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他青云直上,像原主希望的那样出人头地便好。
苏绾正想得出神,身后意外传来小沙弥弱弱的声音,“施主……能不能给小僧一颗糖?”
“可以啊。”苏绾回头看他,“可是有小师弟被罚了?”
“多谢施主。”小沙弥单手竖掌行礼,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师父说身为师兄要照顾好师弟,小僧哄不好他。”
昨日他与住持进城,带了个小乞丐回来。
师父收了小乞丐当徒弟,他多了个师弟还多出照顾师弟的工作。方才师弟睡醒了一直哭,他便想着来找这位施主要糖,他可以帮忙送信还。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回去拿。”苏绾有点想摸他的脑袋,到底忍住了。
听陈良妃说,一般小小年纪送来庙里的,要么是家里养不活,要么便是听了批命大师的话,送过来避灾祸。
修行几年就还俗。
她见过最小的,大概也就四岁这样?
“多谢施主。”小沙弥再次行礼道谢。
苏绾弯了弯唇角,起身走出亭子去大殿。
陈良妃恰好从里边出来,她笑了下脚步轻快地迎上去,“说完了?”
“给任长风拿金创药,他那伤口还没彻底好。”陈良妃偏头看她,“有事?”
任长风就是上回在敬法殿,为了救她被徐家死士重伤的侍卫。
“有个小和尚惦记我的糖,我回去给他拿。”苏绾扬眉,“送过来了我就回去。”
“别乱跑,神医治不好皇帝,没准大臣会建议太子来请福安寺的住持。”陈良妃压低嗓音,“小心点,别皇帝没死咱就先死了。”
她还是有点担心梦境成了。
“知道。”苏绾回她一句,远远看到梁淑妃带着嬷嬷从禅院里出来,旋即闭嘴。
陈良妃也看到梁淑妃,她扫了个眼风过去,扭头拐去自己和苏绾住的禅院。
皇帝死了太子登基也就不远了,梁淑妃的心情应该不错。
其他人就未必了。
来茹素的妃子当中,一半以上都要殉葬。
梁淑妃也看到她们主仆二人,等着她们走远又掉头往回走,低声吩咐身边的嬷嬷,“不去了,皇上病重我还有闲心去散步,被人看到不好。”
她也盼着皇帝死,听到皇帝病重神医都救不了的消息,险些喜极而泣。
六年了,她终于苦尽甘来等到了希望。
赵珩只要登基便不会亏待他们母子,哪怕不优待,该给的尊荣也会给。
“也好。”嬷嬷看了眼陈良妃离去的方向,语气有些酸,“她倒是走了大运,太子登基她说不定也要成太妃了。”
“你这嘴巴若是管不好,舌头不要也罢。”梁淑妃愠怒。
她也羡慕陈良妃的好运气,可这事心里酸一酸便罢了,说出来让人听去谁知别人怎么想。
“老奴知错。”嬷嬷打了自己一巴掌,安静下去。
今日一早,林尚书夫人身边的嬷嬷给她递了话,说是林尚书有事想和淑妃娘娘商量。
她琢磨一天,原打算不提这茬,就当自己没见过林夫人身边的嬷嬷。谁曾想,不出一天便听到皇帝病重的消息。
方才淑妃娘娘说想出门散步,她便想着趁这机会说道一声,如今看来也是不能说了。
“你在我身边六年了,不要犯错。”梁淑妃子见她这样也不气了。
嬷嬷再次点头。
主仆俩进了禅院,四周又安静下来。
苏绾回禅院把剩下的糖都拿出来,分了大半装到纸袋子里,拿起开门出去。
“送完就回来。”陈良妃躺在摇椅上,看都不看她,“外边可不安全。”
“知道了。”苏绾扬了扬眉,穿过回廊出了禅院随手掩上门。
她当然知道外面不安全,太子公布老皇帝的病情,分明是想逼丞相和林尚书出手。
非常时期,任何人都有可能会炮灰。
回到刚才的亭子,小沙弥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苏绾笑了下小跑过去,“糖来了,小师父要如何谢我。”
“小僧日后可帮施主送信,贺神医收到施主的信很是开心。”小沙弥低下头,脸又红了起来。“施主是好人。”
“好人也会看上贺神医的。”苏绾忍俊不禁,弯腰将糖塞他怀里,“去吧,需要送信我会在打水的路上等你。”
小沙弥接过她递来的糖,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怯怯抬起头,“我可以吃一块吗?”
“当然可以,给你了就是你的。”苏绾被他逗乐,“要省着点吃,不然会牙疼。”
“嗯。”小沙弥笑起来,一双眼像是揉进了漫天的夕阳,明亮又干净。
他抱着糖,行礼道谢后蹭蹭蹭跑开。
苏绾直起腰目送他跑远,转过身,眼前忽然投下一道暗影。她抬起头看去,只一瞬便往后退了退冷淡出声,“公子若是喜欢这亭子,大可说一声。”
男人穿着寻常的便服,腰间挂着长剑,容颜如玉。
是她在梦境里的驸马,赵珩。
神出鬼没,差点就吓到她了。之前在汴京已经见过,倒是没觉得有多意外,他在梦里又没意识。
就是……他怎么会来福安寺?还这么巧撞到自己?
第80章
气氛有些尴尬。
苏绾见他不说话,差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不会说。
她真这么问了,估计这人会把自己当神经病?第一次见面就怀疑他是哑巴,简直莫名其妙。
这人也不知怎么找到自己的,一进亭子就离她特别近,要不是在梦里见过差点以为自己遇到流氓了。
赵珩垂眸看她,胸中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路过来,他以为还要费一番工夫找人。福安寺每月都有不少高门千金、夫人过来茹素。这些人一来便换上僧衣,与寺里的沙弥做同样打扮,他只知女帝的姓氏不知其名,找起来不容易。
孰料刚下马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台阶上下来跑进亭子里。
青色僧衣看着有些厚重,衬得她肌肤雪白,身形也愈发娇小,完全不似梦中穿着龙袍那般气势十足。
他丢下江崇和墨竹等人飞奔上山,到了亭子外就听她说:好人也会看上贺神医。
所以她看到自己才一点都不激动,也不惊讶,态度也异常冷淡,像是……遇到了个登徒子?
若不是在梦里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她走神的模样,又听到她与小沙弥说话的声音,自己还真有些不敢认。
她低头给那小沙弥糖时,他瞄了眼,左边锁骨下方的那颗黑痣没了。
幸好已经找到她,痣没了也不打紧,也不用再让墨竹找人。
她在梦境中的性子,与现实当真是大相径庭,甚至比梦境里更谨慎。送给贺清尘的信,从她与小沙弥的对话中可知,是那小沙弥从福安寺带去汴京,又转了一手送过去的。
就是眼下,她与跟小沙弥说话时还笑着呢,看到自己马上冷脸,防备得紧。
“公子你有事吗?”苏绾往边上挪,想从他身边越过去。
这亭子一半悬空一半搭在山上,他就站在门口中央,想是故意要堵住她一样,想要出去势必会撞到他。
贺清尘和宋临川在梦里都没意识,他也不可能有,自己试探过他很多次。
“姑娘可是姓苏?令尊曾做香料生意,原是汴京兰馨坊的东家。”赵珩缓了缓情绪,从容出声,“在下来自禹州,早年曾受过令尊的照拂。”
苏绾蹙起眉头,没有接话。
山下有人上来,阵仗看着还挺大。一名穿着玄色蟒袍的男人,带着几名侍卫装扮的随从,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太子?
苏绾用余光瞄了眼,心说这太子长相也太一般了,连她身边的暗卫都比不过。
然而原主爹娘死了十二年,原主入宫到自己穿过来再到现在,也有九年了,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苏绾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看又了眼太子一行,见他们停下往这边看过来,点了点头继续上山,旋即收回视线。
他刚才说是从禹州来的,难道真是太子身边的暗卫?
那他能找到自己就不奇怪了。
这种从小受训的暗卫,不是徐贵妃手底下那些人能比的。
原主弟弟改名换姓一事花了不少银子,秦小宝还帮忙垫付了大部分。只要户籍档案还在,就能知道是哪一年办的。
他知道原主父亲做香料生意,知道兰馨坊是原主家的,肯定也去查了原主的大伯,还有邵宁。
会找到这倒也不算很奇怪。
可他怎么认出自己的?她在梦境里确认过很多次,他没有任何意识,上次入梦被吓醒过来,也不是因为他有意识,而是那双眼空洞得有些吓人。
苏绾心思电转,态度比方才又冷了些,“公子找错人了,我不姓苏。”
不能承认。这人来意不明,他在禹州受恩惠时根本可能见过原主,怎么一来就找到了,这个时空又没照片可看。
“不会错。今日一早,我去见过令弟看到姑娘的画像了。”赵珩眼底漫起笑意,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未有让她发觉,“姑娘不必紧张,在下是来报恩的。”
女帝当真是多疑又谨慎。
若非自己做好了布置才来,方才就露馅了。自己一说禹州,她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墨竹和江崇等人,而非自己。
“报恩?”苏绾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说还是别了,她不想死。
跟太子扯上关系,运气好了飞黄腾达,运气不好便只有殉葬的份。
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虽然,他真人比梦境里好看百倍不止。明明整个人冷得不行,眼里却无丝毫的冷意,幽深而明亮,还隐约带着几分让人想要沉溺进去的暖意。
“报恩。”赵珩垂下眼眸,拱手作揖,“在下玄黎。”
他的表字是母后取的,身边亲近之人才知。
“你要报恩是吧,我爹照拂你怎么也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折算成银子一共五百两。”苏绾狮子大开口,“给了银子就算是报恩了。”
太子身边的暗卫,那是出生入死的工作,美人在梦里看看就行了现实里不做多想。
这银子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只是让他知难而退。
原主爹娘做的好事她没道理享受好处。这人找到邵宁还不满足,还非要找到自己,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又不能跟太子说让自己马上出宫,报个鬼的恩。
赵珩眼里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凉凉掀唇,“五百两?”
要得太少了,私库都能给她。
“多了?”苏绾又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戒备地跟他拉开距离,抬脚欲走,“那算了,告辞。”
赵珩抬手遮住嘴轻咳一声,迅速逼近过去,“一千两,不过在下今日有公务在身,未有带着银票,明日再给姑娘送过来。”
女帝的防备心很重。
性子虽与梦中大相径庭,品行却不错,她嘴上说要银子眼里全是不耐烦。
“不必了。”苏绾压下心动,再次抬头看他,“爹娘救你之时未有所求,我亦不该接受公子的好处,公子如今既已平安便无需再记挂此事。”
一千两啊,好多银子!
然而不能要。
他一个暗卫,赚的可是卖命钱,今后退隐了还要成家立业,自己收了这银子就太不要脸了。
他在梦境里也表示过,最大的愿望是退隐。
“在下可帮姑娘拿回令尊的产业。”赵珩适时抛出诱饵,“在下到汴京后便走访打听寻找恩公,方知十二年前的旧事。如今,在下在太子身边当差,查起来要比姑娘方便许多。”
她的身份……他现在暂时不想继续查了。暗卫听令于六皇叔,但凡不是千金贵女,在他看来或许都可疑。
何况此时,女帝对他无一丝一毫的好感,心里想的是贺清尘,也不知道他在梦境里有意识。
自己也尚未登基,前路困难重重,怎可拉她一同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他若是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如何护得住一国的百姓。
亭子里安静下去。
苏绾坐到石凳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向远处,眉头紧皱。
要是能拿回铺子、房产、田产,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会如虎添翼。兰馨坊的生意虽不怎么样,可毕竟是汴京第二大的香料铺子。
拿回来就能省下一大笔的银子,还有房产和田产,东西不算很多,可那些原本就是原主和邵宁的。
自己不要,也应该帮邵宁争取。
“你确定可以帮我拿回来?”苏绾打定主意,仰起脸看他,“私下去做太子未有吩咐之事,太子若是知晓,不会怀疑你不忠?”
“会,在下并非每日都在太子身边,谨慎一些不被发觉便好。”赵珩坐下,神色放松地看着她,眼眸深处满是笑意。
她似乎很心动自己的提议,但还很防备。
“既然如此,这事如果有进展你便写信给邵宁。”苏绾淡然扬眉,“见面便不必了。”
他能找到这来,肯定已经知道自己是宫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宁愿多费些功夫也不能让太子知道,身边的暗卫跟宫女来往密切。
太子之前就杀了很多疑似暗桩的宫女,自己不能上杆子送死。
邵宁拿到信,会想办法让秦小宝带进宫里给自己。
赵珩低头掩去几乎要藏不住的笑意,点头,“也好。”
可以与她通信,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贺清尘只能等她的信,而自己可以给她写,慢慢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
局势未定,自己见她也会给她带来危险。今日这局,韩丞相与林尚书都会审时度势,要么收回爪子,要么疯狂出击。
“告辞。”苏绾站起来,态度疏离地福了福身,径自走出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