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这县令真不是人。”苏绾跟着骂了一句,顺手给他十文钱买了三顶帷帽,“谢谢大叔,我先去买糕点了。”
“谢谢小哥,小哥来年一定金榜高中。”大叔脸上的笑容扩大。
苏绾笑笑,将帷帽交给秋霜,继续往前走。
她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这儿离汴京不算远情况都这么恶劣,更远的地方估计更不会好。
离京第六天,一行人终于抵达跟东蜀交界的安宣府。
宋临川从第二天开始变得很沉默,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苏绾半句不问,只一路收集各府州县的租地政策的执行情况。
比她预想的要烂,表现好的几乎都是赵珩早起安插的人,新换上来的就只有三两个表现不错。
即便是有工部派人在兴修水渠的平崇,政策执行的也一团乱,分到肥沃的良田的基本都是关系户。
幸好自己没有头脑发热,选择跟赵珩继续。
光是平崇一地受灾的百姓闹起来,就能搅得北梁动荡不安。
敌国不动,无非是没有好时机。
自己主动递刀子过去,就不能怪人家趁火打劫。
苏绾从车上下去,感觉到明显的冷意,旋即接过秋霜递来的斗篷披上。
“姑娘这一路也累了,先回房歇会收拾一番,稍后我做东请姑娘去酒楼吃饭。”宋临川神色憔悴,苦笑连连,“我这习武之人都遭不住。”
这几日,国中的来信越来越频繁,父皇和母后都担忧不已。他回了信父皇都还放心不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拼命赶路。
“那好,我们先上去。”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带着秋霜先上楼。
她的骨头也快颠散架了,难受有一点,不是很强烈。
进屋坐下歇了会,小二送热水上来。
苏绾洗了个澡,收拾得差不多,宋临川身边的侍卫上来敲门,请她们下楼。
安宣府地处边境,是这一带的经济中心,两年的战乱使得民不聊生,停战后尚未恢复过来。
城内最好的酒楼,看着跟汴京的小饭馆差不多,生意倒是不错。
苏绾跟着宋临川上楼喝了会茶,边上的空座来人。宋临川皱了下眉头,未有做声,他身边的侍卫暗暗戒备。
“公子,你要的糕点。”秋霜将糕点放下,和镖师一起站到一旁。
苏绾看出情况不对,悄然绷紧了神经。
宋临川的那位皇叔,果然是不想他回东蜀。
第125章
隔壁桌的人发现情势于自己不利,不等小二上茶便坐到角落的位置去,离宋临川和苏绾远远的。
宋临川的侍卫跟秋霜交换了下眼神,抬脚朝中间的位子走过去。
秋霜环顾一圈,和镖师一起跟上,各自拉开椅子坐下。
他们暗卫营的老贾带着人跟来了,就在楼下,真动起手来也不怕。
气氛有些微妙。
苏绾收了目光,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口茶,压低嗓音打趣宋临川,“他倒是一点都不怕你知道。”
“奶奶还活着。”宋临川压着火气,“没抓到确凿的证据没法动。”
“那确实不好办。”苏绾本想说,没有证据就制造机会让对方主动送上证据,考虑到东蜀的麻烦要是解决了,肯定会影响到北梁,及时改口。
太后能影响的事情太多了,虽说后宫不干政,然而真正不插手的没几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不闹出格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看过的古装下饭剧里,太后差不多都这样。
“所以没辙。”宋临川摊手。
皇叔跟父皇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奶奶又极为宠爱皇叔,怎会允许他们父子对皇叔下手。
“时间有时也是武器,看谁能熬过谁。”苏绾半真半假的安慰一句,见小二送菜上来,唇角弯了下,拿起筷子。
宋临川也拿起筷子,狐疑看她,“你其实有法子解决?”
以她对东蜀朝局的了解,不会没办法。
“没有,我说了我只是个宫女。”苏绾神色自若,“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古往今来皇权争斗从未停息,东蜀不过是另一个北梁。”
宋临川沉默下去。她说的倒也没错,东蜀确实是另外一个北梁,所以两国打了两年都损失惨重,谁也赢不了。
眼下北梁朝局大改,赵珩以雷霆之势登基,处理掉所有心怀叵测的朝臣宗室。而东蜀还在泥潭里挣扎,朝局动荡。
不用五年,一年后北梁的国力兵力便会强过东蜀,若还主动开战无异于自寻死路。
宋临川想到离京第一日,苏绾曾说内忧不除,自己登基早晚亡国,心中对她的佩服又深了几分。
她在局外,不必考虑任何阻力和打压,理清其中利害反而看得更清楚。
能看清就肯定有法子。
“姑娘言之有理。”宋临川正色看她,“不知道姑娘可愿意指点在下,此局如何破?”
能者皆为师,赵珩能放得下身段,自己也能。
太师、丞相、宗室、开国功臣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赵珩却在短短时日内,将这些人尽数除去,其中必有她献策的缘故。
北梁新颁布的几项惠民政策,怕也都是她的授意。
自己有眼无珠,只看到她美貌着实不该。
“这局我真的不会。”苏绾扬眉,“这几日马不停蹄赶路,没准休息好了就能想到办法。”
她会也不能教。
“也是。”宋临川见她不想说,笑了笑,未有勉强。
吃完回府衙,天彻底黑了下来。
苏绾也累得不行,洗漱一番倒头就睡。
宋临川回房,安插在安宣府的暗桩来报,东蜀境内的绥东府内发现晋王的暗卫,人数不少。
“给父皇飞鸽传书,我在安宣府要修整几日再回东蜀。”宋临川寒着脸坐下,叫来侍卫,“那两人处理了?”
“处理了,除去这两人还发现有十多人在盯着府衙。”侍卫回话,“暗卫营已做好准备,保证殿下的安危。”
宋临川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皇叔如此明目张胆,一边在国中散播谣言一边派人暗杀自己,想来是已经做好了各项准备。
自己一死,皇弟今年刚十六岁还什么都不懂,几个庶出皇兄又怎会错过上位的机会。
说不定,来暗杀自己的人当中,就有几位皇兄的人马。
苏绾说的没错,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勾结,赵珩经历过。
而自己,正在经历。
一夜无事。
苏绾睡醒过来,睁开眼看着花里花俏的床帏,莫名有些失落。
那个梦境真的消失了。
从离京至今她每晚都早睡,却再也没有梦到那个梦境,反而时不时会梦到苏驰梦到现世。
梦境也变得无比短暂,一夜好几个梦,唯独没有梦到赵珩。
以前不想他的时候总会入梦,想他却梦不到,略心塞。
自己一路辛苦收集到的,租田政策执行不到位的证据不少,想要传给他都没办法。
北境是他的势力最早渗透的区域尚且如此,其他的地方真的不敢想,
苏绾发了会呆,掀开被子起床。
他的事急不来,自己的正事得赶紧办。
收拾妥当出去,宋临川带着侍卫已离开府衙去马场选马。
苏绾和秋霜、镖师一起吃过早饭,准备妥当,吩咐秋霜带上特意准备的糕点,也离开府衙。
秋霜戴上帽子手套还冷得直哆嗦,出门看了一圈,见老贾就在附近,顿时安了心。
昨晚宋临川的暗卫营猎杀那两个刺客,他们没有参与,但都去看热闹了。
宋临川的暗卫营和那刺客的功夫都一般,他便是想要劫走苏绾也不容易。
进入商铺比较集中的街道,秋霜见苏绾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禁有些好奇,“小姐,我们今日要干嘛?”
这一路过来,苏绾打听的消息很杂,从学堂到医馆还有租地政策,税赋减免情况什么都打听。
“去见一个老朋友。”苏绾鼻子冻得通红,“有正事要办。”
她在汴京买下的那座宅子的房主,就在安宣府做买卖。
当初去官府给房契改名后,自己跟他要过地址。
“明白。”秋霜微笑点头。
街上人很多,从东蜀过来的游商,牵着马匹驮着些紧俏的东西沿街叫卖。小贩挑着担子大声吆喝,卖糖果卖针线,比汴京要热闹。
苏绾带着秋霜一路打听过去,终于找到前房主的铺子——吕记米粮糖果炒货铺。
铺子很大,上下两层的结构,底下是米粮有两个小二和一个掌柜看着。来买米粮的百姓很多,有点挤。
楼上是糖果和炒货,这会离过年还早,看起来稍微有些冷清。
苏绾的运气不错,前房主吕岳州刚进了一批糖果,正带着楼上的掌柜在清点。
她看了一圈糖果,坐到柜台附近等着。
过了会,吕岳州清点完新货,含笑看她,“姑娘好魄力,还以为你是说说而已,这一路过来可不容易。”
他卖完宅子过来,不赶路慢悠悠走了半月都累得慌,妻儿也遭不住。她一个姑娘家又不常出门,路上的辛苦可想而知。
“也不是很难。”苏绾开门见山,“我一路打听过来,说是北境种植的棉花都在安宣府交易,为何街上看不到收棉花的铺子。”
“姑娘打棉花的主意?”吕岳州诧异,“这笔生意寻常人可吃不下,我前日看到汴京锦衣坊的东家了,他似乎也是为了棉花而来。”
“这事我知道,没来之前牙行的东家就告诉我了。”苏绾一点都不意外,“我想知道下,往年这棉花是怎么卖的。”
他来安宣府已经好几个月,又是生意人,对商业信息肯定敏感。
“往年都是棉花贩子来收,再运往各地。不过那位锦衣坊的东家手段不简单。他一来,安宣府的百姓在就在传,他是皇上派来的,要全部收购棉农的棉花。”吕岳州苦笑,“姑娘要跟他抢不容易。”
苏绾扬眉,“就是百姓互相传的,安宣府未有下令?”
“对,知府大人又不是谁都熟悉,这事从他到了就开始传。”吕岳州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再有两日便是花市,就是棉花交易集市,所有的棉农都会来卖棉花。”
“多谢大叔告诉我这些。”苏绾站起来,示意秋霜将糕点送上,“这是我铺子里自己做的,回头可能还需要大叔帮我做些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辛苦。”
“看得出来姑娘是个敞亮的人,相信姑娘给的价钱也不会低。”吕岳州起身拱手,“等姑娘的消息。”
“好说。”苏绾含笑回礼。
从吕记出去,苏绾也不逛街了,直接回府衙。
别人见不到知府大人,自己想见还是很容易的。这也是当初,她决定跟着宋临川同路过来的原因之一。
锦衣坊的东家若真的是皇商,到了安宣府必定拜访知府,否则谎言容易被戳穿。
听吕岳州的意思,盯着棉花生意的人不止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地方的富商过来试图运作。
二十万斤的棉花转手出去,刨除人工和成本以及税赋,利润将近一万两银子。
数据上可能会有些出入,但是能吃下来,再扩大种植面积明年就不止这个数目了。
趁着宋临川还在安宣府,自己左手收了右手卖,没有囤货之忧也不用担心运输。
宋临川这回要了三千匹战马,带来的人手不少,银子也够多。
苏绾算了一路账,回到府衙立即找迎宾馆的管事,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唇角微弯,“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要跟知府大人谈,麻烦帮我传个话。”
“姑娘你可别害我,知府大人今日刚好有空,我这就给你去传话。”管事看了眼银子,吓得直哆嗦,“姑娘稍等。”
这可是东蜀太子带来的姑娘,自己敢收她的银子,手别想要了。
早上那太子出门前已经给了十两银子,让自己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这位姑娘。
“那便多谢了。”苏绾收起银子,自己找地方坐下。
估计是宋临川跟他说了什么。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迎宾馆的管事折回来,脸上的惧意散去依稀多了几分笑意,“姑娘请。”
“有劳了。”苏绾客气道谢。
迎宾馆就在安宣府府衙左侧的院子里,出门右拐就是府衙大门。
苏绾跟着迎宾馆的管事穿过校场,安宣府知府迎出来,态度客气,“在下乃安宣府知府张奉如,不知姑娘要见张某,可是对迎宾馆有意见。”
这女子是跟着东蜀使臣从汴京来的,自己虽是安宣知府,招待不好东蜀使臣回头陛下怪罪,免不了责罚。
“民女苏绾见过张大人,民女并非东蜀使臣,仅是与宋公子同路而来罢了。”苏绾礼貌福身,“民女斗胆,想要跟张大人谈一笔生意,不知道张大人可给这个机会?”
宋临川到底是东蜀太子,自己不挑明身份反而不好谈。
这知府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朗正气十足,应该是个十分靠得住的人。他守了六年的安宣府,肯定深得赵珩信任。
“生意?”张奉如打量苏绾片刻,请她入内,“姑娘里边请。”
光是这份胆识就能看出,她与寻常女子不同,他倒真有些好奇她想要谈什么。
“小的先告退。”迎宾馆管事的见张奉如没反对,拱了拱手,转身退出去。
“多谢张大人。”苏绾松了口气。
张奉如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转头往里走。
苏绾带着秋霜不疾不徐跟上。
秋霜悄悄收回手,打消取出令牌的念头。
陛下未有下令让他们亮明身份,只说若宋临川真打算劫人,可调用安宣府的官兵,通知镇军将军陈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