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寻舟身上没带这些钱,更遑论她压根就没撞那杯酒,心里清楚这些人就是找茬,又怎么肯付。
于是几个人便僵持住了。
谢昳一眼看去,了解了个大概——多半是群无所事事、成日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不过看那身上亮瞎眼的穿着打扮,顶多也就是个半吊子暴发户。她皱着眉头过去,对方人多,这么僵持下去对她们没有好处。
几千块而已。
她掏出皮夹,打算付钱了事。谁知这钱还没拿出来,那几个富二代里头有一个气质尤为油腻的忽然伸出爪子搭上了她的肩膀,自认为十分帅气地冲她眨了眨眼:“美女,你亲我一下,几千块就不用赔了,怎么样,划算吧?”
那爪子还出其不意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喝得酒气十足的嘴往她颈边凑,那呼吸险些烫着她脖子。
谢昳恶心得不行,翻了个白眼刚抬起脚想踢过去,那人忽然向后跌了好远,“嘭”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几米外的地毯上,一脸茫然。
她回头,发现是江泽予来了,少年捏着拳头收紧下颌,压低了眉头往那边看,那眼神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狠戾和阴冷。
谢昳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天他跟她说过的:“昳昳,以后如果遇到危险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我坐了两年牢,没有别的收获,只学会了打架。”
她当时以为,他是在说笑,却没想到竟是真的。她如何不明白,监狱里全是亡命之徒,打架不算本领,而是本能。
看着他那副样子,谢昳心中顿时又酸又涩,一颗心脏不停地往下坠。
那个富二代当即就慌了,江泽予的拳头太狠,眼神太厉,他意识到这种狠戾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头恐怖的非洲猎豹盯上,刹那间酒吓醒了一半,都顾不上喊疼,抱着胳膊踉踉跄跄爬起来就往门外狂奔。
江泽予怎么可能放过他,长腿一迈追了出去。谢昳和韩寻舟担心事情闹大,连忙往外跑,剩下那一群人也被这突发状况整愣了,跟着到酒吧外头。
然后大家都没能来得及拦住他们。
酒吧门口,富二代惊恐地爬上车,不顾身后的人已经跟上来,慌里慌张地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
车门关上的时候,紧紧夹住了少年的衣服,车子开动,引擎作响间把人拖了好几米远。
水泥路面粗糙,少年的裤腿被磨破一条大口子,里面皮肉翻飞、鲜血淋漓,然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个样子,像是连命都不要了。
富二代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心里顿时一慌,车子霎那间熄火。
他神情恍惚地被拖下车来,挨了一顿猛揍。那少年明明腿受了伤,出拳却依旧狠绝,他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抱头求饶,哭天抢地了好久才被之后追上来的人们拉开。
那天后来,谢昳拉着江泽予去医院包扎腿上的伤口,他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讲,格外地沉默。
她把人按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转身要去排号,却忽然被他从背后环住了腰。
他把脸埋在她背上,静静抱了一会儿才出声,声音又哑又闷。
“昳昳,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坐过牢,但我不是一个坏人。我今天只是太生气了,才会……”
他说不下去,他有案底是事实,法官都判了,又要她如何信他?
他忽然很难过地抱紧了她。
“昳昳……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谢昳当即湿了眼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久好久之后,才轻轻地回了一个“嗯”字。
她说:“你不是一个坏人,我知道的,我相信你。”
她话音刚落,那个从来都沉着一张脸的浑不吝的少年,忽然埋首在她背后,狼狈地呜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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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往复,同样的三个人,竟然这么凑巧地再次上演当年的剧情。
眼看着男人扬起拳头的手毫不留情地往下挥着,谢昳急忙跑过去,想要把人拉起来,然而他肌肉紧绷、完全不为所动。
谢昳咬了咬牙,忽地弯下身子,重重地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脑袋紧紧地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她坚定地抱住他,就像当年那个少年坐在医院的长廊,腿上流着血,埋在她背后闷闷地抱她。
时隔多年,男人的后背贴上温温的柔软,他低下头看着交握在他腰间的纤细手臂,身子狠狠一僵,暴戾骤停。
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总算有了生存间隙,粗着脖子愤怒地抬眼,看到打他的人之后,那几年里让他噩梦连连的惊恐记忆瞬间回涌,一张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就跑。
明明还没挨几下,还有余力,却竟然连还手都不敢。他气喘吁吁地往酒吧里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酒吧门口几个塑料哥们儿站在那儿看他笑话:“詹超,你也太怂了吧?被人揍了好几下都不敢还手?”
詹超一腔怒气全往这儿发泄了:“你他妈知道什么?我再不跑,小命就没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嘶了一声,又咕哝道:“艹,我跟这小子上辈子有仇吧?隔了七八年还能再挨顿揍。”
他说着后怕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昏暗的廊下,极美貌的年轻女孩子从背后紧紧抱着男人的腰。
酒吧门口飘摇晚灯里,人来人往,那两个人的姿势却维持不变,像是定格成了某一幅画。
女孩子露出的半边侧脸精致无比,眼眶和鼻尖都泛着红,虽说穿着打扮不同,但模样却未变。
他刚刚仓促之间没认出来,现在仔细瞧去,赫然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詹超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活该,两次都他妈栽在同一个人的手上。
憋屈的同时却又莫名觉得有点羡慕。
——他浪荡了这许多年,忽然羡慕起那小子,时隔七八年,还能为同一个女人不要命般地打架。
作者有话要说: 就告诉我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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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酒吧门口,谢昳贴着江泽予的后背,双手紧紧交握在他腰前。
这个时隔五六年的拥抱不算长,但足够谢昳感受到许多东西。比如男人腹部腰部的肌肉紧实,身体很烫,这样抱着他,她忽然感觉心脏的某个角落被一点一点填满。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气味以及香香甜甜的各色汽水味,然而她此刻却只能闻到他西装外套刚刚干洗过、又仔细熨烫后清新的味道。
他和从前一样,从来不爱用香味太重的东西,身上的味道总是很清爽干净。
她忽然想起来,当年他们分手的时候,他好像想要过来拥抱她。
她躲开了。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在想,当时为什么要躲得那么快,如果,如果没有躲开的话,她起码还有那个最后的拥抱,可以用来缅怀和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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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那天,是大学毕业典礼的半个月之后。
她在家里待了十二天,那是第一次出门。
十二天里,他像是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统共给她打了三百多通电话,她一次都没有接,却也没有按掉,每次都秉着呼吸等那铃声一点一点地响完。
然而这一天,她终于做了决定,给他发了条短信,约他在学校的湖边见面。
那天北京城下了很大的雨,她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张叔从别墅客厅里追到玄关,递给她一把黑伞。
他看向她的眼里满是无奈和疼惜:“小姐,您没有带伞。”
她愣愣地看向屋外,七月的暴雨连成幕,天色很暗,她轻轻接过那把长柄黑伞,向他道谢、而后打开。
伞是张叔的,很大,几乎遮了半天的天。
她转身要走,却听到张叔叹了口气:“您这副样子,他不会相信您是去分手的。”
谢昳这才看了一眼玄关处的巨大试衣镜。
那年才二十二岁的她,意志消沉,脸色惨白,由于好几天没睡觉,眼眶浮肿,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
那副茫茫然又满眼疼痛的模样,确实不像去分手,倒像是被分手。
谢昳冲进一楼的洗手间,好好洗了把脸,化了妆。她画了很浓的眼妆,浓到看不清一点点情绪——五年之前,她就掌握了这项技能。
她化完妆,看向镜子里那个重新变得高傲起来的女孩儿,又轻轻地抬了抬下巴,甚至练习了一会儿眼神斜睨的角度。
她这才去赴约。
因为下着雷雨,湖边没有什么人,她远远地看到江泽予站在湖边的石子小路上等她,淋着雨。
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而身形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却是清瘦了许多。
谢昳停下脚步看他。
他的样子比刚刚化妆前的她好不了多少,好看的面孔苍白,唇色更是淡,整个人看着难堪又窘迫——他甚至还不如她,他连伞都忘了带。
少年浑身湿透了,黑发凌乱,不断往下滴着水,湿漉漉的样子很狼狈。
谢昳忽然感觉到了难受,她握紧细细的伞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苍白——明明之前的十二天里,难受到极点之后心脏已经不会再疼痛,可现在重新站在湖边看着他,她再一次痛得难以呼吸。
她曾经在这湖边让他做她的男朋友,他们在这湖边偷喝着谢川的冰酒一起看雪,他在这湖边一声声唤她“昳昳”、然后一下下亲吻她。
但今天,她是来分手的。
谢昳那一瞬间想过逃跑。
就这样吧,不分手了,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啊。明天她再好好睡一觉,然后给他一个甜甜的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后天,他们可以一起去之前定好的毕业旅行,她连火车票都买好了,跟他一起坐最慢的卧铺,去拉萨。
再然后,她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大事,她家里有钱,足够他们过上一辈子。
谢昳忽然笑了——她太自私,自私到竟然想要他就这么背负着一切肮脏和屈辱,一辈子陪着她。
再这样下去,她只会毁了他。
谢昳抬了抬下巴,走过去。
湖边,昏暗灯光里,江泽予蓦然看到谢昳走过来,那暗沉沉黑漉漉的眼神亮了几分。
他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以至于在看到她的几秒钟之后,他小心翼翼讨好地对她笑了一下。
——在她还没有说出分手,他便足够警惕,开始祈求她的怜悯。
“昳昳,你这两天过得好吗?我打你电话,你没有接,是有什么事情吗?”
谢昳却没给他丝毫怜悯,她神情冷漠地在离他几步之外站定,任由他在雨里淋着。
她勾起一边的唇角:“江泽予,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毅力。”
“我整整十二天没有理你,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吗?我们好歹也在一起三年,我不想最后搞得太难看。”
少年讨好的笑意就这么凝在了嘴边,他无错地张嘴,还没说话眼眶便红了。
他心里早就有过这般猜测,却绝对不愿意承认,又或者说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昳昳,我去你家里找过你,他们说你不在家。”
他绞尽脑汁地躲开了刚刚那个话题,红着一双眼睛走过来,明明额角的青筋暴起,却依旧忍耐着笑了下,剩下的一句话说得很艰难:“我们过几天……去拉萨玩儿吧。”
他说完,张开手臂似乎是想要抱住她。
谢昳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躲开了那个拥抱,用了点力气打开他的手。
她眉头微蹙,满口责怪:“……你怎么能找去我家里?你不知道我爸爸一直都不接受你吗?我跟我爸爸说过,我早就和你分手了,所以他不知道我们的事。”
她抿了唇,很不开心的模样,话却尽量说得客气:“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麻烦。”
江泽予顿时有一点慌了,为自己做除辩解乞求饶恕:“……我知道,我没打算去的,但是……你不接我电话。”
“昳昳……我只是很想见你。”
他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上用油纸包着的袋子打开,拿出里头用防尘袋裹住的东西。
通红的眼睛又燃起了些微的光亮:“你上次说想要的那个包,我本来打算七夕再送给你。”
谢昳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接过防尘袋,根本都懒得打开,只对着开口处的缝隙看了一眼——是上个月她看一个博主街拍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的包包,不便宜,两万多块钱。
她忽然叹了口气看向他:“我上次是说过我想要这个牌子的包,但我已经买了。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东西,从来用不着等下个月。”
她把防尘袋递回给他,语气很硬:“你拿回去退了吧,吊牌没拆,这家店售后很好,可以退到全款的。”
江泽予却突然就固执了起来,他抬眼看她,一双眼睛眼睛越来越红,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脊背僵硬着,硬邦邦地说:“我买给你的,你不要就扔了,别他妈还给我!”
谢昳闭了闭眼,忽然笑了,把防尘袋扔在他脚边:“你觉得你这样,很有尊严吗?我都听纪悠之说了,你前几个月一直在给公司外包代码,每天工作到晚上两三点,才攒下的这笔钱。”
她说的时候,心里难过得要命,却还是强撑着继续说。
“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我们都毕业了,很多现实的问题就是需要考虑啊。你觉得,我往后买包、买裙子,就要靠你每天外包代码吗?还是说,我嫁人了以后,也得管家里要钱?”
江泽予总算明白了她是为什么想和他分手,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那种尊严丧失的感觉让他几乎想要掉头就走。
但身子却死死地钉在那儿,再开口,更是把自己打进了尘埃里:“……昳昳,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三年前,你说让我做你男朋友的那天,我回去给自己列了一个计划表。这两年我一直在提高自己的专业能力,还辅修了金融的双学位,我都想好了,国内互联网市场还有很大的空缺……以后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