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技挺唬人。
“老师过谦了,在下可不是乱喊的。”陆常林也笑,抬头看向赵珩,“赵兄方才为何不下楼。”
“怕绾绾冻着了。”赵珩神色自若。
陆常林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故意不解释自己为何称苏绾为老师,惹得身旁的一群人心痒痒。
“陆大人的老师,应该也会作诗吧?”有人小声提议,“苏姑娘可否作一首,让我等开眼。”
“那你还是把眼睛闭上吧。”苏绾微笑怼回去,“能者为师,并不限于作诗。”
说话的那人讪讪闭嘴。
“照姑娘所说,不知道姑娘教了陆大人什么,能让年轻有为的陆大人称你为师。”女子的声音清晰传来,“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看得出来你确实没见识。常林称我为师,是他尊我敬我,而非我要求他如此称呼。”苏绾连尊称都不要了,偏过头看向出声的姑娘,“常林就在这,你该直接问她。”
说话的姑娘落了面子,委屈红眼。
“老师说的没错。”陆常林含笑附和。
他这么一说,那姑娘顿时更觉没脸,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
赵珩抬手掸走苏绾肩头的雪花,眼底笑意沉沉。
她还真把人说哭了。
“苏姑娘如此欺负人,未免过分。”有人看不下去了,“人家也未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为何出口挖苦人没见识。”
“她嘲笑我无才无能不配为师不算欺负人,我回她没见识就算欺负人了?”苏绾轻笑,“看来公子和那位姑娘的见识,在一个层次。”
空气再度安静。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厮一路狂奔过来,语无伦次的说,“陛陛下……陛下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园内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赵珩和苏绾身上,一个个瞪大了眼。
陛下来了,那苏绾身边的这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程少宁也彻底懵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去接驾。”
其他人回魂,纷纷迎出去。
苏绾牵着赵珩的手,和陆常林走在最后,默契保持沉默。
出了园子,墨竹带着江崇驻足站在梅园门口,双双看过来,一言不发。
“陛下万福。”陆常林带头行礼,像是也被惊到的模样。
“陛下万福。”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赵珩偏头,视线落到小楼的二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收回看向地面。
从他和苏绾进门就在盯着的几个人,看到墨竹了。
“免礼。”墨竹学着赵珩的模样摆手,目光落到陆常林身上,“朕听闻京中才俊举办诗会,故而来凑个热闹,不知是否欢迎。”
“陛下能来,是我等之幸。”陆常林恭敬回话,“恰好要赏梅,陛下请进。”
墨竹略略颔首,负着手迈开脚步踏入梅园。
江崇跟上,坚毅的面容绷着要笑不笑的表情,略扭曲。
赵珩握紧苏绾的手,继续走在队伍最后跟上,唇角微微上扬。
有人该出场了。
踏入梅园,庄子的主人忠勇伯府的世子,带着三位贵女和几个公子哥迎出来,对着墨竹恭敬行礼。
墨竹只略略颔首,多一分眼神都不给他们,把赵珩对他们的嫌弃演得入木三分。
苏绾抬手遮住嘴巴笑了下,握紧赵珩的手不放。
整个汴京的青年才俊有大半聚在这,贵女千金有九成,诗会之后应该不会有人再怀疑他们。
但仍然不可松懈。
墨竹转了一圈,出声让所有人自行活动,苏绾和赵珩回楼上喝茶吃点心,到有人散了这才丢下陆常林等人,先行告辞。
回到车上,苏绾整个放松下来,眉眼弯弯地看着赵珩笑,“知道都有谁参与这件事了没?”
“那是自然。”赵珩靠过去,低头亲了下她额头,“人还挺多。”
科举舞弊撤下去那么多人,还有人在继续结党抱团,这股风气必须要狠狠刹住。
“多不怕,瓦解了就行。”苏绾歪头枕着他的胸口,笑道,“发现有人结党,挑中其中一个假装要委以重任,另外的同党则狠狠处理,再给一点线索让他们互相猜忌。”
因为利益而结党,也会因为利益而分化。
“臣遵旨。”赵珩放松眯起眼。
打破他们想要维持的利益,无形间也会达到某种平衡,谢丞相此番监国就是这么做的。他想要当一个能掌控各方的好君王,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把人管好,才能让这些人为朝廷效命。
回到家,苏绾回书房歇了会,无意间看到丢在书桌上的来信,随手拿起。
赵珩坐过去,看到宋临川的名字,禁不住闷闷出声,“他还挺记挂你。”
十多封信都是宋临川发来的,他的思念未免太强烈些?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他怎么还不死心?
苏绾:跟我没关系。
赵珩:……
第145章
苏绾抬眸看了眼赵珩,摇摇头,拆开宋临川的来信。
北境一别,宋临川说要来信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回到汴京又遇到纪元朗搞事,秦王旧部设局,她早忘了这回事。
去南境回来第二天就是除夕,秋雨好像提过信的事,又好像没提。
她忙忙乎乎都记不清了。
苏绾看完一封,随手将信纸递给赵珩,从抽屉里拿了张铺开,提笔写记录。
这封信的内容,是宋临川跟她请教如何抓到皇叔的把柄,再不济,把太后的势力打掉也可以。
“说了什么?”赵珩接过她递来的书信,低头往下看。
宋临川送来这么多书信,应该是想跟她讨教,如何平定东蜀内乱。
东蜀的探子自上个月起,便没法将消息传出来。最后一次来消息说,宋临川在布局针对他皇叔,有可能会发生内乱。
他这边收不到探子的消息,不知如今的情况如何。
从东蜀送信过来,寻常书信大概二十天可到汴京。探子飞鸽传书,三四日便到。
按时间算,此时的东蜀应该已经陷入内乱。
“宋临川遇到的问题和你差不多。”苏绾扬了扬眉,拆开第二封,继续往下看。
宋临川遇到的问题,不比当初赵珩未登基前遇到的简单,还没处理好。
太后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要庞大。他找到了个不是特别完美的办法,一边去讨好太后,一边放对皇叔不利的消息,让太后忙于灭火。
效果与预期相符,太后的势力逐渐暴露,但新的问题出现,皇叔的布置比之前又加快了许多。
苏绾把剩下的信全部看完,重重往后一靠,捏紧了信纸不出声。
东蜀内乱了。
在原著中,赵珩登基后曾亲自领兵出征讨伐东蜀,还将宋临川杀死在龙椅上。
她不记得当时东蜀是因为内乱,还是别的原因,才让赵珩有足够的底气出兵。只记得宋临川的父亲暴毙,他匆忙登基。
这场战役过后不久,萧云敬和柳云珊大婚,全文大结局。
苏绾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得看着赵珩。
她不希望这场战争发生,然而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宋临川在最后一封信上说,他登基后皇叔起兵反他,东蜀陷入内乱,他可能没法再来汴京看她。
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很多事,因为赵珩和她而改变,注定要发生的事依然避不开。
即便她不把最后一封信给赵珩,他安插在东蜀的探子,也会将消息传到汴京。
沉默良久,苏绾最终还是把最后一封信递给赵珩,无精打采地说:“东蜀乱了。”
赵珩拿走那封信,目光复杂。
她犹豫这么长时间,他不用看信的内容,也知道东蜀发生了什么。
粗粗看了一遍,赵珩抬起头,笼在灯下的墨色瞳仁遍布杀意,“我即刻通知表兄集结二十万赤虎军,从北鹿攻入直取东蜀国都,为舅舅报仇。”
舅舅因父皇昏庸而死,但东蜀也难逃其罪。
“我不赞成你出兵。”苏绾扯了扯嘴角,从灯罩里透出来的光照亮她的面庞,乌黑干净的眼眸深处有微弱的光芒在跳动,嗓音也低了下去,“北梁如今没有灭掉东蜀的实力。”
赵珩避开她的目光,墨色的瞳仁慢慢覆满了冷意,脸颊也如结了霜一般,哑声开口:“错过这次机会,我便很难再动东蜀。舅舅身首异处,无数将士拼了命,也只抢回尸身。”
那一仗北梁大败,舅舅为了掩护其他人逃走而被擒,头颅被东蜀大军挂在城门上风吹日晒。
北境驻军损失了五千先锋营的兵力,也只抢了身子回来。
这么多年来,他忘不了舅舅死不瞑目的模样,忘不掉那些将士的哭声。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他以为,她会支持自己这个决定。
“可你得冷静想想,此举会让北梁付出怎样的代价。”苏绾取了一支笔,理智给他算账,“军饷粮草这些你都要准备,这一仗半个月打不完,他们必然合力御外。届时便会不停拉锯,互相耗着。”
在原著中,这场仗打了将近半年,北梁最后打赢了东蜀却也伤亡惨重,民不聊生,汴京遍地是乞丐。
她了解赵珩,他素来不是冲动的人,舅舅在他心中的分量,无人能比。
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慈父一般的舅舅,身首异处被人鞭尸。
他的愤怒他的自责和满腔恨意,是多年来支撑他的唯一力量,他若是无动于衷才可怕。
对刻骨仇恨都漠视的人,也不会真心在乎黎民百姓。
她也清楚的知道,趁人病要人命,这样的机会确实难得。
知道这一战,不会因为自己阻止而改变。
然而北梁的实力,并不允许他此时出兵趁火打劫。
靖安的灾情尚未缓解,南诏因为蝗灾闹得散兵四处作乱。北梁一动,只会让三个国家都陷入无休止的动乱。
半年都不一定能够彻底平息。
就目前来说,北梁的朝局最稳定。
只要北梁不动,东蜀内部的纷争迟早自己消化,南诏缺粮的情况也会得到缓解。
而北梁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抓民生和基建,增强国力将东蜀和南诏甩到身后。
“我很冷静,舅舅和镇守北境数万将士,不能白死。”赵珩低下头,极力克制发火的冲动,不让自己失态。
她说的都是事实。
越是这样他才越难受。
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报仇之日遥遥无期。
“他们没有白白牺牲,北境以外数十年的安定,是他们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苏绾倾身过去,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他们都是英雄,应该铭记。”
赵珩不说话,身上的冷意散发出来,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攥紧拳头,手背的骨节一点点白成一线。
他想复仇而不是铭记。
苏绾感觉到他的紧绷和隐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下去。
她不喜欢战争,不喜欢自己得来不易的家,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在现世时,她没感受到过家的温暖,没有感受过被家人记挂的幸福。
可是在这个这个世界她都拥有了,她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再也不用听爸妈互相指责,成为他们的发泄对象。
这里有懂事听话的弟弟,有开明和蔼的奶奶,有愿意包容自己的爱人,有忠心耿耿的合作伙伴。
她没有远大的志向,便是在现世,也不过是希望自己参与建设的每一座桥,能够稳固运行。希望修出来的每一条路,能把所有人带去更好的远方。
她想要自己的小家更好,想要这个国家更好,并且为之而努力,逐步去实现每一个规划。
眼下,她前期的努力可能都要付诸东流。
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怕是也要失去,她必须阻止他。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话。”赵珩双手撑着书桌站起来,双目赤红,“无论你怎样劝我,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苏绾怔了下,仰起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张俊逸绝伦的脸,艰涩开口,“你若一意孤行,日后便无需再踏入苏宅半步。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战争,当初去找铁匠打造武器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侵略。”
知道他的身份后,她便取消了这个计划。
历史上因政见不同而反目的夫妻不在少数,她想和他继续走下去,最稳妥的做法便是不入朝堂,不参与任何博弈。
不私自屯兵。
书房安静下去,烛火摇曳照亮两人的脸庞,气氛胶着。
苏绾保持着仰头的动作,整颗心一点点往下沉,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在这件事上用分手威胁他很幼稚,很异想天开,甚至有点圣母。
她不是一国之君,现在也不是在梦境里,那些国恨家仇她没有经历过,体会不到那种深埋在骨子里的复仇欲。
北梁被东蜀侵扰多年,自己送上门的机会白白放过,便是赵珩不出兵,驻守北境的将士也不会同意。
她在为难赵珩。
赵珩目光深深,明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为了整个北梁的百姓,分析也全都在理,心中还是冷静不下来。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能清晰看到舅舅的头颅,挂在东蜀城池的城门之上。梦到舅舅上阵之前说,北境这条线要守到他成为储君登基之时。
舅舅没有等到他登基,上阵后再也没能归来。
甚至连全尸都没有。
赵珩用力闭了闭眼,将苏绾的模样深深刻入眼底,一言不发地开门出去。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再跟她争执下去,他怕自己会说出难听的话伤了她。
房门打开复又关上,冷风灌进来,吹翻了桌上的信纸。
苏绾坐回去,思绪纷杂。
她还是太过理想化,这个世界不是科技和经济发达的现世,战争在所难免。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劝阻赵珩,放弃出兵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