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纪悠之快要沉不住气,他才漠然地来了句:“不好意思,医生让我近期不要用眼——”
“我得遵医嘱。”
纪悠之气笑,还遵医嘱?遵你妹的医嘱!前几天还被我撞见你特么在看谢昳的视频!
他咬牙切齿来了句:“行行行,你有种,你可千万别睁眼,我让她过来给你看看眼睛的外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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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北京城,各处都是别样光景。
谢昳这边,朝阳区的马路前方不巧出了车祸,几辆车追尾,交警为保留现场证据,封锁了道路,以便后续追责。
中午时分,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谁知那出租车师傅大概是觉得自个儿逮着了个明星,居然也不急着跑生意,干脆把车子熄了火跟谢昳唠起嗑来。
如此下来,明明不算远的路,竟然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碧海方舟。
北京十一月末的秋风着实瘆人,阴冷和寒气仿佛能顺着大衣的纤维缝隙钻进来,再穿过皮肤表层的毛孔,直直吹到人的骨子里。
谢昳付了车钱,轻轻推开车门,那凛冽的秋风猛地刮过来,直吹得她踉跄着往车座里跌。
她勉强顶着风走到车外,不免暗自庆幸自己为了防人耳目戴了墨镜和口罩,这会儿倒是无心插柳了。
碧海方舟是十几年前的豪宅区,和香山、西山等地段后来开发出来的许多新中式别墅区不同,这里的建筑风格遵循了二十一世纪初比较受众人喜欢的欧式建筑,娴静又雅致。
多年没有回来过,小区里却是没有太多变化,成片高尔夫草场穿插在独栋别墅之间,在这一片萧条的秋日里竟然显出了一丝丝春意。
谢昳下了车,正发愁怎么进小区,恰巧见着一辆眼熟的黑色宾利往小区门口开去,那车子往前开了十来米,不多时又缓缓往回倒——
“……谢小姐?”成志勇一只手把着方向盘,按下车窗探出脑袋来,神情颇是有些疑惑,“您怎么在这儿?”
谢昳抬手摸了摸自个儿脸上的墨镜和口罩:“……”
江泽予聘请的秘书大概是练成过火眼金睛,她都裹成这样了竟然还能认出来?
成志勇问完,又拍了拍自个儿的脑袋,一脸恍然大悟道:“哦,您是来看江总的吧?”
谢昳把墨镜往头顶推,露出一双眼睛,咳嗽了两声含糊咕哝道:“咳咳,不是,我回家,我父亲家住在这个小区。”
成志勇闻言那脸上的表情明显很失望:“哦,这样啊,我还以为……我得给江总送文件去了,那……再见?”
他说完,作势要开了车走,却听到谢昳又咳嗽了两声,并没有要走的打算:“你……来这儿送文件?江泽……咳咳江总也住这个小区吗?”
成志勇一愣,半晌那爱操心的脑子忽然转过味来,只寻思着这谢小姐和他们江总合该是一对,连这股子别扭劲都平分秋色。
郎有情妾有意就好办,最怕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他一张脸笑出了褶子:“可不是巧了么?谢小姐,您家和江总家竟然在同一个小区。你们是同学吧?既然路过,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他家看看他啊?江总这两天正好在家养病,成日困在家里无聊极了,心情也很差。”
他说罢,送佛送到西般又递一级台阶:“要是有老同学去看他,他肯定会开心很多。”
谢昳目的达成,假做思索片刻后,从善如流地踩着台阶往下走:“好,那就烦劳您带路了。”
成志勇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亲自下车给谢昳拉开后座车门:“好嘞,您请坐。”
车子缓缓往小区里头开,却不是谢昳熟悉的西北边、谢家的方向,而是东南角另一处豪宅。
谢昳担心一会儿江泽予又要给她放烟雾/弹,于是趁机向成志勇打听,好等会儿求个对照:“您知道江总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成志勇转着方向盘,慢慢把车拐进那豪宅的庭院,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江总的眼睛似乎是受过伤,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我来择优上班的时候他就受伤了,刚刚接受过治疗。那会儿他的两只眼睛几乎都不能用,办公也只能听听会议的音频,我都担心他会不会变成瞎子。这件事,公司内部没几个人知道,恐怕也只有江总和纪总知道全部的来龙去脉了。”
“不过,江总很忌讳别人提他眼睛的事,所以我们也都是对外保密的,谢小姐可千万别和其他人透露了。”
谢昳捏紧了手心点头,却听到成志勇忽然“咦”了一声。
他把车子开进车库,看着庭院里停着的那辆骚包又拉风的法拉利,咕哝道:“纪总今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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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志勇有江泽予家的钥匙,于是自顾自开了门,带着谢昳径直上了三楼。
谢昳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四处打量。
别墅的装修风格和那天视频里看到的差不多,原木色地板,米色的墙面,整体风格很是干净雅致,比起一个意气风发的商场新贵,这房子倒更像是住了一个古板年迈的老学究。
成志勇带着人到了三楼的书房,那书房的门半掩,他于是轻轻敲门:“江总,纪总,我过来送文件。”
里面“嗯”了一声,他便回首冲谢昳颔首,推开了门:“我在路上巧遇了谢小姐,就带……”
他一句话说到一半,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地说不出话——
纪总和他的夫人站在落地窗边,一人捏着一只茶杯,而书房正中,巨大的书桌后面,江总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着。
他眉头紧皱满脸不耐,身边却站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那姑娘一只手捧着他的下巴,另一个手扶着他的太阳穴,整张脸凑得极近,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是要亲上去。
成志勇:“……”
他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抱着胳膊、暴露在口罩之外的眼睛微弯的谢昳,顿时垮了一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成志勇:江总,我该做的都做了,我对您很失望……
江泽予:纪悠之你给劳资过来!跟我媳妇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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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中午时分天光大亮,久违的阳光穿透秋天的霾和雾, 像炳利剑劈开满城的沉昏。书房左侧整面的落地窗干净得不像话, 窗外黄绿相间的高尔夫球场与远处蓝灰色天际相接。
书房里开着足够的暖气,暖到让人能够轻易忘记刚刚外头的凛冽秋风, 却似乎依旧忘不掉那寒意。
谢昳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她没有摘掉口罩, 露出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饶有兴致地看着书桌后画面“温馨”的两个人——他们旁若无人般靠得近。男人闭着眼仰头,年轻女孩子的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挺翘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他脸颊。她的头发肆无忌惮地往下垂, 有那么几缕垂在他肩膀。
下一秒就要吻上去的姿势。
大白天的, 还是在书房,倒是好兴致。
谢昳掩在口罩下的唇角微勾,不再看那边, 垂下眼皮数起地板上的原木花纹来。
“江总, 我在路上巧遇了谢小姐,就带她……”
成志勇刚刚的一句话虽然只来得及说出口半句, 然而其中含的信息量已经足够爆炸,让原本面对着窗外的纪悠之夫妇俩登时转过身来,也让书桌后一直谨遵医嘱、紧闭双眼的男人蓦地破了戒。
只除了对“谢小姐”这三个字的分量毫无所知的Meggie不为所动。
江泽予睁开眼, 恰恰看到谢昳低下头的模样, 他盯着她的发顶,一秒,两秒, 三秒钟。
他忽然歪了歪脑袋,避开Meggie扶着他脑袋的双手,眼神却没离开门口的人。
书房门口,成志勇此番弄巧成拙,亲手造就这腥风血雨的修罗场,哪里还敢多留,只匆匆地把文件夹放在桌上,丧着一张脸告退:“那个……江总,会议的音频文件在这里,您……有空就听,不听也行。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罢,不待江泽予点头放行,他便以老年人竞走的速度脚底抹油般开溜。
而书房那头,窗边站着的纪悠之,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则是恨不得抽自个儿两个巴掌。
这特么都能撞上?
所以他这红线还没牵到位呢,就被一把火烧了。
他顾不得手抖之下洒可大半杯的茶,拼命给一旁的顾澜使眼色,以肯定她心里的猜测。
——媳妇儿,你猜得没错,这个“谢小姐”就是那个“谢小姐”,就是江泽予这辈子唯一一个如梦魇般的“谢小姐”,谢昳!
顾澜狠狠瞪了他一眼,默契地用眼神回话。
——废话,我能不知道么?
刚刚还满口遵守医嘱、装模做样的人,现在目不转睛、一下都舍不得移开眼,还能是哪个谢?
顾澜随即看向门口。
京城谢家的大小姐,谢昳,美貌冠绝,傲气非常,她虽说从来没见过真人,却听过许多和她有关的故事——比如,这位大小姐从小就性子冷傲,不爱搭理人。
又比如,她做了时尚博主,常常一掷千金,挥金如土。
再比如,她让择优的CEO江神心甘情愿、魂不守舍地等了五年。
如今这位传说中的谢大小姐俏生生站在门口,虽然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顾澜知道,Meggie大概没戏了。
她心里暗叹,要不是之前在她的婚礼上,Meggie对江泽予印象很深刻,之后又多次在她面前提及,她是绝对不会让自个儿亲闺蜜来趟这浑水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浑,毕竟江泽予的眼神,实在骗不了人。
顾澜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茶杯搁在书架上,然后走到书桌后面,拉过尚在怔忡间的Meggie 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她轻轻朝谢昳点了点头,考虑再三还是解释了一句:“谢小姐,我是纪悠之的妻子,顾澜。Meggie是我们的朋友,也是位准医生,今天恰巧过来,给江总看看眼睛。”
谁知她不解释倒罢,解释完后那漫不经心低头数地板纹路的人倏地抬起眼。
谢昳的手指头不自觉地蜷起来,指甲轻轻刮着手心的掌纹。
她抬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眼被顾澜牵着的年轻女孩子。
年纪和她差不多,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肩头,眉目清秀,个子不高,只堪堪到她的眉间,大概是……一米六的样子。
女孩子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柔美又素雅。
一米六的个子,粉色,学医。
谢昳眯了眯眼睛,忽然问了句:“你爱看张爱玲吗?”
Meggie不知眼前这双摄人的眼睛主人是谁,闻言亦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你爱看张爱玲吗?”
张爱玲?很多女孩子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都在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点亮床头的灯悄悄地读过吧?
那大概还算是喜欢?
Meggie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还顾不上多说几句,便被顾澜拉着匆匆下了楼——自然就没有听到方才提问的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唇边溢出的一声轻笑。
身高一米六,喜欢粉红色,爱看张爱玲,学医。
原来还真有这样的人啊。
落地窗前,纪悠之面色复杂地看着门口裹得严实的谢昳,原本还纠结着多年不见,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这会儿见媳妇儿都跑了,便顾不上书房里这两人,忙不迭大步下了楼梯追人去了。
短短几分钟内,楼下的玄关大门接二连三地响起开门、关门的巨大声响,灰色的风找准了机会,三番两次咆哮着往房子里灌。
阳光正好,秋风依旧,偌大的书房里最后只剩了两个人,一坐一立,隔了好远。
书柜上方古典的摆钟“嗒嗒嗒”地摇晃着,时间缓缓地流逝,一室寂静,没有人说话。
可能是三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十分钟,还是坐着的人率先沉不住气:“谢昳?你……来看我?”
最后三个字的语气颇为复杂,不自信之中又透着丝令他自己都鄙夷的期待。
江泽予心情有些忐忑,还不待她回答,就像生怕听到否定答案一般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咳咳,上周我给你发的短信,为什么不回?”
谢昳没有说话,只摘掉了口罩,冰冷的口罩微潮,大概是被呼吸间带出来的水汽润湿了一些——反正北京城干燥的秋天没有这个能力。
她今天没有化妆,一张巴掌大的脸是素面朝天的模样,面色略微有些苍白,那淡粉色的唇不算有气色,可比起平常浓妆的模样,生生小了好几岁。
安静的空间里,她瞥了一眼他书桌一角摆放着的森白色的医学人体模型,又把视线投掷到书柜第二格左侧的第三本书,书脊上有小楷所书的《倾城之恋》四字。
她的视线紧接着顺着那书本,移到书柜下方的梯凳上。
他们在之前的很多个午后,也像今天一样?又或许,只有两个人吗?
那女孩儿送给他一个象征她的专业的人体模型,也在他这儿藏了她爱看的书。他办公的时候,她就窝在一旁看些杂书,书柜上层的书就布着梯凳拿,又或者,让他帮忙。
她或许会躲在他怀里撒娇,也或许会亲吻他的侧脸;那她是不是,也像她曾经那样逗笑过他?
落地窗边,粉色窗帘安安静静地垂着,谢昳胡乱地思索着,忽然就想起了张爱玲另外一本书里的一段描写。
她当年看的时候,只是觉得那段文字把一个女人的敏感表现得甚是到位,所以誊抄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