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和姨客气什么。”张秋萍收回碗,小姑娘笑得甜甜的,脸色虽然还很白,但是眼角嘴角都弯弯,她之前很少看到这孩子这么笑,一时觉得笑到了她心坎里,心里格外热乎。
张秋萍在陆家年载最长的保姆,算是从小看鹿念到大的,照顾人细致周到,把她周身事务料理得无处不妥帖。
鹿念在医院住了一周,感觉身体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大半,第二天一大早,张秋萍先赶来医院,给她换下了病号服,又帮她裹上了暖融融的羊毛外套和围巾。
陆家的车早已停在了医院门口,护工把她抱上了车,另一个把她临时用的拐杖放好,张秋萍坐在她身旁,给她系安全带,一边絮絮叨叨道,“先生今天早上有会,实在脱不开身,只能等小姐先回家了,先生忙完了,就马上过来看小姐。”
她似乎很怕鹿念介意,偷瞅了她好几眼,几番为陆执宏解释。
鹿念对这便宜爸爸倒是不太在意,随意点了点头。
她现在脑子稍微清楚了一点,稍微回想起了这本书的背景,因为陆念没什么戏份,鹿念自己当时看这书也没多少仔细,所以也只是依稀记得个大概。
书里写到的这个陆家,其实背景也挺复杂,陆家上辈发家,陆老爷子有三子,其中陆执宏本来不是最出色的,但是因为娶到了程家大小姐,后来发展得如鱼得水,一举反而成为了这辈发展最好的,膝下却只有陆念这样一个病歪歪,见风就倒的独女。
陆念妈妈生她时年龄已经不小,在生产时难产,淘虚了身体,不久就因病去世了。
陆执宏在陆念六岁时再婚了,娶的是一个比他小了快一轮的年轻女人,不过他们到一直现在也没有再生出孩子,陆念依旧是陆执宏独女,陆家唯一的大小姐,在家地位可一点不低。
只是陆念从娘胎里出来就先天不足,妈妈死得早,爸爸经常不回家,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继母,自己身体极差,三天两头闹病,所以陆念脾气非常乖张,鹿念依稀记得,原书里她很早就夭折了。
回忆完这些背景。
鹿念抬起自己手腕,端详了片刻,张秋萍见她这个动作,眸子里闪过几分不自在,但是,什么也没说。
手套下的手腕苍白细弱的透明,纤细的似乎一用力就能折断,右手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有新有旧,应该是试图自杀过很多次了,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年龄的女孩。
鹿念沉默的拉下手套。
原主应该是早就已经不想再待在人世间了。
她想,陆念一个人跑到学校那种荒僻无人的天台里去,应该也是抱有这种目的吧。
汽车行驶得很平稳,鹿念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她想,我会替你活下去的,好好的。
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了的人,她很珍惜这次能够获得新生的机会,不管是真实的还是在某个书里的世界。
很快,车行驶到了别墅区,行驶进了陆家的庄园,一条宽阔的白色道路后,周围坐落着精致的小楼,昨夜刚落过雪,有三三两两的清洁工在路旁扫雪。
鹿念房间在侧屋的二层,布置得很是精致温馨,进卧室便是一张公主床,带着精致花纹的薄纱布幔垂着,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一个巨大的兔子布偶落在地上,床上也散落着不少各式布偶。
毕竟手还不太方便,鹿念不得已在张秋萍的帮助下冲了个热水澡,把一头长长的乌发弄干,换上了在家穿的居家小裙子,折腾完这一套,鹿念自己都出了一身汗,张秋萍倒是伺候她惯了,反而觉得小姐今天心情很不错,很配合,做的神清气爽。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养病,吃完药和补品后,鹿念看着窗外出了太阳,光暖洋洋的,她想起了一件事。
“张姨”鹿念问,“秦祀我们一起回来了吗?”
她摔了那一下后,脑子是有些糊涂,居然忘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周末,秦祀应该也不用上学。
张秋萍很意外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她想起那天鹿念在病房里对秦祀的维护,收拾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回了吧,我不清楚——念念找他有事?”
鹿念没否认,慢慢说,“算……算有一点事吧。”她也想看看他伤如何了。
“那我马上去叫人带他过来见小姐。”张秋萍手习惯性的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转身要走。
陆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忙说,“等一下。”
为什么弄的和封建社会一样,也不管秦祀自己的意愿,不管他现在到底方不方便。
张秋萍张口就道,“反正他什么事也没有。”
秦祀在陆家地位极低,大家都知道,虽然他纯是为了陆念才被接来陆家的,但是陆念根本对他毫不在意,秦祀自己性格如此,从不会主动去讨人喜欢,加上出于继承法的限制,打从一开始秦祀户口就并没有上在陆家,所以他在陆家日子更加不好过,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张秋萍自然也如此,在这家里,她认为秦祀可能的全部作用也就是哄哄念念开心,当然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鹿念悄悄皱了皱小眉毛,摇头,“不用了。”
张秋萍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有些紧张,立马也不再提这话茬。
鹿念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不久,她站起身,“张姨,我想出去走走。”
张秋萍条件反射一般摇头,“外头那么冷。”
鹿念笑了下,拉了拉张秋萍的袖子,语气软软的,“张姨,我在医院都憋坏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就在屋子周围走走,很快回来,没什么事的。”
张秋萍当然也没法真正约束鹿念的意愿,见她都拿出这种撒娇的语气了,只好同意,鹿念叫那些护工都不要跟着,又裹了一层外衣,戴上围巾和手套,这才好不容易走出了家门。
这片是有钱人家聚集的别墅区,绿化做的很好,环境静谧,空气很是清新。
路旁还有些没化干净的积雪,鹿念沿着陆家庄园的路漫漫往外走,不久便看见了人,一些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正蹲在路旁搓雪团子,互相投掷,玩得很开心。
“陆念。”那几个男孩见她慢慢走过,认出她来,一下都簇拥了过来,一脸兴奋。
他们都是住在这个别墅区附近的孩子,也在一个学校念书,陆家自然都听说过,只是陆念性格孤僻,平时很少出自家大门,他们没什么机会和她一起玩。
因为年龄还不大,他们虽然知道陆念是陆家大小姐,但是想攀炎附势讨好她的念头倒还不是那么明显。
只是,陆念长得好看啊,这是能给小孩子的最直观的印象。
虽然年龄还小,稚气未脱,脸上总有脱不去的病容,但是长得真好看,纤细精致得像洋娃娃,脸蛋白白的,头发乌乌软软,他们都想和陆念玩。
鹿念抱歉的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喉咙,又咳嗽了一声,那些小孩也明白她的意思了,立马扔了雪团子,声音都放小了几度,似乎怕震碎了她。
邱林说,“陆念,你这次缺课这么久,我可以把我的笔记借给你。”
“念念手不方便,我帮她抄。”说话的是顾平泽,顾家和陆家平时有点生意上的往来,所以顾平泽小时候就认识陆念,说话也很亲昵。
鹿念暗示明示一起用上了,最后才好不容易摆脱了这堆热情的小男生,继续都顺着路走,不久,终于在一颗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祀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在那待了多久,手里捏着一抔雪,已经被捏成了冰,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见她被围绕簇拥着,他没有半分想主动凑过去的意思,现在她走近了,秦祀连视线也没有挪动,漠然扔了雪,直起身便想离开。
十一二岁的半大男孩,他还没怎么开始抽条,身形依旧是小男孩的模样。
鹿念注意到他袖下露出的手,指骨很长,皮肤却和脸颊一样,完好的部分都苍白得毫无血色,其上常年的红肿冻伤都格外明显,之前打架时被人狠狠踩住过,淤血上来,已经有些发青,和冻疮混合在一起,看得鹿念心里一抽。
男孩极其敏感,几乎是一瞬间,立马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所在,他耳尖一下红了,第一反应是立马把手缩回去袖下,想藏起来。
没等鹿念回过神,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再度把那惨不忍睹的手伸了出来,自暴自弃的露在她的视线下。
只是神色更加冷了,唇角缀着冷笑,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漆黑幽深得可怕,“大小姐,看满意了?”
冰冷的阳光下,鹿念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原书里对秦祀到底长得如何并没有多少描述,侧重点在他的狠戾残暴和不择手段上。
只是,看如今的幼年版,长得倒是非常好看。
尤其是他的眼睛,鹿念很喜欢这样的眼睛,很大很黑,形状却并不偏圆,因而看着就不似一般这个年龄男孩那么稚气。
小狼崽看人冷冰冰的,煞气十足,但是,鹿念看到了他还挂着雪花的长长睫毛和倔强的藏在身后的手指。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动作麻利的把自己的手套取了下来,递给他,目光掠过他脸上和手上的伤口。
那是一双厚厚的手套,缀着一圈柔软洁白的兔绒,看着格外温暖。
“想怎么用都可以。”鹿念手还不太方便,脱手套都有些费力,女孩儿声音落在风里,软得如棉絮。
她身体实在太差,在外头吹了这么久的风,已经从脚底泛起了寒意,喉咙发痒,抑制不住的又想咳嗽,只能冲他抱歉笑笑,开始往回走。
她想,回去后,得先叫张姨买冻疮膏回来,再叫个医生专门过来帮他看看身上的伤。
小女孩走得有些不稳,跌跌撞撞,纤细的背影逐渐淡出了他的视线,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
他想起了那天,也是她,出声为他洗脱了冤情。
秦祀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对他行起了善,他从不相信陆念会对他有什么善意,只是,回想起最后她看他的眼神,男孩唇紧紧抿了起来。
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再如何,这也只不过是大小姐对路边的一条野狗兴起施舍的怜悯,什么时候开心就施与,不高兴了,就立马收回。
或者是对他的再一次别出心裁的耍弄,只是为了施舍再收回,只为了最后愉悦的欣赏他痛苦狼狈的模样。
男孩身上的刺警惕的竖了起来,这是这十余年来,为了保护自己,在千万次血淋淋的苦痛中磨砺出来的。
心底泛起寒意,秦祀猛地拽下那双白色的手套,狠狠的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作者有话要说: 扔起来一时爽,日后悔断肠。
第3章
鹿念一路小跑进了屋子,她在外头受了寒,一路咳嗽,进屋时带进一股冷气,咳得双颊潮红,吓得张秋萍拿汤拿药,两个护工一起帮她在背上顺气,合力把她一起送回了楼上自己屋子里。
“小姐,以后这种天气,不能再在外面这样乱跑了。”张秋萍说,“先生看了得多心疼啊。”
鹿念由她摆弄,心说先生应该不可能看了心疼,因为等陆执宏下次回家看到时,她这肯定早好了,估计都已经轮到下一场病了。
“赵医生马上就来。”张秋萍接了个电话。
鹿念点头,她捧着杯热茶,乖乖巧巧的端坐在自己柔软暖和,垫满了垫子的大椅子里,一双剔透的眼睛看着张秋萍,“张姨,秦祀现在住在我家哪儿呀。”她问,“我平时怎么都没看见他。”
张秋萍不知道鹿念最近为什么对秦祀这么感兴趣。
不过陆念脾气乖张多变,小孩子也没个定数,一天一个心性,估计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吧。
只要鹿念开心,想怎么折腾秦祀她都管不着,于是她答,“他平时住你许叔叔那,顶楼。”
她犹豫了下,把阁楼换成了顶楼。
许如海是陆家管家,也在陆家许多年了,陆家大小杂事儿都是他经手处理,因此为了方便,也就住在了这庄园里。
鹿念从窗户里看过去,可以看到许家住的那幢小楼,掩在冬暮昏黄的光线里,越发显得影影憧憧,鸟一样孤零,往冬暮里延伸开暗色的影子。
楼不大,也只有两层,一层是给陆氏员工过来庄园办事时暂住的客房,二层是许如海的房间,原本旁边一间是安排给秦祀住的。
许如海有个和秦祀差不多年龄的儿子,原本是被老婆带着住在市区老家的,只是后来许辉被带着来过一次庄园后,回家就哭着喊着非要住别墅。
许如海对儿子没辙,于是想了个办法叫秦祀搬走,把房间让给许辉,然后在最顶层的阁楼给他囫囵收拾了个住处。
陆执宏经常不在家,也根本不会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因此,秦祀也就从此没了房间,一直住在阁楼里。
那阁楼张秋萍只在很久之前去过一次收拾杂物,她体态有些丰腴,爬进阁楼抱出那床地毯时都挤得够呛,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一路。
不过,就一个小男孩,要多大空间,那阁楼也够用了,张秋萍想,许如海怎么也应该打扫过那阁楼,收拾干净当然够住了。
鹿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盯着掩在暮色的小楼,她在椅子上坐正,“张姨,你知道爸爸当年为什么要收养秦祀吗?”
鹿念一直对秦祀很抵触,别说这样亲自打听他的来历了,张秋萍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她既然都问了,她还是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那孩子是孤儿院挑剩的孩子,几次收养后又被送了回来,搁孤儿院长到了八岁,一直没去念书,也没人愿意要,眼看就要废了……”
其实为什么陆执宏偏偏是挑了秦祀回来,张秋萍也搞不清楚,年龄性格明显都不是合适收养的对象。
陆家送他去安城最好的学校上学,给他吃喝,张秋萍以为已经是做得很好了。
张秋萍小心观察了下鹿念表情,“其实,本来是想带回来主要是想给你做个伴,毕竟,以前小少爷……”张秋萍说得顺嘴,这三个字从嘴里漏出时,她忽然收声,一下住了嘴,脸色煞白的看向鹿念。
鹿念正躺在床上发呆,眼神放空,没注意到她这句话,“可是……”她迟疑了一下,扭头,“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明显还在想秦祀的事情。
张秋萍把心落回肚子里了,语速很快,“那孩子对谁都这样,没个笑,我们陆家好歹也养了他两三年了,还是那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