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花费脑筋的地方,淮阳王一向是能省则省的。
不过当柳眠棠鼓着腮帮子说,以后的大小宴会都要陪着他去的时候,他倒是微笑道:“你若爱便跟去好了,只是我不耐那些宴会嘈杂,每次都借口着你在府里身子不适,须得回去看顾才能早早走人,以后你跟去了,我也要换了借口了。”
柳眠棠半张着嘴道:“我说外面为何总疯传我身子柔弱,熬不住生产的关卡。原来这谣言的源头竟然是王爷你!只不过你总是这般宣扬我不妥,可别撩拨着有心的小姑娘以为我快不行了,她便可以上位填房了……”
淮阳王不爱听这话,刚绷着脸想说胡闹。可就在这时,有侍卫匆匆跑来道:“王爷不好了,山下闹起来了……”
原来今日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那庆国公府里的主子们竟然今日也来了东围游玩。
庆国公府如今也算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儿子的前程。
眼看着淮阳王府在京城立稳了脚跟,淮阳王在朝堂之上仕途稳健。那庆国公夫人盖氏的肠子都悔青了。
郭奕如今也愈发想念着崔芙的好。以前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崔芙一手操劳,绝不会叫郭奕烦心着庶务,到手的银子也总是够花,与同僚们外出饮酒行乐,好不惬意。
可是如今,他伸手要钱得经过母亲,平添了许多的嗦,钱银的数量也不够花,实在是难以撑住场面。
如今没了当家主母,许多庶务便交到了贵妾玉娆的手中。可是那玉娆行事跟崔芙全不一样,一心只想着往自己的娘家捎带钱物,府宅里的田庄子上,也安插着自己的庶兄接手。
结果年底核算下来,竟然照比往年少了许多的佃租和收成。
问起玉娆,她便一百个借口,又哭又闹,直说当初盖家纳她时说得好好的,直说虽然是妾,但是照比着正头夫人也不差什么。
没想到如今,她过得竟然没有别家府宅里的大丫头体面。
不过是贴补些娘家银子,竟然审案子一般细碎个没完,堂堂庆国公府,连一般的地主人家都不如!
郭奕吵不过她,无奈之余,愈加思念崔芙。终于体会到了崔芙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处。崔芙嫁给自己时,何曾这般老鼠搬家的往娘家运过东西?倒是时时贴补着他,从来不叫他担心钱银之事。
有了这样的心思后,郭奕对跟崔芙复合的事情,愈加上心了。
可是没想到,今日在围场上,他竟然看着李光才那小子跟在崔芙的身边,在梅园花下赏梅,还一脸殷勤地给崔芙递汗巾子掸落枝头掉下的细雪。
郭奕气得脸色涨红,只觉得自己绿云压顶,当时便走过去冷言奚落李光才。
李光才的嘴皮子,那是从乡野县丞一路练就上来的,文雅粗俗转换自如,嘲讽起人来,如同柳叶小刀片肉,三言两语间,就把郭奕给撺掇炸了。
第142章
郭奕在人前也算谦谦君子,可是愣被李光才的三言两语给激得怒发冲冠。
最后再顾不得斯文,郭大人径直去扯李光才的衣领子。
读书人打起架来,其实跟乡野村夫也无甚区别,都是拽领子扯耳朵,互相怼老拳。
因为郭奕只带着一个小厮独自来寻崔芙,所以等两个人在地上翻滚起来后,那小厮便赶着回去叫人了。
等庆国公府的人呼啦啦奔过来助阵时,崔行舟这边也领人过来了。
柳眠棠走在前面,眼尖地发现李光才大人打起架来还是有模有样的,正骑在郭奕的身上朝着郭奕的脸补拳呢。
既然李大人未落下乘,眠棠觉得也不用急着拉架。
眼看着庆国公府的下人们要涌过来,便及时给身边的范虎递了个眼神。
范虎明白自家王妃是不怕事儿大的,领着几个人便迎了过去,将那几个公府下人给拦住了,嘴里还嚷嚷着:“两位大人正商量事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莫要搅合了……”
庆国公夫人正被儿子的妾侍玉娆搀扶着,看着范虎阻拦,又气又急跺脚道:“你们府上是用拳头商量事情的?我儿子被打得都快断气了,还不快些将他救下来。”
就在这样,在李光才大人狠狠出了恶气之后,侯府的下人们总算是推开了李光才,将他们的公子扶起来了。
郭奕被打得鼻血直流,却依然不服气,指着李光才道:“那是我儿子的娘亲,哪里用得着你围前围后地献殷勤?还结伴赏花,实在是有伤风化!”
李光才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坦然道:“崔小姐是在下的未婚妻,此行有淮阳王与王妃相伴,在四无遮蔽的梅园里一同赏梅,触犯了哪条王法家规?”
这话一出,顿时让人一惊,崔芙何时跟他订婚了?为何谁都不知道?
眠棠飞快地扫了一眼崔芙,发现她也是一脸的惊讶,显然也不知自己何时订婚。
不过她嘴巴张了又张,并没有否认。因为今日她跟李光才一同梅园赏梅,若是细细品酌的话,的确是有与礼不合之处,但是也不算什么大伤风化的事情。
可是现在郭奕张嘴编排她跟李广才在私会苟且,方才又先出手打人,惹来周遭无数人围观,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而现在李光才说她与他定了婚约,那么婚前风雅地一同赏梅,也是合情合理,让人挑拣不出什么错处来了。
她若是此时否认,一个和离女子却惹得前夫跟一个不相干的男子大打出手,真是好说不好听啊!
就此,崔芙虽然恼着李光才信口开河,却也只能默认就是了。
柳眠棠在一旁也领悟了李大人如此大言不惭的底气所在,只小声对崔行舟说道:“真不亏是你的同年,行事竟然如出一辙,这么给自己骗媳妇,是没好下场的!”
崔行舟其实也不乐意自己的姐姐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被人拐了。
但眼下姐姐名节是大,至于他跟光才兄自然是有后话要聊的。
郭奕听闻了崔芙跟李光才定亲一事后,立刻瞪圆了眼睛,只等崔芙反驳。
可是崔芙低头不语,倒像是,默认了一般,只气得郭奕伸出手指着崔芙道:“既然你要改嫁,那么锦儿就不能跟在你的身旁,明日我就派人将儿子接回来!你若是不肯放锦儿回复,我便将诉状呈给承天府去,就算你是淮阳王府的嫡女,也得遵法!看看大燕的王法准不准剥夺他人嫡子!”
说完,郭奕也不理正给他擦拭鼻血的玉娆,只气哼哼地说完威胁之言后,便转身走人了。
庆国公夫人也气得浑身直哆嗦,直说要扭了李光才打官司。
眠棠挑着眉问李光才的侍从:“方才是谁先动手的?”
那侍从大着嗓门道:“是郭大人二话不说,先给我们大人一个脖搂子的!”
眠棠转身对庆国公夫人道:“合着就准你们家公子伸手打人,还不许得别人还手?而且你们今日辱我姐姐清白名声的事情,还得再细说说,就是你们不打官司,我们淮阳王府也不依!”
庆国公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领着人调头便走了。
崔芙这时也来了气,只狠狠瞪了新出炉的未婚夫李光才一眼,也调头就走。
等回到饭庄独栋阁楼里休息的时候,崔芙解了披风,拢了拢鬓角,便朝着李光才发难了:“哪个说要嫁给你,你当着那么多人前的面儿说我是你未婚妻?”
李光才不慌不忙道:“我为官多年,俸禄有限,早逝父母遗下的田产屋宅都登成册子,连同我的八字一并早早都给了淮阳王,只是淮阳王言明,小姐您如今是一嫁从父母,二嫁从自己。所以他也不能做你的主,只让我等着小姐您的准话。今日郭奕直说我与你不清不楚,我也是一急之下,才脱口而出……您若是不愿意,等这风头过了,便让淮阳王将我递送的八字帖子当着同僚的面儿,摔在我面前,就说我八字太硬克了小姐,若是成亲,恐不妥,接了婚约就是了……”
“你……”李光才说得处处委曲求全,崔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崔行舟看柳眠棠瞪着眼睛,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捧一把瓜子,再搬来一副条凳了。
于是他便拉着眠棠出了隔间,转到了隔壁去:“既然是他俩自己商量的事情,你我在那岂不是多余……菜已经端上来了,他家的醋鱼好吃,你且趁热尝尝。”
因为喂奶的缘故,眠棠这段日子里吃的食物都没有怎么加盐,实在寡淡得很,现在好不容易小熠儿大了些,她也可以吃些带咸淡的食物了。
听崔行舟这么一说,眠棠只目光炯炯地瞪着肉皮颤巍巍的水晶肘子,先夹上一大块解解馋,然后再吃烧得入味的醋鱼,只觉得自己整条舌头都复活了。
不过眠棠觉得李光才有些太过狡诈,现在想想,像郭奕那么斯文的人,能先动手打人,那说出的话该有多损多气人!
不会是李广才故意这么做,激得郭奕打人吧!
这么一想,眠棠不由得问道:“方才李大人的话当真?真不怕你将他递送的八字帖子当着同僚的面儿,摔回他脸上?”
崔行舟慢条斯理道:“应该是当真的,只不过我马上就要越过岭南,出任北海都督,他也要随着我去,到时候军帐里,大约也只有我跟他,他自然不怕丢脸。”
眠棠吃到一般立刻顿住了,直直地看着他。
北海是什么鬼地方?便是两广一带,那里瘴气弥漫,到处是藩国异族,焦热难耐,自古都是流放犯人之地。
为何他要去那里任职?她怎么不知道?
崔行舟无奈地摇头道:“原想带你出来玩,先不提这事情的。北海有倭人进犯,闹得很凶,当地连吃了几番败仗。不得不向朝廷求援。偏偏那里都是宫家的旧部,盘根错节,万岁调遣不动,只能派我去顶一顶……”
柳眠棠知道,这可不光是宫家旧部调遣不动的缘故。自从绥王死后,石家和仰山旧部两派夺权更加厉害。一个个为了填补宫家的空缺,使出浑身解数,腌H手段就没停过。
就算崔行舟的眞州一派,一直按兵不动,从来没有掺和其中,那两派也看着淮阳王不甚顺眼。这次委派崔行舟这样的朝廷大吏去那种地方,很难说没有这两股势力从中作梗的缘故。
又或者是皇帝刘淯卸磨杀驴,要排挤掉崔行舟也不一定。当然,崔行舟如果不愿,自然也有千百种法子推掉。可是这种谁也不愿去的差事,他却接了下来……
她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可是慢慢吞掉了嘴里菜之后却说:“我和孩儿也要跟你同去。”
崔行舟本以为她会气愤不愿,质问他为何要接这等烫手山芋的差事。
可万万没想到,她连问都没问,就像以前义无反顾追撵着他去西北一般,也要同去。
崔行舟的心里一热,可是嘴上却道:“胡闹!熠儿还小,如何能禁得起舟车劳顿?我已经同万岁讲好,我去北海的条件,就是万岁准许你和熠儿回眞州,等姐姐的婚事定了,她和母亲也要回眞州去。”
眠棠慢慢放下了筷子,眉峰未动道:“你是我的丈夫,我岂会任着你离我千里之外?我也知道那里苦,可我也舍不得熠儿跟我分离,只将他丢给母亲和奶娘们带大。他既然投生成你我的孩儿,自然是父母在哪,他便也在哪。若是这点苦楚都禁不住,那他应该早早投生到别的府宅去,只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坐吃等死,做个吃喝无忧的纨绔。”
到底是做过匪的女人,说出的是一般闺阁女子绝对说不出的狠心话。她既然这么说了,便是无论崔行舟怎么说都不管用,不准她跟去,她自然也会偷偷摸摸地跟去。
崔行舟之前从来没后悔去北海剿灭倭人的决定。可是这一刻,看着冥顽不灵的女匪头子,他真是有些隐隐后悔。
第143章
关于调往北海的决定,崔行舟其实也是深思熟虑了许久才做下的。
但主要的原因并不是石家的排挤和皇帝的猜忌。
身在京城呆了这么久,崔行舟也算是熟谙了京城官场的人生百态,虽然他也能学着勾心斗角,可是骨子里却厌烦透了。
当今的圣上善用制衡之术,自己也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
斗倒了绥王,熬败了宫家以后,淮阳王曾经去自己的军营走了走,发现昔日精武历练的眞州子弟兵,在京城这等繁华之地也渐渐变了。兵营里有私下斗筛子赌博者,更有结伴出营去逛花柳巷子的。
安逸是兵者之大忌,长此以往,眞州子弟兵将不再是那个征讨仰山贼寇,平定西北的精锐之师。
崔行舟当时立在城头眺望北海方向想了许久,决定将朝堂让给石家和仰山旧部去斗,而他则重挂帅印,征讨北海。
当崔行舟坦然接受帅印时,满朝震惊。
要知道就算刘淯先前也是不甚抱希望提出这个建议的。他压根没有指望崔行舟能亲自前往,不过是希望从他的手里调配出些兵马支援北海,这样既解了北海燃眉之急,又可以削弱崔行舟的军权,一举两得。
可是崔行舟却一不做二不休,连自己带兵马尽数前往北海。
那日朝堂之上,昔日未能殿试的状元之才呈递了洋洋洒洒的出征请愿的奏章。奏章里细陈北海形式,以及当地百姓遭受的苦难,他与自己的子弟兵愿意肝脑涂地,不歼灭倭人绝不归还。
崔行舟的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一字一句读出来时,带着破釜沉舟之势,听者无不动容拭泪,胸口燃起的也是烈火熊熊。
刘淯的脸却听得阴沉沉的,可是既然主动有人请愿接过了这烫手山芋,刘淯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沉思良久,终于开口恩准了淮阳王的情愿。
那日散朝时,刘淯独独留下了崔行舟,君臣二人在御书房里倒是难得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聊了一个时辰。
崔行舟收起了以前的狂妄之态,很是坦诚地与刘淯分析了眼下的朝政形式。
他对刘淯道:“举凡清明朝政,当广开言路,善于养士。而非朋党交错,臣子请奏时须得权衡利弊,唯恐一言站队,树敌无数。眼下北海之患固然水深火热,然朝廷积叶之下的暗火也不可小觑,埋线千里,一遭遇风复燃,便是汪洋火海。”
刘淯明白崔行舟所指的是眼下石家与仰山旧部的争斗,群臣被迫纷纷站队,每日群臣奏请的要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不然就是为了挖一条水渠由哪方主管而斗得你死我活,半天斗不出个结果。
两派最近难得意见统一的事情,就是送淮阳王去北海剿灭倭人。
现下听崔行舟直言不讳地说出这事,刘淯其实也感同身受,长叹一声道:“卿之言,说得太容易,可是真正实施起来也是太难。不然卿为会决定远避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