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悸之余,廉楚氏又期盼着看到姐姐悔不当初的懊悔神情,这才有十分的动力,忍受着一路来的舟车劳顿,也要看一看姐姐惊闻外王府丑闻时,被雷劈一般的样子。
当大船靠岸时,早有王府的车马前来接应。
虽然老五崔行迪在靠近京城的庆丰镇自有府宅,但是到了京城根底下,廉苪兰这个做嫂子的也应该去跟弟妹问安看望一下才好。
于是廉家母女便又跟着楚太妃去了淮阳王府。
柳眠棠这几日就要生了,每日总会宫缩几次,几位郎中轮番看了胎位,都说王妃的胎养得太好,个头略大了些,恐怕不好生。
所以柳眠棠这几日的饮食都减了分量,成日里在院子里走一走,生怕肚子里孩儿再长大些。
楚太妃一行人到了王府时,眠棠由着崔行舟搀扶,一起去见楚太妃。
就算肚子里有千万句要说的话,可看着眠棠腆着肚子,一副快要生了的样子,楚太妃也顾不得问了,只顾着看眠棠的肚子,直说怎么这么大,待分娩时可好生?
崔行舟今日因为要迎母亲,也没有出府,听母亲说眠棠的肚子大,脸色也不大好。
不过眠棠倒是笑着一一应答,只说一切都好。
照着廉楚氏先前的臆想,这柳眠棠隐瞒作匪的过往嫁入崔家,如今东窗事发,崔行舟绝对不会给这女人好脸。
可是等真见面了一看,那崔行舟居然寸步不离这女人,说话时甚至还会顺手替她揉捏手腕。
生养过孩子的女子都知道,临近生产时,有时会手脚水肿发胀。看那王爷娴熟的手法,平日里定然是没少替柳眠棠揉捏,才会这般娴熟。
这么看上去,他俩便是依旧恩爱得很,哪里像撕破脸争吵过的样子?
再说崔芙,看上去竟然比在眞州时明艳光彩了许多,也不像是失了婚姻孤苦彷徨的样子。
楚太妃原先只听说了崔芙和离,并不知其中的许多原委细节。
等到崔芙一一道来,尤其是说到被庆国公夫人磋磨得滑胎时,饶是温婉的楚太妃也气得浑身哆嗦。
她的丈夫便是妾侍成群的人,女儿受的苦楚她如何不知?这就是女儿有个争气的弟弟,没有任着郭家磋磨,这才算是让女儿捡了条命回来!
就像柳眠棠说的那般,女儿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就算想要改嫁,哪样的男人找不到?何须跟着郭奕受气!
廉楚氏满怀着看戏的瘾头,一路从眞州奔波而来,竟然没看到一出像样的,一时失落无比。
眼看着楚太妃问不到点子上,心里也是发急,再顾不得廉苪兰对她的叮嘱,话里有话地问道:“太妃偏居眞州,消息自然不如京城里灵通,先前听得风啊雨啊的,只把太妃吓得够呛。你说说,现在的流言蜚语是多么不靠谱,居然还有人说王妃先前曾经作匪……哎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廉苪兰手里的一碗热茶突然就泼在了廉楚氏的腿上,烫得她立刻蹦了起来。
廉苪兰敛眉跟母亲道歉,挥手让丫鬟搀扶着母亲换衣服,也总算是打断了廉楚氏讨人厌的揭短之言。
柳眠棠在一旁看得分明,觉得自己的这位庶嫂似乎识趣了不少,最起码比眼皮子浅得像水坑的廉楚氏要强上许多。
柳眠棠不是个爱记仇的,她向来是个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一丈之人。
如今廉苪兰嫁给了崔行舟的庶兄,若是能就此老实过日子,那么场面上的礼节客气总是要维持的。
现在崔行舟乃朝中肱骨之臣,原本这家里的丑闻就有些繁多,若是再闹出什么迫害庶兄亲眷的话头来,到底是对崔行舟的官威有伤害。
所以廉苪兰懂情懂趣,柳眠棠自然也能做出个好弟妹的样子来,只微笑着询问她的近况,有略关心了庶兄的身体可否安康。
所以待到酒菜排布摆开时,一场家宴也算吃得甚是和谐。
姨妈廉楚氏可能被女儿私下里提点了,虽然还是一脸的不虞,但没有再说什么招人烦的话来。
眠棠略问了问五爷的近况,只听说他现在并不在庆丰,而是去外地选买铺子去了。
自从分家以后,五爷虽然撑着病体,但很明显上进了许多,并非一味靠着崔行舟分给他的田产,而是努力营商了起来。
他身有残疾,不能科考入仕,又因为是庶子,不能承袭王位,除了坐吃分来的家产外,自己经商赚钱,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一场家宴后,廉苪兰并没有打算叨扰太久,又再次打断了母亲想要在王府留上几日,好在京城里逛一逛的话题,只说五爷快要返家,她急着去庆丰镇收拾妥当,好跟五爷团圆。
既然如此,眠棠自然也不会多挽留,只让李妈妈找管事备足了些日用的器具被褥布匹,给廉苪兰装车送去,免得她落脚时府宅里缺少东西。
当廉氏母女出来时,廉楚氏一脸的不虞:“行迪那个破宅院,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不是说一直没有来得及扩建修缮吗?你急火火地去那作甚?还不如再王府里吃住几日,逛买东西,也方便些!”
廉苪兰现在看母亲,就跟看不长脑子的粗人一般,眼神里满是鄙薄,只冷冷道:“你没看见柳眠棠快要生了吗?还在那赖着作甚?”
廉楚氏疑惑道:“她生她的,自有稳婆郎中应承着,又不用你我接生,有什么相干?”
廉苪兰轻声道:“她若是生得顺,自然跟我们不相干,可若是不顺,我们这些外来的,岂不是第一个要担上嫌疑,解释都解释不清?”
廉楚氏觉得女儿的这话有些古怪:“什么叫她生得不顺,我们就有嫌疑?倒像是有人会害得她生产不顺一般?”
廉苪兰没有在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车外,心里却是冷冷一笑,只怕这满京城里,想要淮桑县主死在生产关卡的人,不会太少呢!
第133章
王府里有了婆婆坐镇,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虽然先前怀孕生子的事情都有李妈妈张罗,但太妃到了后,又是一一细细询问了一番。
因为淮阳王甚得隆宠,赏赐下了不少的东西。而石皇后出了月子后,为了便是对淮阳王妃的亲厚,竟然还亲自到了王府探视一趟。
楚太妃看着石皇后与眠棠亲切相谈的样子,似乎除了君臣之谊外,私情也甚好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宽,
这眠棠在京城里的境遇,看来并不像眞州乡野里传得那般不堪。
不过私下里,楚太妃也唤了崔行舟细问柳眠棠曾经为匪的事情。
淮阳王回答得甚是干脆:“她是曾为匪。”
楚太妃倒吸了一口气冷气,还没等下一口气松缓出来,淮阳王又道:“若是普通的女子,怕是撑不起王府一摊子的事情,她有勇有谋,甚是能替儿子分忧。母亲真是好福份,有这么能干的儿媳妇!”
楚太妃伸手点着崔行舟道:“我是上辈子造孽,好大的罪孽,才生出你这么个气人的逆子!这么大的事情,竟也瞒着我……她……可真改好了?”
崔行舟挑眉道:“原也是年纪小,被人带偏了才行差走错的。如今跟着我,自然能学好,母亲以后莫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就是了。”
儿子儿媳妇都是有大能耐的,楚太妃娇柔的性子又能如何?而且当初王府遭难时,若是没有柳眠棠审时度势一力张罗,便要遭受灭顶之灾,楚太妃虽然恼着柳眠棠居然这般出身,可也没法说些什么。
可是妹妹廉楚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却忍不住浮上了心头——“她既然为匪,当初淮阳府遭难,说不定乃是她设下的计谋,只装成解救王府的英雄,好博得姐姐你的欢心呢……”
楚太妃的嘴张了又张,到底忍住没说。不管怎么样,柳眠棠都怀着崔家的骨肉呢,这个关节,她没法说出心内的疑虑。
不过私下里,她倒是跟女儿崔芙嘟囔了一嘴。
崔芙没好气地问母亲这怪话是不是从廉姨妈的嘴里听来的?
“母亲,您还真当人家扒着要嫁入王府啊?竟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讨你的欢心?要知道当初为了求娶她,你弟弟是从西北一路追撵到了西州,就差上门抢亲了,那人家还差点不乐意呢!”
崔芙这些日子总是参加诗社,倒是没少跟李大人见面,在诗社里同坐饮茶时,李大人也是将当年王爷求娶王妃的事情,与她闲聊笑谈了一番。
楚太妃也是头一次听,只半张着嘴,有些傻眼一向清冷高傲的儿子竟然这般低三下四过。
说到这里,崔芙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她的,当初因为不满父亲给定的婚事,便半路落跑去了仰山,虽是为贼,倒也不曾委屈了自己……”
说到这,崔芙便没有再说下去。她的人生跟弟妹真是截然相反,一辈子循规蹈矩。年少时,她也曾经有过心动的感觉,杏花荫下,年轻的才子与她赠诗传情,指尖相碰间,是情窦初开的甜蜜。
可惜她知他门楣太低,终究不能在一起。想清楚之后,便刻意回避着不跟他再相见,只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嫁入庆国公府,开始循规蹈矩,冷暖自知的日子。
而今,崔芙午夜梦回时也总在想,若她是柳眠棠那般的性情,可会在郭家忍耐这么久?当初又会不会错过那般痴情的良人?
这么一想,她倒是羡慕柳眠棠的大胆洒脱,最起码,柳眠棠一定不曾委屈过自己的内心……
想着那人前日里偷偷在花园里问她,可愿嫁他为妻,携手到老时,崔芙一时间更恨自己踌躇不前。
可是有些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想来他也不过是追忆年少时的美好,才立意要娶她,以后清淡,或者被人说闲话的时候,只怕是要后悔的。
而且如今她还有锦儿,若是锦儿不愿她改嫁,她如何能不管不顾地再嫁?
一时间,崔芙想到了自己的机遇,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眠棠也知婆婆此来,必定是要问与自己有关的传言。这日私下里跟崔行舟以前给腹内的孩儿取名字时,便问他母亲说了什么。
崔行舟道:“她能说什么,不过担心你肚子太大,难以顺产罢了。”
眠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叹气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生,这几日总被压得喘不过气儿来,李妈妈说,若是再赖在我肚子里几日,只怕又要大一圈……”
崔行舟捏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不准给我胡思乱想,一大一小都会平平安安的……”
就在他有力一握时,眠棠突然变了脸色,失声喊道:“疼……”
崔行舟以为自己太过用力,连忙松手,可是柳眠棠却依然没有松劲儿的样子,只半张着嘴,宫缩得说不出话来,待缓过一口气时,才急急道:“快……我可能快要生了!”
崔行舟愣了一愣,连忙喊着丫鬟婆子。
一时间整个王府内院都动了起来,准备给王妃接生,虽然柳眠棠有了痛感,又破了羊水,可到真正发力要生时,还需得时间。
内院里各色人等进出不断,忙碌异常,就连外院之人也是随时待命,不得休息。
可就在准备妥当时,府宅外突然传来有人砸门的声音。待门房问询时,才发现居然是宫里来人传太皇太后的懿旨。
宫里的懿旨,不能不接。崔行舟只能去前厅接旨。
往前厅行走时,莫如小声道:“王爷,王府门外还有一队禁军,看着不甚寻常……”
崔行舟大步流星地走到前厅,从容跪下,只听那来使一脸肃穆说道:“万岁服了淮阳王呈的虎鞭,突然身子大不适,如今御医正在救治外岁,还请淮阳王跟杂家走一趟,将事情搞清楚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万岁服用了虎鞭熬煮的补汤,可是刚刚饮下不消片刻,就觉得腹内绞痛,疼得满地打滚,待御医前来诊治时,发现陛下隐隐有中毒的迹象。
太皇太后震怒,命人将御膳房和太医院的相关人等一并拿下。可是有人却说是这药材本身带毒,须得从源头查起。
淮阳王微微皱眉,这太监说的虎鞭,乃是上次他跟随陛下打猎时捕获所得。
当时老虎被剥皮拆解,一并分了的,就算外岁真吃出了问题,也该问询宫里制药的御医,与他何干?
可是那来使却是一脸肃穆道:“不光是王爷须得入宫一趟,你府里所有的会用药的郎中也要一并带走,入宫细审!”
崔行舟听到这里,腾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本王的王妃正在生产,府里正是要用郎中的时候,你们却来要将郎中都带走审问,安的是什么心思?”
那太监也冷冷道::“如今万岁服了王爷呈现的虎鞭,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王爷倒是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妻儿,真是枉为人臣!别家的女人都生孩子,也没见她们备下这么多的郎中……我看王爷在王府里囤了这么多善使药石的郎中,是别有居心,要研制些个隐秘的药方子吧?”
来使仗着自己是太后太后身边的人,出言甚是无状,一下子就给淮阳王扣上了私自配毒,谋害圣上的罪状。
淮阳王虽然也有亲兵,却在离府较远的西营,远水不解近渴。
此时禁军封门,若是与宫里来人对抗,不但坐实了意欲谋反的罪状,而打斗起来,一定祸及内院,让正在生产的眠棠受了池鱼之殃。
那来使也看出了崔行舟的顾忌,冷笑道:“淮阳王,杂家这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待王爷亲去,说明了原委,查明了真相,自然就能回府抱一抱刚出生的孩儿了……听说老王妃也从眞州赶来了,这一大家子人的安危可都在王爷您的一念之间啊!”
崔行舟死死盯着那太监的眼睛,最后沉声道:“好,我跟你们走!”
来使笑道:“这就对了,事情说开了也就无事了……来人,将府里的郎中全都带走!”
也不知那太监是从何处得来的名单,竟然将王府的郎中名姓摸得底掉,甚至连相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想调包留下几个都不可能。
崔芙和楚太妃在一旁看着,急得都不行——眠棠的肚子那么大,一会若是使不出气力,必定是要郎中施针的,现在全带走了,生产岂不是变得异常凶险?
崔行舟却拍了拍母亲的手臂道:“母亲,府里的事务都交给你了,且替我看着些……”
说完,他便跟随来使出府门,被押上了马车一路匆匆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