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安静了一瞬。
赵珩将她含羞的模样收进眼底,喉结滚了滚,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
在她面前,他无需摆帝王架势,无需隐藏自己情绪,所有的事都可与她说。
得妻如此,此生无憾。
*
过了晌午,店铺陆续关门,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苏绾牵着赵珩的手走过长街,几次想问他是否回宫过除夕,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皇宫之内,除了他的两个皇兄,就剩下几个不管事的太妃,与他的关系也般般。
真回去,还不如留在宫外与她一起过。
“天快黑了,还要去哪?”赵珩觉察到她的目光,不由地放满了脚步,“看半天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觉得你好看多看一会。这会去旧宅,我养了二十个弟弟你忘了。”苏绾唇边弯起一抹笑,“过年了啊,晚上他们也要一起去家里吃饭。”
有话要说,可是现在不想说了。
他难得这般自在,自己没必要煞风景。
晚上吃过饭一起守岁,再说也不迟。
“先随我回一趟赵宅。”赵珩微微扬眉,“我也养了好多弟弟。”
“你那是养儿子。”苏绾捂着嘴低低笑出声,“百姓都是子民。”
赵珩无言以对,继而失笑。
满嘴歪理。
原来的太师府就在四新坊路口,走两步便到。
赵珩带着苏绾进去,院中的少年从各处冒出来,规矩聚到正院行礼,“见过老爷夫人。”
苏绾点点头,动作很小地晃了下赵珩的手,歪头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娇滴滴喊他,“老爷……”
赵珩清了清嗓子,嗓音哑哑的回她,“夫人。”
苏绾又忍不住笑。
赵珩收养的乞丐有五六十个,全都是从各地来讨生活的。这边老贾管事,每天教授他们习字练武,教授他们书画和琴技。
苏绾陪着赵珩转了一圈,别过老贾从后门出去,慢悠悠前往苏家旧宅。
“为何不让他们去学堂?”苏绾问出疑问。
老贾像是把他们当暗卫训练。
“要去,这些孩子九成以上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等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写好就送学堂去。若是有人想要学医,就去医学堂。”赵珩抬眸看向远处,“暗卫营不需要那么多人,他们都是要站在阳光底下的。”
南境一行,让他清楚知晓地方官员都是如何做事的,他得培养一批忠于自己的人。
“那就好。”苏绾抿了下唇角,打听贺清尘的消息,“贺大夫他们可是回靖安了?”
同安堂关门,隔壁太子府也没人。
“昨日早上走的,他原想跟你说一声,未有等到便先走了。”赵珩偏头,街道两侧的灯笼映红了她的脸,那双灵动好看的眸子,澄澈见底,未有半分眷恋和思念。
“你知道怎么联系他的对吧,给他写信,让他留意下靖安的天气。或者通知静安知县,安排人每日记录天气变化,开春后若是下了雨要立即通知我。”苏绾说完,话锋一转,“我欣赏贺大夫那样的人,欣赏不是喜欢,你无须紧张。”
“夫人教训的是。”赵珩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抢不过我。”
苏绾但笑不语。
是她没给贺清尘机会抢。
到旧宅开门进去,苏驰等人跟猴一样蹿出来,大声喊她,“阿姐!”
苏绾被吓到,顿时好气又好笑,“再吓我就罚你们面壁一个时辰。”
苏驰挠了挠头,乖乖过去认错,“阿姐,我错了。”
阿姐去南境一走就将近两个月,好容易回来,吃完饭就不见了人影,早上去找她知道她没醒,他便直接来旧宅了。
学堂也放了假,要过了元宵节才开学。
“去把头发都弄好起来,准备回家吃饭。”苏绾交代一句,带着赵珩去前院花厅。
管家正在安排人准备守岁的瓜果糖块,见她进来,旋即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苏绾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银锭递过去,“这是你们的工钱,剩下的算红包,每人八百文。”
“多谢姑娘。”管家有些激动。这姑娘比她大伯家任何一个人都讲理,赏罚分明。
苏绾笑了下,等着所有人都整理好头发衣服,和赵珩一起带他们回去。
过年的瓜果糖块瓜子花生,奶奶都提前买好了,一点没用她操心。
晚饭在奶奶院里的花厅吃,满满当当坐了四桌人。
苏绾不时看一眼身边的赵珩,见他并没有什么不自在,这才安心。
吃完饭,苏驰带着收养的少年去他的院子,苏绾和赵珩留下陪奶奶说话。
奶奶上了年纪熬不住,不多会便让婢女扶着先回房休息。
苏绾知道奶奶是制造机会让她跟赵珩相处,心里淌过暖流,带着赵珩回自己院子。
进书房关上门,苏绾踢了鞋子光脚走到书桌后坐下,含笑看他,“坐过来,有礼物送你。”
赵珩坐过去,仰起脸目露期待地注视着她,神色舒展。
“等一下啊,我在南康府找匠人专门打造的。”苏绾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精巧的盒子,取出里边的对戒,“你一只我一只,伸手。”
赵珩伸出右手,不明所以。
“左手。”苏绾忍不住乐,“我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看过一本书,书上说,男女双方婚后都会带着戒指,这样就等于告诉外人,他们是夫妻了。”
她本来想昨晚就给他的,累到忘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赵珩嘴上说着,手却老实伸过去,“上朝我得取下来,容易被人记住。”
他在宫外的平民身份不能暴露,等初二的诗会过后都不可松懈。
“我想到了。”苏绾给他戴上戒指,拿起他的手举高满意看了一会,戴上自己的那一枚,伸手过去,“这个东西叫婚戒。”
下定便算是未婚夫妻了,婚礼办不办她不是很在意。
有些仪式不需要外人观摩。
“嗯。”赵珩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下,眉眼含笑,“要如何不让朝臣发觉,我身上多了个东西。”
“简单。”苏绾绕过书桌走到他身后,倾身伏到他背上,取下他手上的婚戒,拿出准备好的链子,将戒指穿进去挂到他脖子上,“这样便无人能看到了。”
赵珩侧过身,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到腿上,嗓音低低的问,“可否愿意随我回宫,去祭奠母后和玄鸣?”
自母后和玄鸣离开,今年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过年的气氛,感受到有家人的温暖。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有何不可?”苏绾捧起他的脸,低下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蹭了蹭,含着笑的嗓音格外温柔,“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赵珩应了声,伸手圈紧她的身子,好一会才放开,起身带她回去。
皇宫各处都换了新的灯笼,没了嫔妃的后宫格外冷清,寒风刮过,仿若一片死城。
赵珩带着苏绾走重华门进去,穿过御花园前往凤仪宫。
大皇兄和二皇兄已经离开皇宫,过几个月,他再放出他们薨了的消息,让朝臣死了要找他们的心。
二皇兄去了南诏,未有说为什么。
大皇兄去了北境,他说此生最大的憾事,是未能亲自上阵杀敌。
他的双腿虽恢复过来,行动依旧有诸多不便,能走出汴京也算了了心愿。
进入凤仪宫,孙来福提着灯笼迎出来,认出赵珩眼眶瞬间发红,“陛下。”
他就知道,陛下一定会来。
往年他也都是等所有人睡下才来。
“去帮我准备两身寻常的衣服,朕与皇后拜祭下便走。”赵珩摆手示意他退下,“明后日我不在宫中住。”
孙来福震惊抬头,“老奴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便是那个让陛下牵肠挂肚的姑娘?样貌确实不俗,气质也好。
“免礼。”苏绾想到他在梦中针对赵珩之事,唇角弯了下。
孙来福安静退下。
赵珩带着苏绾进去上了香,牵着她的手一起跪下,抬头看着皇后的牌位,幽幽出声,“母后,玄黎娶了中意的女子为妻,她千般好,玄黎无需担心被牵制,亦不是被逼娶她,玄黎是真心喜欢她。”
苏绾转头看他,心中动容。
她没有千般好,甚至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她只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和他共同面对往后的风风雨雨。
赵珩跪了许久,牵着苏绾的手出去,孙来福已经衣服带了过来。
两人拿了衣服就走,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出了皇宫,赵珩送她到家,依依不舍放开手,“明日早上祭祀,初二的诗会我还得布置一番,明日等我来接你。”
苏绾微笑点头。
初二的事不能马虎,出一点点差错,他出宫之事就会暴露。
到时候危险的不止是他,还有自己。
隔天一早,苏绾发完压岁钱,拿出一大包的糖给苏驰,让他们送去福安寺给空远,并告诉他们空远的新法号。
苏驰他们正好要出城放风筝,拿了糖就跑不见人。
苏绾摇摇头,回书房整理账本。
等到赵珩过来,两人从后门出去,上了马车带着风筝出城。
天气晴朗,城外到处都是放风筝的人,还分出不少圈子。
苏绾跟着赵珩找了个人相对少的地方,拿出风筝开始放。
她没放过风筝,试了几次都没法飞起来,不禁有些沮丧。
赵珩第一次见她如此挫败,心情格外愉悦,“原来还有陛下不会之事?”
他以为她无所不能。
“为什么不能有。”苏绾瞪一眼他手里的风筝,决定再试一次。
“苏姑娘。”顾孟平的嗓音穿耳而过。
苏绾回头,见他没和柳云珊一起,微微有些诧异,“顾夫子。”
“苏姑娘的这位朋友,不知做的什么生意?”顾孟平的心跳有些快,微微垂眸看向她身边的男子,试图看清他腰间的玉佩,“可否介绍给在下认识?”
同在国子监求学的监生告诉他,苏绾身边这相貌平平的男子,是当今圣上。
他见过这男子无数次,从未将此人与圣上联系到一起。
圣上的玉佩是上等白玉,此玉唯圣上和太子可用。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谁是弟弟?
苏绾:……
第144章
苏绾眯了眯眼,想起程少宁递帖子的事,唇边弯起浅浅的笑意,“顾夫子可是也想做买卖?还是有了什么难处,说不定我能帮你。”
顾孟平和程少宁等人的圈子并不一样,也看不上那群世家子弟,不屑与之为伍。
他也不大看得上商户。
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赵珩,这回却主动打听赵珩具体做什么生意,应该是国子监内,流传着和赵珩有关的消息。
他主动打听,看着也不像是要攀交情,眼中看不到丝毫谄媚,只有一丝激动又紧张的复杂情绪。
像是很忧心自己考不中状元?
“难处倒是没有。姑娘所做的买卖寻常人学不来,在下想了解下你这位朋友做的什么,家人也有意要从商,想讨教下经验。”顾孟平神经紧绷。
那双看着自己的眸子灿若星辰,明明漾着笑,却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跟以往的温和全然不同。
她是看出什么了吗?顾孟平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口,掌心泌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里衣的后背悄然湿透。
关于圣上的传言穿了将近两月,他不相信苏绾这样的女子,能赢得当今圣上的青眼。
然而苏绾此刻的反应,又让人捉摸不透。她像是并不反感自己打听,又像是在与自己打太极。
国子监内不少监生都出身不凡,他们的消息只要传出来,就都是真的。
若苏绾身边的男子真是当今圣上,自己怕是永远都考不中状元。
当日给柳云珊送医书,他确实有嘲笑苏绾与他都喜欢与乞丐为伍的意思。
“鄙人做茶叶生意。”赵珩拿着风筝走到苏绾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慵懒抬手搭上她的肩膀,眯起墨色的双眸窥他。“公子想知道哪方面。”
“在下不甚了解这个生意,还请赵公子多多指点。”顾孟平看清玉佩的样式,艰难挤出笑意,清雅绝伦的面容失了血色,额上隐约可见细密的汗粒。
是圣上。
那枚玉佩他在国子监外见过。
顾孟平想起圣上买下太师府时,出手极为阔绰,把商人重利的一面展示得淋漓尽致。自己非但没有深究,还与人嘲笑他傻气且挥金如土,手脚开始变得冰凉。
不仅如此,自己还曾当面嘲笑他与苏绾,喜欢与乞丐为伍。
谁能想到身上毫无帝王气势,样貌平平无奇的人,举止也有些轻浮的人,竟是当今圣上?!
再怎样,也不该与苏绾如此亲昵,男女授受不亲。
今日来放风筝的百姓如此之多,他竟是一点都未有为苏绾考虑。如此作为,难免会让苏绾被人指指点点。
便是他二人日后会成婚,也不该如此。
可他是帝王,这一切便无可指摘之处。苏绾是宫女,他们在宫外如此亲昵,定是早已定情交心,陛下才如此处心积虑掩人耳目,出宫陪着苏绾。
顾孟平越想越怕,整个人如坠深渊,灵魂出窍。
“指点不敢当,不过是混口饭吃的营生,顾公子的家人若是想从商,光讨教经验是做不成的。”赵珩对他的不喜,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纸上谈兵无用。”
顾孟平惊醒过来,本能后退了一步,白着张脸拱手行礼,“在下见识浅薄扰了二位的玩兴,实在抱歉,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