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斜刺里伸了过来,长指一夹,便将那纸条给夹走了。
眠棠没想到有人会悄无声息地挨近自己,吓了一跳,直觉就想上胳膊肘顶开来者。
可回头一看,却是位生得俊帅却黑着脸的王爷。
崔行舟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字条,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闻卿饱受苦楚,今日观你强颜欢笑,吾心苦之亦然。惟愿助卿脱离苦海,今夜吾会派马车在王府后门,卿可随之离开。”
既然崔行舟看了,柳眠棠伸着脖子也要看。可是崔行舟两只胳膊举得高高的,她压根看不到,这心里也是气急了,只跟板着脸的崔行舟道:“他无论写什么都是胡说八道!我可没有撩拨他……”
崔行舟冷哼一声,将那纸条撕得粉碎,扔到了一旁的水潭里,然后问眠棠:“你在我身边受苦了?”
眠棠眨巴眼睛,心里将刘淯骂到了祖宗十八代,然后道:“怎么会苦?每日都甜得不得了!”
崔行舟敛目深沉地看着她:“既然甜,为何当初想着要跟我和离?莫非给自己备了后手,有人接应?”
就算不看那纸条,柳眠棠也从淮阳王的话里猜出了几分。大约是那刘淯误会她跟淮阳王过不下去了,便要接她走吧。
眠棠想到这,抱住了崔行舟的一只胳膊摇晃道:“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赖着。再说我真要走,何须别人接应?只让仰山的弟兄们给我安排好,半夜翻墙上马车就是了……”
她说到这,却发现崔行舟的脸更黑了些。
这小娘皮!还真跟刘淯想到一处去了!
如果细算起来,这位子瑜公子也算仰山的弟兄,也眼巴巴地驾着马车在王府的墙外等着她呢!
一时间,淮阳王的俊脸更臭了。
他今日有要紧的公务,便先去城外的军营巡视去了。哪知道耽误小半天的功夫,小西园的后院就烧起了熊熊烈火。
“这事儿,等我今晚再跟你细算。”
主人不能久久不露面,所以崔行舟最后便拉着柳眠棠的手,一起出现在人前。
方才在后院子的时候,崔行舟脱了一身戎装,换上了眠棠给他准备好的衣服。
最近眠棠很爱打扮相公,命裁缝制了好几件时兴的宽袖长袍。虽然这袍子在清雅之士里很是流行,可若身材不够高大,压根显不出袍子的俊逸。
崔行舟天生的好身材,加上从不间断的习武习惯,更显的腿长腰细,宽厚结实的臂膀更是能撑得起来。
那绣着祥云的衣领堪堪抵住喉结,衬得目若朗星明月,浓眉挺鼻,头束玉冠,鬓角如刀,在大步行走时,飘逸的长袍便如软云浮动,洒脱极了。
这般俊美的男子,手里又拉着个绝美的娇娥,一起出现在人前时,那种视觉上的撞击,若不是立在当场,绝难感受得到。
一时间原本正在说话嬉闹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直看着淮阳王一路走得从容不迫,挽着王妃的手腕前去跟外岁请安。
刘淯看着崔行舟拉着眠棠的手一路走来,眼神也变得有些晦暗。
淮阳王向来是不会在人前跟女子亲亲我我我的。虽则他以前也经常携着眠棠出入大小宴会,虽然举止亲切,但不会逾越礼节的太过亲昵。
但是现在,淮阳王似乎打破了以前恪守礼节的禁忌,拉着王妃的纤手不说,还挽着她的细腰,简直是一副捧着瓷娃娃怕碰碎了的样子。
看着他望着王妃的宠溺神色,还真想象不出,他曾经对自己的王妃大打出手过。
于是不免有些机灵的夫人们有些顿悟,越发笃定淮阳王这是欲盖弥彰。
不过崔行舟压根不在乎别人是如何想的,他只是在明晃晃地告诉那个敢给他夫人递字条子的人,这是他崔行舟的王妃,谁的马车也接不走!
刘淯看崔行舟也来了,只连场面上的客套的笑容都懒得维持,态度冷淡道:“崔爱卿不是该巡视军营吗?怎么来了这里?”
崔行舟更懒得客套,淡然道:“公务处理完毕,自然可以回家休息,倒是陛下不是该在小西园狩猎吗?怎么来到了贱内的园子?真是让人诚惶诚恐,蓬荜生辉啊!”
一旁的绥王看着他们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不由得心里一喜,顺便闲闲地浇油道:“万岁爷听闻淮阳王妃在小西园做诗社,一时诗性大发,便来了此处,果然领略到了王妃作诗的风采,叫人看了就难以忘怀啊!”
柳眠棠飞快地瞟了一眼绥王,突然开口笑道:“绥王倒是又勾起了我的诗性,想要献丑和诗一首呢!”
绥王一挑眉毛,道:“我居然能勾得王妃的诗兴大发?自当洗耳恭听。”
柳眠棠顺手拿起作诗时,打拍子敲击的缶槌,咚咚咚地敲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是空荡荡的脑子在嗡嗡回响。
只敲得在场的众人都纷纷侧目,诧异地看着王妃敲木鱼时,她才开口诵道:“一只鹬来,一只蚌。互相钳咬真是忙,一个老翁立一旁,手到擒来不慌张,不慌张!”
伴着最后一声,才高八斗的淮阳王妃咣当又敲了一声,表示圆满结束。
然后在众人的瞠目结舌里,她笑吟吟地问绥王:“还请绥王猜猜,您是那只长舌的鸟,还是缩在壳子里的软货,又或者是那个老而不死的渔翁呢?”
这种毫不客气地指名道姓的骂法,真是满京城里难找!这他妈的是一诗三骂啊!既骂他长舌搬弄是非的鸟人,又骂他是个老不死的稀软货啊!
“你……”绥王气得差一点就要掀桌子打人了!
一旁的众人也听得瞠目结舌,有些咬不准王妃是当着满京城才子们的面前,认真地做了一首骂人的打油诗吗?
不过李光才大人却率先鼓掌道:“好诗!既用了鹬蚌相争的典故,提醒世人莫要两强相争,让心怀叵测之人浑水摸鱼,又打破了律诗绝句的格局,返璞归真,深入浅出,诗意隽永深远啊!”
眠棠也很是钦佩地看着李大人,心里很是替他叹息,若是早在几年前,李大人就有这种睁眼说瞎话,满嘴阿谀奉承的功力,何至于当初被同僚排挤,哄撵出了京城?
不过李大人起了头,于是阿谀奉承之言,便也接踵而至。
刘淯听了柳眠棠的不着调的打油诗后,却一时沉默了。
被柳眠棠毫不客气的提醒之后,他也隐隐后悔,自己的确不该受了绥王的挑唆鲁莽地来到小西园。
如今仰山的旧部一个个自恃居功甚伟,自成一党,难以调度。他虽然先前罢免了孙将军。可是他的旧部党羽甚多,虽然现在赋闲在家,却是依旧牢牢操纵着他的旧部们。
而石家虽然有些势力,却难以与太皇太后的宫家相抗衡。若是再失去淮阳王的支持,他就是任人鱼肉的鹬蚌,谈何去保护眠棠?
而崔行舟则是若无其事地向皇帝敬酒道:“不过万岁既然来了,自当享用下小西园的美酒,一会臣会陪万岁前往西郊,定要擎苍牵黄满载而归!”
刘淯知道崔行舟是在给自己的台阶下,也勉强笑开道:“若是没有淮阳王的神弓助力,西郊狩猎当真是索然无味,你陪朕饮下这杯,我们君臣二人,便一同上阵狩猎。”
这时那些夫人们才慢慢醒悟到,原来陛下来小西园是特意找寻淮阳王一同打猎的啊!
淮阳王当真是蒙受盛宠隆隆啊!
一时间,君臣二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消,两人和颜悦色,推杯换盏,然后真的起身去打猎了。
万岁这么一走,场面似乎清冷了不少,崔芙却后背冷汗未消,悄悄问眠棠:“你可真敢说,这么样岂不是连万岁都一起骂了?”
柳眠棠心里冷哼一声,若不是不方便,她岂止要骂,还想打那不懂事的皇帝一顿呢!
第130章
不过因为万岁与淮阳王相携而去,原本猜度万岁与淮阳王妃有私的想法也就不攻自灭了。
人家万岁可是特意来寻淮阳王一起狩猎的,并非来寻王妃闲叙旧情。
可是芸妃的心里却是恨极了。
她好不容易寻了秘药,想要趁着今夜侍寝陛下时用一用,让自己早些诞下龙子,可因为绥王横插一脚,陛下的心立刻扑到了柳眠棠那贱女人的身上。
后来到了西郊围场,淮阳王更是一振雄姿,猎下一头猛虎,直言要剥下虎皮为他的王妃做一床褥子,不过他还算有些礼数,将虎鞭与虎骨呈现给陛下进补之用。
刘淯心思烦乱,却连半只兔子也没有猎到,不过他在林子里倒是跟淮阳王君臣二人密谈了一会,因为近侍并未贴身,也不知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言辞看上去甚是激烈,然后万岁面带不虞之色而出,就此回宫去了。
当天夜里,原本刘淯该歇宿在芸妃那的,可是白天实在是太伤神,刘淯借口身子乏累,便在自己的寝宫里睡下了。
可惜芸娘白白洗刷身子,又抹了那秘药,却白忙一场,一时间心内又是移恨在了柳眠棠的身上。
过了两日,芸娘却觉得身上有些溃烂,奇痒得厉害。宫中的妃子若是得了时疫一类的病症,是要被送出宫门隔离的。
所以芸娘不敢请御医,便请托东宫旧部寻了名医挂着太医院的牌子进来跟她诊治。
这一看,可不打紧,芸娘竟然隐隐有中毒的迹象,而且这毒是从肌肤侵入。
那郎中问芸妃,这些日子可用了什么不妥的。一旁的画屏立刻就想到了那包秘药来,找出来一验看果然不对。
只是这药对于寻常人来说,只能引起瘙痒不适,可是对于常服用丹参吊命的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孙芸娘吓得脸色铁青,她知道,若是万岁那日眠宿在了她的寝宫,那么当天万岁就会暴毙在她的寝宫,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脱不清了……
想到这,她反手就给了画屏一巴掌:“贱婢,这药是哪里来的?”
画屏含泪道:“奴婢冤枉啊,娘娘可是忘了,这药……是当初绥王身边的那位江湖术士配的,是您托人求他才得来的啊……”
芸娘慢慢地往后一靠,心里登时明白了,自己竟然成了绥王的工具。
可是就算她闹明白了这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毕竟她要对万岁用秘药的事情,也是见不得光的……
想到这里,她的身上更加瘙痒了,似乎皮肤都红肿溃烂了起来。
芸娘心内愤恨异常,却无法找绥王对峙。只能对外称病,说是感染了风寒之症,暂时不能陪王伴驾了。
以前,她总觉得能嫁给刘淯,就一切圆满,可如今才发觉,这深宫大内,比仰山上更加漩涡横流,一不小心,便尸骨无存。
泡在药缸里解毒时,孙芸娘心情低落,她再次感受到,自己捡了柳眠棠不要的东西。
那么聪慧的一个女人,是不是预料到了跟着刘淯后,会过怎么样的日子,当初才会走得那么洒脱?
再说那日崔行舟回府,眠棠便问他可跟皇帝私下里翻脸了。
崔行舟看着她道:“只跟陛下言明,莫听他人之妖言。我崔行舟不是打老婆的人,其余的事情,烦请陛下莫要操心了。”
眠棠抿嘴一笑,也不再问。
不过崔行舟将目光调转到手中的书卷上时,却是目光暗沉了一下。他不会告诉眠棠,今日在围场林中,刘淯其实是与他大吵了一架的。
崔行舟觉得手下败将要宣泄下郁闷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也是任着刘淯私下大吼一顿。
可是刘淯的一句话,却有些插他的肺门子。
“你现在不过是眠棠失忆彷徨无依下的选择,你以为她那般的女子,若是恢复记忆,肯蜷曲在你这个宿敌的院落里?”
这一句话,好巧不巧,也正是崔行舟的心结所在。
他也不知道,当柳眠棠恢复了陆文的记忆后,会不会后悔嫁给了昔日的对手。毕竟淮阳王与陆文之间你死我活的熬斗,并无什么甜蜜可言。
眠棠正在整理今日诗社的手稿。姐姐崔芙已经替她选择了其中的佳品,只等她过目再收录成册。
眠棠哪懂这些,只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然后很有自知之明地将自己那两首诗挑了出来。
毕竟一个是抄袭之作,一个是狗屁不通的骂人之词,哪能登大雅之堂?
待整理完毕,一抬头却见崔行舟久久不曾翻书页,她好奇地贴过去一看,就发现他在走神。
“怎么了?”她摸上他的脸颊问道。
崔行舟随手将书合上甩到一旁,突然开口问她:“你若是恢复了记忆,可会后悔嫁给我?”
他问得认真,眠棠自然也要认真想过才回答。
她想了想,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在仰山上的那段过往,她全然记不起来,自然不知道有了那几年黑暗记忆的她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这番老实话一出口,崔行舟的脸都黑了一半,只阴沉沉看着柳眠棠不说话。
可是柳眠棠却揽着他的腰道:“干嘛这般臭着脸?连赵泉那样的神医都治不好我,我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再说我如今怀了你的孩儿,还能立刻翻脸走人不成?”
崔行舟也揽住了她,沉默了一会道:“你若是恢复了记忆,也要放聪明些,若是敢生出离开我的心思,你看我能不能放过你!”
眠棠在他怀里一吐舌头,勒住嗓子道:“是了,是了,我不过是你手下败将而已,自然是要识时务些……”
她怪声怪气地说着嘲讽人的话,是崔行舟最近总爱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现在她拿来堵崔行舟的嘴,着实该打屁股。
可是听了她这般调皮,崔行舟的眉目倒是松懈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大可不必对刘淯的话太过上心。
刘淯当初若不是伤透了眠棠的心,她怎么会出走仰山遇险,这说明那病痨鬼命里实在是没有这个福气。
不过他跟眠棠可大不相同,相识以后,乃是互相慢慢交心,共患难数载,如今她还怀着他的孩儿,实在不必太多担心那个……
这般自我开解之后,崔行舟的心自是放松了下来,只搂着娇妻,一起看着窗外的明月星稀。
京城的日子,照比眞州时,要热闹繁忙许多,所以日子也分外的不禁过,当秋日过后,隆隆白雪再次降临大地时,眠棠的肚子已经气吹一般的大了。
崔行舟不让她再出府交际,只在王府里静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