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来,他的确是怠慢绥王,也难怪绥王在自己春风得意时,迎头给自己一个晴天霹雳。
所以石义宽跪着退了几步,毕恭毕敬地对绥王道:“小的乃是绥王一手栽培,便是王爷您的异姓家奴,什么荣华富贵,不都是王爷您赏赐的?”
绥王笑了笑,觉得自己当初真是慧眼明珠,寻了这么一位可曲可伸的人才。
小人多无义,只怕这位石将军将来的主子也不止一个。不过,现在狗缰绳在他的手里,料想石义宽也不敢有背叛之心。
而那个崔行舟……若是有一遭,他能握住那厮的狗缰绳,任意差使着淮阳王那条疯狗,该是何等恣意?
绥王心念掌握着的疯狗淮阳王,此时正在烈日下鞭挞沙袋。
只简单缠绕布条的铁拳如雨点般落在晃动不停的大沙袋上,一处被打烂的地方正不停地外泄着沙子。
崔行舟甩了甩头,肌肉纠结呈倒三角型的肩背上都是晶亮一片的热汗。
他挥去额头的汗水,然后对一旁的兵卒道:“去,换一个上来!”
莫如在一旁端着巾帕水壶,正小心伺候着,看王爷停歇了下来,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说:“王爷,这是您三日里打爆的第四个沙袋了,您看……要不要歇一歇呢?”
崔行舟接过了水壶,凑着壶口饮了一口,然后不经意间问道:“武宁关可有什么事情?”
莫如有些摸不好风向,伸着脖子小心翼翼问:“王爷的意思……该有什么样的事情?”
结果王爷一眼狠狠瞪过来,一语不发,又接着打新吊起的沙包。
莫如被主子厌弃,自己心里也很沮丧。那武宁关的确是没事啊?
不过主子却时不时总让他回武宁关的院落里拿起放在那的衣物,还不是一次性全拿。今日想起个褂子,明日想起个里衣的,总是让他跑来跑去。
所以那小院子里的情形,他还算清楚些:最近柳娘子连药铺子都不去了,整日里就是陪着她大舅舅满院子走来走去,康健受伤的大腿。剩下的时间里就是钻入小厨房,跟李妈妈学习熬炖补汤。要不然就是自己回到屋子里练字,一练就是半天……
在莫如的眼里,主人向来是冷静自持,少年老成的贤王一个。可是自从跟那个柳娘子厮混熟了,王爷便渐渐开始离经叛道了。
主子现在的样子……说句大不敬的,可……可真像那等子被姑娘家勾引得魂不守舍的楞头少年家,偏偏还要憋着一口硬气,不去想人家,只折磨得自己日夜难免,情绪也喜怒无常。
莫如也不过是心里这么偷偷的想一想,当着主子的面,他可不敢这么说,只能恭谨守在一旁,看着王爷铁拳打爆一个又一个沙袋。
不过到了中午的时候,武宁关的看顾院落的护卫匆匆赶来,入了军帐后,上前抱拳道:“启禀王爷,柳姑娘她们昨天装车完毕晨时出发了……不过李妈妈今天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柳姑娘落下了那一盒子地契和银票,她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派我来问一问王爷您的意思……”
崔行舟正在用饭,闻言慢慢放下筷子,慢慢抬头,磨着牙问:“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何等走了再来通知我?”
淮阳王的表情太渗人,那个护卫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心翼翼提醒道:“王爷可还记得,您最后一次去武宁关,吩咐了左右,待得那位陆先生伤好了,他们便来去自由,只派人护送他们挥西州就好,不必告知劳烦王爷您了……是以小的们昨日也没有敢惊扰王爷。”
上一次?上一次崔行舟是负气而走的,当时跟侍卫们说的是什么自然也全不记得了。
现如今惊闻眠棠昨夜就走了,他立刻腾地站起身来,直直冲出了营帐,翻身上马直奔武宁关而去。
待到了那熟悉的院落,崔行舟翻身下马冲进了院子。可是院子里再也没有那巧笑嫣然的面庞,冲着他说:“夫君回来啦!可觉得饿?一会便能吃了……”
李妈妈看王爷直冲进屋子里,不多时又缓缓走了出来,她便迎上前去,将那装着地契的匣子,和一封书信呈递给了王爷。
崔行舟没有接那匣子,而是慢慢伸手接住了那封信,抽出信纸展开看时,上面的字迹竟然勉强能算作端庄秀丽,那字体赫然正是他给她写的帖子的字体。
“民女不知王爷会在百忙时抽空一阅,暂且托大写下离别赠言。回想近一年,承蒙王爷照拂,眠棠才能度过生死劫难,保存性命为外祖父尽孝。救命之恩终生不忘,他日必寻机回报了王爷。至于其他种种,皆是造化弄人,民女亦无所怨,地契银票悉数奉还。谨愿王爷身体康健早日凯旋。”
短短的一张信纸,崔行舟却一字一字看了半天。他在寥寥数字里,试着找寻期内可有对他的不舍,哪怕是离别的仇怨……
可是她却说,她无怨,那便也是无爱了吗?
这些日天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等她冷静下来,想起他们先前的甜蜜,再回心转意。
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径直走了。崔行舟一直是笃定眠棠爱她的。可是这个口口声声要跟他生死相随的女人,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竟然比任何女人都决绝而不留后路!
李妈妈毕竟年岁大些,看着王爷这样子,便知道他的心思。
柳眠棠模样生得那么美,又是一门心思地将王爷当作了自己的相公。叫个男人,跟这样的一个美人朝夕相处,怎么能不产生情愫?
但那么可人的姑娘,脾气其实硬着呢!
其实在李妈妈看来,柳娘子能干,又是杂草一般的韧性,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而她真入了王府,倒不一定能过好了。正妃没有入门时还好,可入了门呢?
反正李妈妈是想象不出柳娘子给人伏低做小,赔笑叫夫人的样子。
别看李妈妈这一辈子在王府里做奴才,可是回到自己的家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大娘子,若是回到家里还要做奴才,那这辈子真是没有喘一口气儿的时候了。
柳娘子若是再心生妒意,依着她的心机手段,只怕老王爷时那些个毒辣妾侍都不够她玩的了。到时候王府里,可是永无宁日了。
可是这些个,都是女人家的心事。决不能指望一个身处高位的男人能够感同身受。而且李妈妈虽然心疼眠棠,但是更多的考量,依旧是从王爷的角度出发。柳娘子若是个外室还好些,进了王府里,绝对是翻云覆雨,不能太平……
所以柳姑娘就这么走了也好,依着她的模样本事,准能找个真心疼她的。至于王爷,这是个要干大事的男人,就算一时在西北呆得无聊,生出了小儿女的心思,也维持不了太久,待得日子往前再过一过,就各自忘干净了。
就在李妈妈这么想的时候,王爷已经出门翻身上马了。
李妈妈本来以为他是要追撵柳姑娘去,正想提醒王爷,她们昨天一早就走了,恐怕一时追不上。
不料淮阳王却拨转马头,朝着金甲关的方向去了。
李妈妈松了一口气,复又叹了一口气,回身看看这变得空荡荡的院子,老妈妈的心里其实很不好受啊!
再说昨日便出发的陆家车队,在行走了一天一夜后,便来到了金驼江,度过江水离得关内就不算太远了。
到了江边要上船时,眠棠从马车里慢慢地下来,转身对领队护送她的范虎道:“范侍卫长,送到此处就可以了,您领着人马回转吧。铁矿案子已经结案,我大舅舅相熟的官员都死了干净,死无对证。绥王也没有必要再追杀我的大舅舅,过了江水,官道上就热闹了,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范虎紧绷着脸,恭敬地递呈了一把刀给眠棠,老实说道:“柳姑娘,王爷曾经跟我发话,务必将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到西州陆家,若是我半途回去,王爷也会砍我的脑袋,所以您嫌烦想赶我走,或者是想用法子甩了我们,不如先用这刀将我的脑袋砍下来,这样我死在你跟前,王爷说不定念在我一片忠心的情分下,善待了我的遗眷。”
说这话时,范虎一脸的认真,说完还伸了伸脖子,让眠棠找准骨头缝砍,免得卷了刀刃。
眠棠也很认真问范虎,他一个月的饷钱是多少。范虎老实说了数目。眠棠点了点头:“是不少,可换命就不值当了,你也太拼了!”
范虎告知柳姑娘,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而是荣誉,一个男人的尊严。
在护送她一路来西北时,范侍卫长的尊严全摔在木板儿车上了,所以这次送她回去,是重拾一个男人脸面最后的机会。
眠棠听了这话,倒是打消了甩掉他们的念头,不然的话,看范虎的意思,那是分分钟要抹脖子自尽。
如今的眠棠已经恢复了做姑娘时的打扮,将盘起的发髻打散了之后,只简单地打了条粗辫子,至于碎发都用青布条巾包好扎起。身上穿的也是寻常的粗布棉衣。
就是寻常百姓家里姑娘的打扮,可是若是范虎他们紧跟着,这车队就显得太过扎眼了。眠棠便跟范虎打商量,既然他们号称暗卫,那就接着暗下去好了,跟陆家的车马队伍分开,不要走在一路。
等到她回转了西州,而范护卫长的脸也捡得差不多了,便可以安静地回去了。两下各不相扰。
眠棠之所以提出这点要求。其实也是有她的考量的。
先前大家一起同行,碧草芳歇做饭时,难免要带出这些侍卫的份儿,那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太能吃!总是伸碗要添饭……
眠棠觉得依着自己现在的家底,可养不活他们。
淮阳王给她的那些店铺地契银票子,她一样都没有要,不然的话,她倒真如他养的外室一般。
可是保全了铮铮傲骨的结果就是,她和大舅舅的手头都略显拮据。
大舅舅当初被追杀,带出的钱银也不多,神威镖局这这些人也要吃饭的。所以眠棠临走的时候,也是厚着脸皮,将小院子里的米面都用了,蒸出好几大锅的馒头,一并打包带走。
她手里还有自己当初被救上来时,贴身的嫁妆银票子。可是她暂时不想用它们当路费,所以处处能省就省。
将那些个拿着高额饷银的王府侍卫们撇甩干净后,这路费和干粮也就差不多可以维持到西州了。
不过范虎可不知道柳姑娘提出这般要求是嫌弃他们太能吃。
他是知道她跟王爷决裂了的。只当自己和手下也碍了姑娘的眼,看着心烦。于是范侍卫长立刻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那二十多名护卫不消片刻的功夫,就隐匿消失得无影无终。
陆羡也觉得少了这些护卫们紧跟着,自己变得自在些。于是他对外甥女说:“照着现在的脚程,不消半个月就能回西州地界了,父亲老人家若是看你回来,岂不是要乐坏了?”
可是眠棠却并不想回得那么早,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第55章
因为受了父亲案子的牵连,外祖父的镖局被当时书院案死去的书生家眷缠上,整日的上门打砸哭闹。
她父亲死了干净,家产全部充公。于是那些哭闹不休的家眷就找外祖父赔钱。
外祖父替她死去的老子填了大窟窿后,又好巧不巧地失了一趟大镖,外祖父赔付得不够及时,损失了声誉,镖局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
若不是陆羡瞒住生病的父亲铤而走险,神威镖局的招牌就此就要摘下来。
不过那钱赚得也不容易,大头儿都入了仰山的账目。就是这样,因为是眠棠大舅舅主导西北矿藏,还有东宫旧部不依不饶,说眠棠假公济私呢!
惊闻眠棠失踪后,陆羡和陆慕也无心矿石生意,撒下大量人手沿着江岸找寻,足足用了一年的功夫才算是彻底死心。
可是西北的好钱已经赚不到了,蛮族发生内讧,一遭变了天,他们也被人取而代之。
眠棠知道外祖父和大舅舅都重情谊,宁可自己喝稀粥,也要养活手下的镖师们。尤其是那些个年老的镖师,身无所长,外祖父和大舅舅更不可能弃了他们。
可是如今西北财源枯竭,眠棠可不想两手空空回去,再给家里增添负担。
所以她趁着没过江前,想要用自己的嫁妆进一些货物倒卖。
当初西北战事焦灼,整个西北沿线都封禁了,就算是战况大大改善的今日,西北三关依旧封锁着。
许多原本准备运货去西北的客商过了江就被阻断在了沿江的金驼镇。
往前一步,是恶如虎狼的蛮兵,若回转过江去,运送货物的路费谁出?
所以有不少客商左右为难,干脆留在镇里贱价甩卖货物。
他们所求不多,只要能把本钱卖出就好,毕竟若是再搭上回程的运货路费,损失便更大了。
只是如今战事未停,南北商路阻断,金驼镇的客流量也不大,许多商人兜货抖得也不甚顺畅。
眠棠入住金驼镇后,便打算在这里停留几日,领着刘琨他们满大街的转悠,顺便打听一下价钱。
这一路问下来,眠棠的心里也有底气了。
刘琨看出了姑娘的架势,便问:“小姐这是要收货的意思?这些东西过了江,可就更不值钱了,买它作甚?”
眠棠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们不过江,收了货,贩到蛮地边境去。”
听闻了柳眠棠的话,刘琨的眼睛瞪得老大:“小姐,你疯啦!我们才逃脱了龙潭虎穴,怎么还能往送死?就算那个什么绥王不追杀我们,那个阿骨扇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眠棠趁着大舅舅在客栈休息,不在眼前的功夫,打算彻底说服了刘琨倒戈。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她这两天绘制的地图给刘叔看。
“现在西北战事未停,可是蛮部已经开始战略防御性后退。我们现在去边境,可遇不到阿骨扇的部队。大部分关卡虽然有兵卒把守,铁北山有条捷径,进时松,出时严,若是赶上雾天,就可以进出自有些……”
刘琨在蛮地混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条捷径,所以听她说完后,略略惊讶地问眠棠是怎么知道的。
眠棠牵动了下嘴角,像是笑了一下,慢慢道:“淮阳王当初为了攻破蛮地,命手下的兵卒重新勘察边境,尤其是崎岖的峻岭,无意中发现这里有处山壁,原本狭窄不能过人,后命人重新扩宽,以留偷袭戍守三关的蛮兵之用。”
那时的他,就算来武宁关的时候,也时常夜起绘制图纸。他不防着她,而她也没有刻意去看过。但奈何天生眼力好,给他端茶水的功夫,便记住了这一处。
现在三关已经被崔行舟收复,此处捷径的军事用途必定大打折扣。眠棠笃定这里的守卫减少,若是能从这里进去,那么运送货物去物资匮乏的三关必定销路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