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漪——钟仅
时间:2020-03-07 09:57:17

  但谢昳发誓,她那会儿真的是想过要还他钱的。
  她从医院溜走之前,想着或许不会再见了,便想恶狠狠地在床单上留下几千块钱,给自己一贯大方又壕气的形象完美地收个尾。
  可她当时兜里只带了两百……
  当然,也可以手机转账的,但就为了区区两千块钱,去要江泽予的联系方式,这种瓜田李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举动,谢昳实在是做不到。
  咖啡店的对面就有个银行,谢昳拉着人呼啦啦地跑过马路。
  正好是绿灯,被拉着胳膊的人又格外顺从,两个人没淋几步路。
  谢昳木着张脸,一只手擒着那人的手腕不让他跑,另一只手把墨镜推到头顶,利索地翻包拿卡,对着ATM机迅速输完密码取出两千块。
  像烫着手一样塞进了他手里。
  还了钱,谢昳的腰板立刻挺直起来,语气不算好:“……你要不要数数?”
  江泽予摊手,满意地把那一沓钱对齐,从中间一折随意地塞进了上衣口袋里,哪里有一点点在乎这个钱的样子。
  真行!
  谢昳挑了眉,狠狠看了他几眼后,拉开银行的玻璃门,冒着大雨往外跑。
  前几天在病房里三两句话把人气跑给了她错觉,以为江泽予还是曾经那个安安静静会因为她的某一句话红了耳尖的少年。
  这下完全明白了,他那会儿只是懒得跟病人计较。现在的他,简直就特么是一只大尾巴狼,一朵盛世白莲花!
  老话说得好,怨恨使人扭曲,仇恨使人变态——说到底还是她活该。
  谢昳跑出一段路回头一看,马路对面的咖啡店里,好几个叔叔阿姨伸长了脖子往窗户外头瞅,在全程观看完她还钱的举动后,纷纷满脸欣慰地朝她挥手。
  在一群“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眼神里,谢大博主满脸发烫、狼狈奔走。
  -
  成志勇在车里等了没一会儿,老板就回来了,一身昂贵的西装被淋得半湿,西装前襟的口袋里却鼓鼓囊囊的。
  成志勇问:“江总,咳咳,您见着谢小姐了吗?”
  今天他开车送老板过来这儿开会,他刚把车停下来,恰巧看到谢昳端着杯咖啡,往靠窗的座位走。
  “江总,那位是谢小姐吧?上次她胃病犯了,咱们送她去医院的那个。”
  后座上的人猛然抬起头,视线在人身上停了两秒钟后又迅速地收回来:“嗯。”
  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成志勇以为他还在生气她不告而别的事情,更是拉不下面子。
  但自从他上次读懂了江总那两个眼神,就立刻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种对他那个傻儿子才有的责任感。
  他决定递个台阶。
  “咳咳,江总,上次咱们送谢小姐去医院,她都没有还您医药费欸,CT加上住院一共一千四,咱们不管她要吗?”
  他话音刚落,后座正安静看文件的男人忽然抬眼,不是太有焦距的眼神凝了一下,而后诡异地勾了勾唇角。
  他点点头,把一堆文件放在座位上,打开后门下了车,冒着雨直奔咖啡厅。
  走得太急,连雨伞都忘了拿。
  可现在才过了十来分钟,他便回来了。
  成志勇发动车子,好奇地问:“——江总,怎么样?您和谢小姐说话了吗?”
  江泽予“嗯”了一声。
  “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上次没来得及叙的旧,没诉的衷肠,怎么样也不能在十分钟之内完成吧?
  车子里沉默了很长时间,雨幕里,前一个路口亮起了红灯。
  成志勇缓缓停下车,听到江泽予静静说道:“我问她要钱了。”
  原本平缓的减速成了一脚刹车,成志勇:“……”
  他那不是递个台阶吗?哪里是真的让他去要钱?
  成志勇的笑容颇有些难看:“您……您真管谢小姐要钱了?她怎么说?”
  江泽予缓缓地从鼓鼓囊囊的西服口袋里拽出一叠钱,因为淋了雨变得有点软趴趴的。
  他炫耀一般晃了晃那叠软了吧唧的钱,眉头微挑:“怎么,你以为我会要不到吗?”
  ——上一次她的那一句“青椒炒肉”,让他昏了头又乱了神志,竟然都忘了这几年里,他有多恨她。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最近是考试周?祝小天使们门门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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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谢昳一路跑着回到家,落得个浑身湿透,浅色的羊绒毛衣紧紧贴在身上,轻轻一拧便是一抔雨水。
  她哆哆嗦嗦地冲去淋浴房洗完澡,换上一身干燥的睡衣,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却还是止不住浑身发抖——被江泽予给气的。
  谢昳咬牙切齿间又百思不得其解,五年的时间,怎么就把那么个沉默寡言的人逼成了这副模样,又或者说,他其实生来就有刻薄的天赋?
  她拿了条毛巾,盘腿坐在地毯上擦头发,一点点地想着两人认识以来的每一件事情,却依旧没能发现任何端倪。
  他那个时候,整天阴沉沉的,半句话都不说。明明喜欢她却偏要藏在心里,就连在一起都是她的强势决定。
  哪里有现在的伶牙俐齿。
  -
  大学那会儿,他们这群留在北京上学的发小时不时就有场聚会,以排遣无聊的课业生活。
  自从那次在小翠大排档的聚餐之后,正义感和道德责任感爆棚的纪幼稚偶尔便会叫上江泽予一起。
  他们几个都是爱玩的人,小圈子虽好,却也不对外来者摈诸门外。再者江泽予又不说话,全程安静如鸡,没有任何存在感——于是这个奇怪又和谐的组合就这么维持到了大学毕业。
  大一下学期,初春,玉渊潭的樱花盛放,几个人约在附近一家江浙家常菜,从包间的窗口望出去就是成片成片的樱花。
  纪悠之和贺铭正就S大坑爹的重修政策进行一番深入浅出的批判,说到激动的时候,一旁安安静静的韩寻舟突然拍着桌子站起身。
  她喝了点小酒,满脸红晕,郑重又激动地和大家宣布她脱单了,对方是隔壁兄弟院校T大的一个男生,在某一次聚会上认识的,追了她好几个月。
  她说完,半得瑟半炫耀地给大家看她手机里存的照片。照片里,T大西式建筑前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帅气的男生笑脸阳光,身材挺拔,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
  长相、身高、学历,统统很不错。
  桌上响起一阵抽气声,庄孰大剌剌“啧”了两声,酸她:“韩寻舟啊韩寻舟,怪不得好一阵子没看见你,有了这么个帅哥哪还看得上咱啊,白请你吃这么多年的饭了。”
  韩寻舟笑得一脸羞涩,破天荒没有怼他,显然是被“帅哥”这两个字取悦到了,与有荣焉道:“怎么样,我男朋友帅吧?他可是T大计算机系的系草呢。”
  纪悠之觉得自己可不像庄孰那个大傻子,半点眼力见也无。
  他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眼身边坐着的一脸冷漠的贺铭,饶是那男生再好也不敢夸。
  但不说话吧又很尴尬,于是他盯了那照片半晌,只憋出来一句:“T大的草坪……真漂亮,真绿。”
  “噗……”,庄孰闻言一杯水喷了半杯,咧着嘴给他比画个大拇指,满眼促狭笑意。
  他暗戳戳瞄了眼贺铭,那大拇指来回晃了晃,煞有介事地赞同道:“是挺绿。”
  谢昳没忍住,嘴角微扬。
  贺铭刚刚评论学校的一系列制度,还说得风生水起,这会儿却丝毫没有参与话题的欲望。
  他似是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调侃,只无动于衷地伸了筷子夹菜,端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谢昳却注意到,他筷子上夹的,明明是老鸭煲里的一块老姜。
  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活该。
  她是早知道韩寻舟找了男朋友的,这会儿见到贺铭的反应,心里熨帖极了。
  谁承想舒心的笑意刚在眼底晕开,便对上一旁默不作声的江泽予的眼,两人不经意间对视几秒,她冲他笑了笑,他却忙不迭地错过眼神,掩饰般夹菜。
  慌乱之中竟然也夹了一块老姜。
  老鸭煲里笼统两大块姜,大概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比鲜嫩的鸭肉更加抢手。
  谢昳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比如——
  某次在图书馆,她碰巧坐他身边,隐隐约约感受到从侧边投过来的灼热,等转过头去却只能看到那人故作镇定收回的视线。然而整整一个小时,他没再翻一页书。
  两个班级在一起做大物实验,她和江泽予被分到同一组的那几次,他的操作分都很低。
  这些已经足够说明,更遑论她在某一次课后,不小心捡到他落下的草稿纸,翻过来一看,满满一整页的“谢昳”二字。深浅不一,不同字体,不同颜色,排列得很乱,他把她的名字,写得相当漂亮。
  ——这个人,大概是喜欢她。
  谢昳虽然发现了这件事,但她好容易才还清了耳钉的债,怎么可能再把自己搅和进一桩乱七八糟的感情债里。
  况且江泽予背景危险,有过案底,性子又孤僻,虽然说长得好看,但其他方面实在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比如话少。
  谢昳小时候最爱看京津冀地区的相声,不大点的时候就抱着收音机听相声,后来她被接回谢家,每天的生活都很压抑,就更想嫁个能说会道、出口成章的。
  而江泽予就是个闷葫芦,她自然而然地将他排除在外。
  于是,一个暗恋着不说,一个知道了也不戳破,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
  那会儿谢昳刚刚过完成人礼,谢川便迫不及待地给她介绍了一堆商政届的名流之后,巴不得她赶紧嫁人,好给家族出一份力——颇有种“养女千日,用女一时”的悲壮感。
  短短一个月里,谢昳被逼着相了八次亲,那些相亲对象统统大了她小一轮,一个个看着事业有成、人模狗样的,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心里有半点感觉,哦,除了恶心。
  谢昳心有郁郁,于是行事越发离经叛道,事事跟谢川对着干——谢川越是强调她没有选择,她越是想要自己选。
  还偏偏得选最离谱、最不合适的那一个,气得他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才好满足她抵触又叛逆的心理。
  谢昳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想起来的时候只觉得通体舒畅,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丝毫没有相亲时候讨厌的感觉。
  她突然觉得她其实,也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于是那天,才刚满十八周岁不久、脸皮还没有如今那么厚的谢大小姐给自己灌了瓶酒壮胆,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堵了江泽予。
  她不容拒绝地拉着他的手腕,一口气把人拉到学校的湖边。
  五月,湖边的柳树长得正茂盛,湖面在暖阳照耀下波光粼粼。
  江泽予看着谢昳,充满雾气的眼睛里有一丝疑惑,但还不待开口,就被秒杀。
  眼前紧紧拽住他手腕的女孩子脸颊酡红,一双满是傲气的漂亮眼睛里带着些醉意,语气却肯定:“江泽予,你喜欢我。”
  她说的是陈述句。
  她没有问他,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惶惶不安地红了耳尖。
  几秒钟后,女孩儿看着他那泛红的脸,眉头忽地舒展开,极其得意一般冲他挑眉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你看,我说的没错,你就是喜欢我。”
  江泽予哑口无言,一双眼眸越来越深,他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不舍得移开视线。
  他生于市井之中,见过形形色色的生意人,客人,过路人。
  高考完之后,又坐了两年牢,监狱里有各种各样的犯人,有刚刚犯了错被关进来终日以泪洗面的;也有平时看着不显山不漏水,其实在外面杀了好几个人的;占更多数的是则是把监狱当成了家的泼皮惯犯,滑不溜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监狱里鱼龙混杂,是最能体现人性复杂的一个地方,他自认为这一方面,算是见多识广。
  然而再是经验丰富,却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姑娘。
  想想也难怪。
  他家境普通,运气又差,二十多年的人生昏暗又不幸,就好像一直生活在阴暗得看不见阳光的臭水沟里,身边都是淤泥里长出的腐烂水藻,何时见过像她这般大方明媚的人儿,好似一朵热烈绽放的玫瑰。
  嗯,是一朵骄傲的、浑身带着刺的、漂亮的小玫瑰。
  谢昳见他不说话,亦不反驳,于是自顾自地宣布:“那就没问题了,你做我男朋友吧。我今天有点头晕,先回去睡觉了,你明天早上到我的公寓楼下接我上课。”
  她抬着下巴说完这通话,极其迟疑地,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地,踮起脚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又轻又快的一个吻,像是敷衍又正式地盖个章。
  从那以后,江泽予这个一无所有、万事不惧的浑不吝,拥有了自己的玫瑰。
  他爱惨了这朵玫瑰,握着就不舍得放手,殊不知握得越紧,刺得就越深,最终入肉三分,那玫瑰跑了,可过了这么多年,刺却再也没能拔掉。
  -
  谢昳暴躁地用毛巾卷起半干的头发,一通乱揉。
  她越想越觉得,她就是活该。
  当初跟人家在一起的时候是一句不容反驳的宣告,分手的时候依旧是单方面的通知,也难怪,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恨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昳昳和小予予就是这么在一起哒!多么美好的少年啊,和现在的小学鸡一点都不一样呢!
  感谢在2020-01-08 14:03:52~2020-01-09 13:2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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