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庭院假山处,唐忱有意尽量寻了个避风的地方,才将肩上如小猫儿般安静的佳人放下来,动作无比轻柔。
奈何姜柠双脚刚一沾地,瞬即不消停起来。秀拳七零八落地狠锤在他紧实的胸膛,仍觉不解气,恨恨地赌气道:“阿姐?”她又抡拳打了他几下,“那你就是这般对阿姐的?”
她实在太不满意这个称呼了,尽管从前总是自己逼迫着人家叫。
“起开!”姜柠越想越气,最后伸手欲拨开他的身子,“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说了你也不明白!”话落,她凶巴巴地从他身侧绕开,准备转身离去。
然步子都未及迈出,纤细的手腕倏然被一只大手箍住,继而腰间一紧,整个人踉跄地跌入他怀里。他圈搂在她细腰上的掌心那般温热,几欲要灼化了她。
秋夜瑟凉,然而姜柠偏就觉得有份炽热一路滚烫了上来,竟让她有几分无措。
身子略动了动,试图逃离开这份莫名的滚烫,可唐忱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欺身上前微向下压了几分,旋即姜柠整个人被锁困在假山与他的身体范围内。
“知道让我叫这两个字,会有什么代价吗?”他薄唇轻启,声色湿哑,并着似有若无的雪松香气,一并滚落进她的耳蜗。
姜柠不明所以地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眸,“什么…意思?”
因方才被他一路扛着,血液倒流,让她丰腻的脸蛋儿红潮未褪,隐隐敷着几分酡红,娇嫩楚楚,煞是迷人眼。
唐忱并未开口,只淡淡低眸,丝毫不避掩地与她对视,眸眼暗沉地极深。
姜柠被他盯得心慌得不像话,率先败下阵来,长睫半垂,微偏开头不再看他。不料就在下一刻,唐忱猛然凑近,薄凉的唇精准地覆上她的耳垂,辗转厮磨了下之后,直接咬了上去。
姜柠傻了。
登时僵直了背脊,长睫愕然上掀,她抖了下,直觉刚刚顺流回来的血液重又倒涌,顷刻间猛然充斥进脑子,犹如轰然炸裂的火山,伴着思绪滚滚翻腾。
她秀拳紧攥,瘦削的指骨隐隐泛白,“你……在做什么?”
她尾音轻颤,声色间蒙了层浅浅的涩意,美眸眨了又眨,试图唤醒自己,唯独不记得要推开他。
他咬的力道不算小,却也不疼,只是让姜柠方寸大乱。
一切感官在此刻全然钝化,唯有耳际间的温存上升到空前绝后的敏锐。她指尖的温度在一点点走失,脑子也在一点点的迷蒙。空灵的雪松木香自唐忱身上泛绕出来,薄凉透骨,愈渐浓烈。
一瞬间,仿佛是倒钩的月玉在燃烧,潮雾燃烧,星火燃烧,万物起了火,烧得她走投无路,日暮穷途。
“这东西往后不准再戴。”他终于舍得松口,鼻息微喘,不知何时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下她腰间那对儿并蒂青铃,长指勾着轻轻晃动,深眸微微眯起,舔了下唇,声线低醇地哑:“不然,见一次咬你一次。”
那天在梅园,他便被这东西勾足了魂魄,似是会蛊惑人一般,一想到那壮汉对着姜柠贪婪垂涎的样子,他就气得想杀人。
耳边儿当啷作响的清铃声,让姜柠渐渐抽回几缕游神,耳垂微微灼痛,像是仍在提醒着她方才的暧昧,让她整个人都不太好。
“无赖!”她缓过来,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红润的小脸儿上挂着浅愠。
“梅园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清楚。”唐忱深喘了口气,松开对她的桎梏,同时一并敛去眸底的复杂。
那方温热尚一撤离,深秋凉夜的风随意席卷而来,一个激灵过后,姜柠终于完全缓过劲儿来。
她自然不懂面前的少年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无理取闹,“你不是说,不准我扰乱你?”她柔媚的嗓儿里沾着几缕哑意,浅浅娆娆地,摄人心魂。
唐忱微怔,下意识紧握住手里的那对儿青铃,还未及开口,随即便见姜柠移眸凝回他,语气平静:
“那么,你也不要来干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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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儿,西凉的作坊来信儿说,咱们从他那儿定的料子准备在五日后启程,运往京中。可问题是如今掌柜的不在家,单靠镖局里那些个爷们儿押车委实叫人不放心。”池音将手里的书信递给姜柠,全然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浣月那厢也搁了手里的活儿,话里染了几分担忧,“此番打西凉运来的那匹料子极稀贵,乃是今年入冬的头拨,若是出了问题,且不说亏损不亏损,关键是再重新要货定时来不及的了。”
洗华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啊,安儿!”
铺子里近些日子简直比过年还忙。梅园那边儿的衣裳将将做了过半出来,嫁衣的拍卖宴也才开始筹备着,这节骨眼儿上若赶上进京的料子出问题,那便十分被动了。
姜柠倦懒地窝了软椅上,纤削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触着白瓷盏沿儿,沉吟半晌。良久后,她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思想斗争,方松开紧咬的下唇,淡淡地扔了俩字,回应众人:
“我去。”
净余率先惊了一跳,断然出声儿:“不行小姐,从京中往西凉去少说也要行个三天路程,一路上凶险莫测,要让老爷夫人知道,非打断奴婢的腿不可。”
浣月亦跟着顾虑道:“是啊安儿,这一路长途跋涉的,若出点什么事,那可还了得。再说家里这边,也少不得你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批料子无论如何不能丢。”姜柠素来是个主意正的,性子也倔,一旦决定好的事谁也说不听。她扬了扬唇,盈盈一笑:“家里这边有你在,我放心。”
说完,姜柠长指在几案上来回拨动了两下,思忖道:“琳琅阁的方掌柜那边什么情况了?”
“昨个儿我已将梅园的这批衣裳画样交了方掌柜那边,方掌柜说叫咱们放心,他定会在咱们前面将首饰挂件儿赶出来。”洗华闻言紧忙回道。
姜柠点了点头,水眸轻眯,“衣料库里这会儿还剩多少过季衣裳?”她若有所思地问了句。
池音翻着簿子,捋着挨个寻了几页道:“估摸还有个三捆儿”
“全捡出来,我一块儿捎了西凉去,也省得平白浪费一趟腿儿的钱。”她唇角轻勾,如意算盘打得一套又一套。
浣月几人皆抿唇一笑,暗觉自打跟了姜柠以来,日子过得愈发刺激又乐趣十足了。
姜柠长喘了口气,轻轻拍了下案面,起身道:“成,那便这样定了,走前儿我会列个条子给你们。净余你现在先回府收拾细软,过了晌午我去趟镖局,后日一早准备启程。”
“是。”众人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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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云朗,斜阳稀疏。
姜柠启程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儿。
长香琳琅阁门口,四马套车已装备齐全,姜柠一干人候在巷子头,一边等着镖局的人来,一边浣月、洗华等人挨个嘱咐着。
“浣月,离香笙宴还有二十日左右,倒也不用慌,这些日子你只管按照头前儿的顺序来也就是了。先带着她们将衣裳都打理妥当,待我回来再试衣。”
“池音这几日盯好拍卖宴那边儿,叫他们尽快将场子捯饬出来,若有那滥竽充数的,你只暗暗记着,我回来再收拾他们。”
浣月与池音皆笑着应下。
末了,姜柠转头瞧了洗华一眼,那妮子今儿个一反常态地话少,倒是出奇的乖顺。姜柠走过去,这一瞅可不得了,只见那小姑娘眼圈儿红红的,攒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撅着小嘴全然一副要哭的模样。
“舍不得我啊?”姜柠不免好笑,长指捏了两下小妮子柔软的脸蛋儿,弯唇打趣道。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那妮子瞬即止不住眼泪“哇”地一声扑进姜柠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喊道:“安儿,要不你带我一道儿去吧,万一、万一你遇到坏人了怎么办呀呜呜……”
姜柠哧哧地笑出了声,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儿,“你跟我一道儿去了,那方掌柜那边儿谁来盯着呀?嗯?”
“我不管……呜呜……我就要跟着你……我舍不得你安儿……”别瞧洗华这小姑娘往日里没心没肺,其实倒是个极重感情的。
“好啦乖~我不过是去个三五日,被你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来我瞧瞧。”说着,姜柠纤长手指抬起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儿,一边儿捏着帕子给她擦泪边笑道:“瞧瞧你啊,哭得小花猫儿一样,我答应你,给你带一套西凉城最漂亮的衣裳好不好?”
洗华还欲开口说什么,池音与浣月二人怕耽误了姜柠的行程,只得将拿那小妮子拉了开。“安儿,出门在外要完事小心,多留几个心眼儿,可莫要吃了亏去。”浣月不放心地对她道。
“家里面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们呢。”池音跟着道。
这时净余自后边儿过来,轻声提醒道:“小姐,西山的镖师们皆已到齐,咱们可以启程了。”
姜柠微颔了颔首,与浣月等人对视一眼,方道:“启程吧。”说着,便由净余扶着上了马车,正欲掀帘儿而入,却蓦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
“慢着。”
是唐忱。
但见他一身象牙白的翡冷蚕丝缎长袍,上锈墨青色芭蕉叶纹,更有银月凌霄作伴,脉络硬朗,傲然擢秀。他未穿军装,因而并无往日冷峻杀伐之气,风骨轩昂,浑然透着一股子世家贵公子的矜贵。
身形遒劲修长,眉宇疏朗,清黑的眸子卧隐星辰。挺鼻薄唇,寡淡如斯,若要微微眯了下眼梢,便是勾人心魂的清魅。
唐忱淡淡地看了眼怔在马车上的女子,轻扬了扬眉,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姜柠微讶,细软眉尖儿紧蹙着,娇唇抿起。她抬眸伺了眼唐忱,又瞧了眼其身后跟着的卫喆,直觉这鬼人不怀好意。
果然,不过须臾,只听卫喆轻甩了下衣袂,走至那群镖师跟前儿,沉声命令道:
“宣祁侯大人有令,此趟镖物须按朝廷贡品来押送,由将军亲自押车,尔等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嘿吼!
今天双更啦!夸我!
霸王硬上弓的小唐你们爱嘛!
嘿嘿早点休息啦北鼻们,记得持续爱我,晚安~
第42章 粘人
姜柠愣住了。
唐忱搞这一套着实让她始料未及。
什么朝廷贡品,什么需亲自押送, 听着冠冕堂皇, 可唬得了别人唬不住姜柠。她甚至都不肖细想,也知道是那鬼人随口扯的幌子罢了。
长睫上掀, 抬了抬眼皮,细长纤指灵巧地玩转着手里的地图画轴。她半蹲在马车之上, 舌尖轻抵唇角内侧, 反复勾蹭几下,浅眯着眸子望向斜前方身形峻拔的少年,泛隐万潮思索。
她在睇视, 在忖量, 在仔细琢磨他这是唱的哪出儿戏。
少年自然轻易感受到马车上投来的灼烈目光。他向来这般敏锐,对万事万物,亦或只对她。
微微侧偏了下头, 淡淡挑眉, 薄唇噙挂了丝笑,足够撩人, 也够玩味。
他不语,持续不语,连那份似有若无的笑也一并敛回, 毫无怜惜地。须臾又散了点滴清冷出来, 俨然是来时的那副矜贵公子模样。
目光对弈,倒算是离经叛道的较量。
姜柠最终还是在这场较量里先败了阵,她也好像从未赢过。从未看得透过, 从未窥探得到过。
那便作罢。
“怎么,想抗令不成?”气氛僵持下,到底是卫喆提高音色,厉声敦促,将表面戏份做得充足。
尽管底气不足。
面对眼前这位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对,是战神将军,镖师们个个面面相觑。这些个高大块头的爷们儿是江湖悍痞,却也是性情汉子,对跟前儿难能一遇的少年战神暗生崇敬自不必说。
只是拿人钱财,理当依律行事。
数个彪野铮铮的爷们儿相互对视无果后,只好瞅瞅唐忱,又瞧瞧马车上那位姑娘的脸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委实好不为难。
“既然有人想以权谋私,那我们就成人之美。”
末了,幽幽凉凉地柔声蓦然飘来,是马车上的姑娘发了话。
姜柠懒懒地倚靠了身后马车横梁上,削瘦指尖抵着画轴拨转一圈儿,语调不痛不痒的,含了三分讽意,轻笑:“不过,想必将军乐善好施眼高于顶,此番路途也不会要我们一个字儿的辛苦费。”
说着,不冷不淡地睨了少年一眼,指间的画轴又转回一圈儿。她在等他的答复。
就在方才的这会子功夫,姜柠敛下心思,认真而飞快地在脑子里算了笔账:
从西凉往京城走的这趟镖,路途虽不算远,可所经地带常年有不要命的匪贼盘踞,吉凶难测。且载运的货物极其稀贵,价值不菲,若有闪失,等同于折了铺子近小半年的盈润。
因而姜柠特扔了笔款子,额外多聘了数名镖师押车。
即便如此,她心里也明镜儿着,再多的江湖武夫,在厮杀于横尸战场的唐忱面前,都太脆,脆得不值一提。
倘若得了少年战神的名号庇护,既保下货物,又省了镖费,姜柠何乐而不为。何况是那鬼人主动找上门儿来的,她顺水推个舟又有何难。
唐忱接过她的目光,嘴角扯了抹笑,轻吞慢吐了两个字出来:“自然”。
他如何会不知她的小心思,她再古灵精怪,在他这里也是了若指掌,一目了然。
语毕,他视线未移,依旧停留在姜柠身上。
她今日似是为了行动方便,并未袭着逶迤襦裙,而是选了身银月白错青纹缠枝交领长衫,外罩冷缦浅绿锦锻纱,盘绣凌霄花纹刻丝图腾。
云纹黑带裹束纤腰,勾勒了曼妙款款的身量。细软墨发并无繁复发髻配饰,半梳半披,覆以银镶玉冠,风姿绰约间又透了几分飒气出来。
冥冥中,两人的衣着竟隐隐有些相配,仿佛事先约好一般。
不知是哪里讨了那少年的欢心,引得他唇角笑意更甚,前赴后继地漫涌入深眸间,全然褪了那股子冷峭疏凉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