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知涯理解对方言下的未尽之意,倘若没有五洲修为第一的君洞明坐镇的话,崇吾派可能根本招收不到愿意过来修道的新生。
阳天殿师兄安慰:“别难过,等你们升殿之后,也可以如此告诫下一年的师弟师妹们。”想了想,补充,“这也算是崇吾派的一种传统,你们才刚来,不太清楚也正常。”
越知涯:“……”
她非常确定,至少在一百二十年前,崇吾派还绝对没有这类传统。
等师弟师妹们吃完喝完,咳,喝完喝完后,阳天殿师兄手中捏了一个法诀,轻轻吐出一个“聚”字,空气中出现一团团的清水,器皿跳入水团当中,自觉的开始清洗自己,等收拾妥当后,阳天殿师兄又补充道:“等你们适应了仰天坪中的生活,就得自己准备三餐,不用担心,在正常情况下食堂没有其他菜色,准备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还真是一个令人彻底丧失食欲的好消息呢。
下午第一堂课为术法,不止出身普通人家的学子们满怀期待,连有修真背景的陆家兄妹、宁自书、杨玥莹以及宋昭等人,都颇有些激动。
陆琼给越知涯解释:“虽然家里收藏了不少修真卷宗,但我和哥哥都只学过最基本的《引灵诀》——很多跟大门派有关系的人家,会有人提前向内定的弟子们教授一些课程,其他人为了避免所学的东西有所冲突,都只会了解一些皮毛。”
越知涯微微点头,要是她的判断无误的话,那么这群少年男女里头,修为最高的应该是沈鸿鱼和秋梦刀两人,第二梯队里则包括了宁自书,杨玥莹,薛蕴,宋昭以及陆家兄妹,剩下的都是些完全没有基础或者约等于完全没有基础的普通人。
然而——
越知涯微微垂目,中洲的人口比另外四洲加起来都多,凭崇吾派给学生的待遇,以及君洞明本人的修为,参加登仙试的人居然才七万出头,委实低的有些不合常理,一个比较合乎逻辑的解释是,其他适龄的生源都被或有心,或无意地分流到了其他门派。
越华芜小声提醒:“先生来了,咦,这次是两个。”
术法课是当前最关键的课目没有之一,所以在主要授业先生之外再附带一个助教,属于越知涯能够接受的配置,但前提是这位戴着面具的授业先生在形象上,没有和某大师兄完美重叠。
越知涯:“……”
如果说燕晷云出于对北洲的责任心,仅仅过来了一道分神的话,那么君洞明直接就是本尊降临——五大洲满打满算哪怕把魔物那边的战力算上,人仙及人仙以上的战力也才刚刚突破两位数,结果六和与紫微就在学堂中扎堆出现,难道仰天坪的授业先生是什么跟仙人特别对口的职业吗?
越知涯微微扶住额头,她总觉得君洞明和燕晷云未必仅仅不放心自己,也有担忧其他师生的意思在里面。
君洞明衣衫清素,五官被黑色的面具所遮挡,此刻端然而坐,明明就在学堂的正前方,但若不刻意留神,便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仿佛此人并非刚刚抵达,而是一直就在此处,与周围的环境悄然融合在了一起。
越知涯抬头,向君洞明眨了眨眼,下一刻,周围的人影如潮水般退去,她还在学堂当中,但这里的人转眼间只剩自己好师兄两位。
——大梦黄粱之术。
越知涯笑道:“暌违百年,还未曾恭贺师兄进阶,听说你改修了功法?”
君洞明保持着闲坐的姿态,一动不动,也未曾答话,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师妹的问题。
越知涯并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对劫剑没什么了解,这倒也不奇怪,昔年同在师父座下时,你我所学本就有所不同,不过从名字上看,劫剑应当善于攻击,加上师兄如今修为,五洲间当无敌手。”
君洞明总算开了口,语气却疏淡异常:“纵然有天魔乱世,也可一剑斩之。”
越知涯怔了下,莞尔道:“大师兄这句话,自然是说与我听的。”
她从座上起身,缓步走到君洞明身前,一伸手揭下了对方的面具——岁月很难在仙人的外貌上留下印迹,他们能产生变化的,似乎只有心境。
越知涯:“你居然开始戴面具了?”
君洞明淡淡道:“有备无患。”
在越知涯记忆中,君洞明的目光始终温若春/风,然而在面具之下,她只看见了近乎于无悲无喜的一双眼。
越知涯微微扬眉:“大师兄也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君洞明:“这又何必多问,百殆真人自然是想走便走,想来便来,你素性如此,当是不会更易。”
越知涯:“……”
有个一起长大的师兄的坏处就是,如果对方要开口批评自己的话,总是特别能批评到重点上。
面对君洞明,越知涯很容易忘记自己上辈子持刀横行时给其他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重新怂回崇吾派的二师妹,当下干笑两声,试探道:“我形式不谨,叫大师兄担忧了,现在还有一事要请师兄出手。”
君洞明:“我若等你开口时再去帮忙,便已经太晚。”瞥了师妹一眼,“尽早恢复往日修为。”
越知涯思考片刻,诚实道:“这个,似乎不太早的了。”
毕竟她往日修为是人仙,五大洲摞一块也数不出几个来,就算日以继夜全力以赴的修炼,没个几十上百年,实在很难见效。
君洞明也并不坚持:“那元婴亦可,”
越知涯不解:“师兄是有什么事要我做么?”
君洞明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你此前胡闹太过,须得知晓教训,若是修为太低,我委实不便动手。”
越知涯:“……”
如今韩宴池已然陨落,君洞明作为大师兄,管教起师妹合来情合理,考虑到六和真人言出必行的性格,越知涯很是呆滞了一会,才艰难道:“你其实可以用语言教训。”
君洞明摇头:“论口才,我不如师妹远矣。”
越知涯摸了摸脖子上的青帝令,满脸都是对没选择瑶华有度作为重修之地的深切悔恨。
仙人神念之下,普通人的情绪变化一览无余,君洞明不以为意:“纵然前往北洲,你也依旧是我师妹。”
……也对,毕竟不能为了自己少被收拾一顿,就把瑶华有度的高手全拖出来一道沉沦苦海。
越知涯询问:“大师兄,万一我听了你的叮嘱,这辈子都成不了元婴了又当如何?”
君洞明从师妹手中把面具拿回来,重新扣在脸上,云淡风轻道:“那自然是随师妹的便。”
他站起来,摘下挂在越知涯脖子上的青帝令,往上面串了一个白色的圆珠,又重新挂了回去。
*
作为助教,徐翰文知道这位“明先生”不喜说话,大部分内容都得由自己来阐述,他一面讲解基础知识,一面关心着新弟子们的状态,大部分少年男女们都还好,就是有个小姑娘,突然间蔫了吧唧的趴在了案几上,仿佛是一条被风干的咸鱼。
难道是中午没吃饭,呃……
回忆起仰天坪的主要食物类型,徐翰文修改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对方应该吃过了午饭,才会显得有气无力。
“日月精华散逸在天地间,是为灵气,一开始你们会试着感受灵气,吸纳灵气,然后逐渐熟练这个过程,让灵气在经脉丹田中不断聚积,等积累到一定程度,元神也会逐渐变强,就逐渐可以体会到自体与天地间的玄奥联系。”徐翰文娓娓道来,“前人曾经按照不同的修炼状态,将修士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以及人仙、地仙、天仙十大境界。”
“不过也有不同说法,除非借助外物,否则只有结出金丹的修士才能飞天,所以又把金丹以下通称为问道期,金丹及元婴为真人期,化神到渡劫因为可以开始洞察天地法则,所以是洞玄期,再然后就是仙人期。每种分法都各有道理,想要深入了解,诸位可以借阅《修士杂论》一书。”
说到此处,徐翰文话音一转,笑道:“不过也有前辈觉得这些标准琐碎可笑,不值得参考,比如北洲青帝,也就是我们崇吾派的千秋真人曾言,仙人以下,皆为凡俗,其本质上无甚差别。”
第12章
徐翰文教给弟子们的功法是《养气诀》和《净世咒》,因为担心小孩子们私下修炼闹出岔子,就让他们在自己的看护下,就地尝试引气入体。
陆琼秀眉一皱,似乎感到有些违和道:“那位明先生呢,什么时候不见了?”
没人回答她,或许是自从出现以来就未曾说过半句话,甚至连自我介绍都全然由徐翰文代劳,明先生的离开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唯一掌握君洞明准确早退时刻的越知涯,对此完全不觉得奇怪或者遗憾,甚至还有点小庆幸。
杨玥莹在和薛蕴窃窃私语:“《养气诀》是仙门中最最普通的法门,一灵珠就能收来一打!”
薛蕴安慰道:“据说修炼到后期,崇吾派的《养气诀》与仙门中流传的有很大的区别,传言里君山长的师父,不谐真人韩宴池,就是修炼《养气诀》成就的人仙。”
杨玥莹似乎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但韩真人的两个徒弟,却没一个学的《养气诀》,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越知涯咳了一声,觉得需要为师门正名:“自然不是《养气诀》有什么问题,”
宋昭摇头晃脑:“我只想学千秋真人的《不系舟》,嘿,随心所欲,才是我辈真人风采。”
宁自书跟宋昭不怎么对付,当下白他一眼:“得了吧,按千秋真人的分类方法,连大乘期的高人都是凡人,你我这等连金丹都未凝结出的小辈,不过是凡俗中的凡俗。”
宋昭仰着头:“我若得了青帝传承,以后未必不能成就人仙果位。”
林尤锦本来没想说话,愣是被其他同窗勾起了谈兴:“我以为来崇吾派的,绝大多数都想学的是六和先生的《劫剑》?”想了想,“说起来,越真人既然是北洲之主,那青帝传承,应当多在北洲?”
从北洲渡海而来的秋梦刀否认了林尤锦的说法:“这倒未必,我曾听姑,咳,听北洲的前辈说过,青帝在世时,留下过三卷真经,第一卷是瑶华有度的镇派之宝《青华经》,第二卷为《玉晨经》,第三卷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过有这么件东西,能参悟其中任何一卷,都是人仙可期。”
越知涯略略思索,颔首:“好像有这么回事,但应该没秋道友说的那般夸张。”
她现在的修为完全撑不起神念,所以识海中许多记忆都被堵塞封锁了,仅仅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秋梦刀还能说出前两卷的具体名称,而作为著作者的自己,就隐约记得个数字三……
宋昭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居然还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当真知道什么秘辛似的。”
秋梦刀接着自己之前的话往下聊:“在下本来也只是半信不信,不过瑶华有度的紫微星士即将晋升人仙,那至少《青华经》的的确确存在不凡之处——这消息沈道友应该清楚。”
沈鸿鱼微微颔首,然后低叹了一声:“快九十年了。”
——仙魔大战令修真界人才凋零,在天垣主人之后,快九十年了,人族中总算又成就了一位人仙。
秋梦刀瞄了前方的徐翰文一眼,向周围同窗勾了勾手,示意他们凑近些,然后压低声音:“昔年青帝突然陨落,导致自身传承大半流失,约莫一百年前,东洲自瑾真人罗瑜前辈意外发现了帝君部分遗藏,包括一式刀法《断江流》,以及《玉晨经》的部分残卷,传说罗真人当年不过刚刚筑基,因为修炼出了岔子,很快就要坐化,结果得到青帝功法之后,一月间白发全数变黑!他后来渡海来到中洲定居,也就是现在的明州罗氏。”
杨玥莹目光忽闪:“青帝遗藏……”
秋梦刀戳破了同窗不切实际的幻想:“百年来,不知多少人打过青帝遗藏的主意,但成功者寥寥无几,毕竟不管瑶华有度,还是观奕斋,都觉得自己是青帝正统传人,怎么也得想法子收拢祖师爷的东西。”
越知涯纳闷:“观奕斋又是什么门派?”
虽然年纪大了,记性也跟着变差了,但生前究竟有没有收过徒弟,越知涯觉得自己还是挺清楚的。
秋梦刀:“哦,这就是一个左道门派,行事不怎么正经的那种,据说他们斋主曾看见过青帝越千秋与恒王殷岁晏下棋谈道,然后从中悟出了一门《阴火诀》,挺多人烦他们,但因为比较善于隐匿,所以一直没被连根拔起。”
越知涯:“……”
要是让她公正评价的话,上述两位的下棋水平是真的都不怎么样,一大半时间都在悔棋和商量能不能悔棋中度过,也难怪观奕斋的人会直接观成左道。
观奕斋的出现完全在越知涯意料之外,她听着同窗的闲谈,从中了解到了许多跟自己有关的故事,感觉十分奇妙。
《养气诀》和《净世咒》都不难入门,徐翰文也没过于约束少年少女们的交谈,此时此刻,课堂上只有少数学生没有加入到交谈当中,比如秦旭,就有些困惑地翻看着《净世咒》的法诀。
“陆道友,你看这《净世咒》,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陆璧想了想,猜测道:“若我所记没错,当初是因为魔物善于变化潜伏,如若混迹到人群之中,很难被发现,直到后来千秋真人想办法完善了《净世咒》,使得普通修士也可以随意使用,才大大压缩了魔物的生存空间——这一份或许就是最简略的版本,专供我们这些才入仙道的学生练手用。”
魏弼按照书上写的步骤,先掐法诀,再低声颂念,胼指为剑,向前虚虚一点,摆在上面的纸张像是被风吹了下似的,往旁边飘了寸许。
宋昭笑:“魏道友好术法,以后不必自己亲手擦桌子了。”
不等魏弼开口,徐翰文已经温声道:“才第一回使用法术,便能顺利入门,魏小友天赋十分不错。”
魏弼深吸一口气,压下与宋昭争执的想法,起身向徐翰文简单行了一礼:“多谢徐先生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