,又凑了一块儿说道起来。
李家少爷悄摸瞅了两眼,嘘声道:“可轻些声罢,那位爷素来冷血无情,动辄六亲不认,尔等可要小心说话!”
“我看不然,头年里北边儿淹了数个县,多亏九皇子殿下治理有方,这才及时止损。圣上对其大嘉赞赏,便是东宫里头那位——”
“何来这般多话!”王家公子正说得起劲儿,徒然便被自家父亲厉声呵斥。
再瞧众人,个个当没听到般各顾各的。倒也不奇怪,天家之事一向难料,但凡涉及了敏感话头上,自然率先明哲保身。
“方才谢过殿下。”唐忱经过那位九皇子身侧,略微压低了声音,谢他刚才配合自己演得一出小戏。
刘淸洵勾唇一笑,风度翩翩,“举手之劳。”
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就够了。而他一向赏识聪明人,比如唐忱。
就在这时,席间蓦然传出阵阵异样地骚动,众人循声望去——
……
“姜柠见过大将军,见过夫人。”
姜柠几乎是在万众瞩目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挪着莲步至唐家二老面前,施施然屈身行了一礼,巧笑嫣嫣。
愕然见到离家出走之人忽又现身,几人俱是惊愣了番。
原本姜柠究竟到底能否参宴,连姜氏夫妇心里也拿不准,因此来前儿,几个人已商量好如果到最后她仍未到场,该如何向皇帝解释。
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唐岱霖率先回过神来。见眼前儿的丫头这般谦逊稳重,又一想是自家儿子先负了人家,不免声音都柔和了许多:“起来吧。”
姜柠缓缓直起身子,唐母忍不住在一旁细细打量起面前这姑娘。
她今日穿得并不似其他富贵千金那般,长裙曳地的隆重。不浮夸,亦不矫柔。
一袭荼白竖领斜襟长衫,外罩靛青满绣薄纱立领披风,雪银盘扣,广袖轻拢,掩不住丰肌秀骨的窈窕身量,曼妙绰约。
唐母直愣愣地瞧着,心底踌躇不定。这丫头通身娉婷袅娜的劲儿,落在耳边的柔嗓儿,总给她没由来的熟悉感。
应该是在哪儿见过。
姜氏夫妇见自己女儿赶在开宴前一刻钟到,一颗心将要落下,却在听闻她下一刻冷不防道出的话时,落了半截的心重又提回了嗓子眼儿。
“哟,这不是小忱嘛?”姜柠偏了下头,水眸娇娆流转,对上他的目光,红唇轻启:“都长这么高啦?”
她全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适当得体地客套话,信手捏来,倒当真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人般。
“阿柠,休得无礼。”姜母惯是知晓这丫头不按常理,适时提醒道。
姜柠笑了。而后十分乖巧听话地重又施下个礼,却未低头,眸光灼亮地望着他,温声软语:
“姜柠,拜见宣祁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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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敬酒【二更】
“连姜家小姐这么好的姑娘都放弃了,您以后就随便娶个女子也罢。”
“不知将军能够吃上姜家小姐的喜糖?”
“不过是本兵书, 你从前不是允许的吗?”
“我们亲密到, 不分彼此。”
……
自姜柠出现那刻起,唐忱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久久伫立在那里,一瞬不瞬地低眸望着她。
这些时日以来两人相处的情景如走马灯般, 一幕幕接踵而来。仿佛投入波澜不惊的镜湖里, 涤荡出阵阵涟漪。那涟漪圈圈绕绕地盘桓着,连绵蜿蜒在他古井无波的心里。
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来不及细想。抑或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去接受她就是她的这份事实。
唐忱仍在看着她, 目光那样复杂。从怔愣,震惊、困惑,到了然, 甚至掺杂着微微的局促, 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同收束在他过于深邃的眸底。
女儿家的心思是极敏感的, 尤其是对爱慕之人。宁康站在他身侧,几乎瞬间就觉察到了异样。
她见到他的眸色有很大一番变化,却唯独消散了惯有的冷漠和疏离。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忱。
直觉到是与那位自称“姜柠”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宁康不由得将打量的眸光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