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氏与贺之昂屈身行礼,只是怎么也压不住语气里的委屈与愤懑。
老太妃性子直,轻嗤一声,满屋都听得清楚,也不教他们落座,只晾着他们,叫乌氏他们好没面子。
贺之昂与殷却暄一照面,便错不开眼,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没想到定陵郡主多年不见,竟出落的这般美貌,让人不忍亵渎,只想好生捧在心尖疼爱,他心中愈发纠结。
可……华阴公主也是个美人儿……
“太王妃,仆妇今日携幼子前来,是为婚事……”乌氏咬了咬牙,开口直言,却被陈嬷嬷打断。
“幼子?若是仆未曾记错,您家“幼子”今年二十有二了。”陈嬷嬷的语气中满是讥讽,二十有二,哪来的脸称幼子?
乌氏脸红了又青,只充耳不闻:“定陵郡主眼有疾,身体孱弱,幼子将来承袭爵位,需一得力大妇,郡主恐难当其任,仆妇又恐误郡主青春华年,遂前来退婚。我儿方才中进士,又得了华阴公主青眼,前途难量,若是郡主自重,自知不该与华阴公主相争。”
殷却暄抿唇一笑,原来是不仅是攀上高枝儿了,还是攀上了对家的高枝儿。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人设微调,我女鹅,现在不能是个受气小包子!
第5章
老太妃闻言不怒,反倒从容一笑,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这一笑,笑得乌氏与贺之昂心里发毛,但又想到了华阴公主在身后做后盾,慌乱也就散了。
“既然如此,那老身先恭贺顺侯世子得公主青眼,再祝世子平步青云。”老太妃声音绵长平稳,带着漫不经心。松垂的眼皮微微耷拉着,面上纵横的褶皱好似都带着嘲讽。
老太妃早年征战四方,又身居高位,一身的气势岂是安居高厦的妇人书生能比?乌氏被骇的不敢说话。
待马车出了王宫前往驿馆下榻,乌氏尚处在混沌之中。
“我儿,亲事就这样退了?”乌氏冷不丁拉着贺之昂的袖摆,双眼无神问道。
“退了,母亲。”贺之昂免不得也冷汗津津,点头答道。
“明日咱们就启程赶回交趾,这平阳是万万不能逗留了。今儿咱们堕了宣王家的面子,又把退亲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想必华阴公主那儿也得知了。
华阴公主与宣王宫向来不对付,此举应当是大大顺应了她的心意。”
乌氏冷静下来,有些满意的握着贺之昂的手,不禁感叹“我儿有大造化,得公主看重,是要成为驸马的,何必屈居失势的郡主之下,看她脸色。”
贺之昂目光流转,面色不定,想起方才所见殷却暄的容貌,大为遗憾。若殷却暄并非藩王郡主,只是一民女,他与华阴公主成婚后还能偷偷养为外室。
贺之昂将阴暗的情绪深深埋进心底,只是已经有了这样的种子,总有一个时候,这个想法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青石板路的上雪已经堆积起厚厚一层,足够没过人的脚腕。宣王宫前挂着十二对用白绸糊成的大灯笼,此刻也在寒风中摇曳飘晃,好似下一刻就会被寒风撕开一道口子。王宫前执勤的侍卫银甲锃亮,站得笔直。
顺侯夫人紧紧看了那二十四只灯笼,抿起唇来:“之昂,即便国丧,白绸的灯笼,也不是谁都能用的,除非皇亲国戚,异姓亲王。”
贺之昂顺着乌氏的目光去看,那昂贵的白绸所制的灯笼,好似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轻易的就让其受寒风摧残。宣王宫厚重的宫门禁闭,森严禁忌。只余下小偏门供人采办往来。
他想起以往每次来宣王宫拜见之时,各色的贡茶精点,琅琊雕琢,宫室华美,假山游廊环抱,甚至就连王宫的侍者都衣着光鲜,不免又陷入了自卑之中。
他虽是侯府世子,但交趾地处偏远,物资匮乏,与宣王宫相比天差地别。藩王与普通贵族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母亲,等儿子成为驸马……”贺之昂喃喃的话被寒风吹散,谁都听不见。
“你且等着罢,见惯了珍珠的人,怎么会瞧得上瓦砾泥沙。”老太妃抬眼微微看了坐在对面的孙女,突然开口道。
殷却暄一怔,只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但又听不懂祖母到底是在说什么,谁见惯了珍珠?
“祖母……”她才要开口问,却又被打断了。
“别问,看着就是。”老太妃低下了头,神秘道。
在定陵郡主被顺侯退亲一事传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建康突然派了人去交趾,传旨的内侍是华阴公主的贴身太监。
顺侯夫人逢人就说她儿子攀上了华阴公主,大家都以为是赐婚的圣旨,万万想不到是代传削爵的圣旨。
华阴公主以背信弃义、不忠不悌的罪名,一纸奏章告到了新帝跟前儿,状告顺侯眼见宣王一脉弱势就趁机打压,还带累了她的名声,可见人品堪忧。
华阴公主是谁?是新帝的小姑姑啊!新帝立时就下旨将顺侯的爵位一削再削,削成了男爵,又将封地交趾乡收回,全府上下迁居平沃县。
乌氏哭得凄凄惨惨,意图入建康去找华阴公主讨个公道,不是公主自己说的吗?若是她儿子并无婚约,当下嫁!
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
只是没等出了平沃县呢,就被拦了下来,遣返回府。
“你们不能拦我,我不信!公主明明说看上了我儿子,要招他为驸马!”乌氏鬓发散乱的撕扯着,却被华阴公主派来的内侍津西一把推倒在地。
津西轻蔑的拍了拍身上被乌氏碰过的衣角,好似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来,捻起兰花指凑近了乌氏,小声耳语:“你当殿下真是看上了你儿子?不过是替定陵郡主试试你儿子的人品,没想到贵公子人品低劣,品行堪忧!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以为自己要成驸马爷了,殿下怎么放心将定陵郡主下嫁到你们这种人家?”
津西直起身来抬脚离去,想起什么一般又转身往乌氏心头插上一刀:“你错就错在自作主张,谁允你伤了定陵郡主的面子?要退婚也该定陵郡主先提,你有什么资格?若是你安分些,就不至于被削爵到如此境地了。”
乌氏恐惧又不敢相信的扒着津西靛蓝色的衣角,摇头哭道:“不是说公主殿下与宣王府不和已久,仆妇只是……只是……”
津西烦躁的皱眉,将人踢开:“谁告诉你殿下敌视宣王了?像你这样妄图揣测上意之人,死一百个都不嫌多!”
乌氏跪在地上掩面大哭,皇室强权,他们即便有爵位在身,也不过是皇室的奴仆。区区一个男爵,就连在公主身边的宦官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殷却暄得知顺侯被削爵的消息,恍若一道闪电直劈而下,福至灵心的跑去景新苑。
“喝口水,看你跑的气都喘不匀了。”老太妃就知道殷却暄会找过来。
“祖母……您……您说得那句‘见惯了珍珠,怎么会看得上瓦砾泥沙’,是说……是说华阴公主?”殷却暄将平日里的惧怕都抛在脑后,气息不稳的问道。
老太妃抬手想要替她擦一擦额头上的虚汗,却又颓然的放下手,只递了个帕子过去。“先坐下,慢慢说,昨日才说你稳重了,今日为了这点小事儿又毛躁气来了。”转头吩咐李嬷嬷去端些点心蜜饯来,该到殷却暄吃药的时候了。
“咳咳……咳……”殷却暄脸咳得通红,嘴唇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她身体不好,适才情绪激动又跑急了,跑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这一停下了就有些喘不上气。
老太妃担忧的直起身子,皱眉教人请郎中来。殷却暄摆手示意不需要“我自己身子有数,不劳动方士再跑一趟。”
这样的小打小闹不值当来回跑一趟,就算方士来了也只会说她身体虚弱,好生将养,切勿激动。回头不痛不痒补身子的药,难吃又没用。
老太妃也不再劝,只让人替她解了外衣,褪了鞋扶上大炕。
“祖母,您前几日不紧不慢的,只让我等着瞧,是早就预料到了?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半刻后,殷却暄缓过劲儿来了,扶着大炕上的小几急切问着。
她平日里黯淡的眼睛,此刻都多了几分光彩。万分钦佩祖母的料事如神。
“先将药喝了,我慢慢与你说来。”老太妃头也不抬的说道,只低头用小泥炉煮茶,掂了半撮细盐在沸腾翻涌的茶水里。
有好奇心勾着,殷却暄连药都不觉得苦了,仰头痛快的将汤药喝尽了,苦的直打颤,又捻了颗九制话梅将药味压下去,乖乖把药碗双手递回给皎皎。
“华阴公主最先喜欢的人是谁,满满你可曾记得?”老太妃看着青嫩的茶汤问殷却暄,白雾扑在她苍老布满褶皱的脸上,多添神秘,殷却暄心头不由得一颤,下意识答道。
“哥哥,华阴公主最先爱慕的是哥哥。”
“那你觉得贺之昂与你哥哥相比,有无可比性?”老太妃继续发问。
殷却暄跪坐在大炕上,双手乖巧的放于膝上,摇头:“全无可比性。贺之昂虽在青年一代小有才名,算是翘楚,但较哥哥,云泥之别。”
“华阴公主心高气傲,自幼娇宠,什么都要最好的,她既然倾心过你哥哥,又怎会看上贺之昂这样的庸才。”
殷却暄好似听明白了,又还有些糊涂:“所以这一切都是贺家自导自演的?”
“也不一定,华阴公主若不给出承诺,乌氏怎么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但总归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贺之昂这般背信弃义,见利忘义的小人,不是你的良配。”
“也幸亏你还没嫁过去。”老太妃庆幸的感叹了句,当初给满满定亲的时候是在过于草率,回想起乌氏来退亲时的嘴脸,都觉得后怕。
“那华阴公主既然给了承诺,又为何撺掇着新帝削爵?”
“这就不得而知了,平阳与建康相隔千里,消息传的慢,我不好妄加猜测。但此次对你有利无害,顺侯想要坏了你的名声讨好华阴公主,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太妃过滤了茶渣,滤出滚烫的茶水,匀出一杯放在殷却暄面前。
殷却暄尝了一口,又苦又涩,悄悄吐了吐舌头,的确是祖母的手艺,祖母煮茶喜欢放盐,她则喜欢加糖。
顺侯也算自作自受,不但没把她踩下去,反倒让自己在勋贵面前抬不起头。脸是被打的啪啪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津西(娇俏兰花指):“贱婢!扯坏老子的新裙子了!”
男主保守估计在下一章放出来溜达溜达~啾啾
第6章
姬幼宜步伐匆匆,却难掩端庄威严,凤履踏在黑曜石地砖上咚咚作响,宽大的衣袖随风自动,威仪十足,一张明艳到极致的脸紧绷着,红唇微抿,隐有郁色,看似极其不快。
分明只是一身素衣,周身也无饰物,却只让人觉得不可亵渎,忍不住升起恭敬之意。
“恭迎华阴公主。”江从腆着一张笑脸,谄媚至极的弯腰逢迎,顺势将人拦在殿外。华阴公主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地位极为尊崇。
江从跟着姬亥十几年,受过的苦遭过得罪不计其数,即便现在发达了,也依旧弯得下腰,放得下大总管的架子。
“滚开!”姬幼宜目不斜视,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身后的女官宫女也瞪圆了眼睛,若是江从敢说不肯,便要讨一番公道。
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起来,守卫在承泽殿的侍卫都默默按上了腰间佩剑,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江从干笑两声,将手中拂尘一扬:“仆下怎敢拦您,是陛下料到您要来,特意派仆来此迎接。”
“是吗?”姬幼宜的声音拉的极长,带着几分嘲讽,嘴角扯出冷艳的弧度。
江从面不改色,依旧笑意盈盈的弯下腰,亲自将殿门打开,恭迎姬幼宜进殿。
“你们留在外面等着。”姬幼宜吩咐随行的女官侍从后,凤眸冷冷的在江从身上一转,抬步踏入承泽殿。
“姑母是稀客,侄儿有失远迎,不知今日为何前来?”姬亥笑容和煦的端坐其上,一双形状姣好的凤眼弯出弧度,教人瞧不清这温柔外皮下究竟是怎样的冷漠,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交握在一起,阳光下隐隐能瞧见淡青的血管。
“我为什么前来,你难道不清楚吗?”
“侄儿不清楚,但请姑母明鉴。”即便姬幼宜语气不善,姬亥笑意依旧,脾气好的像是一个假人,永远不会生气,永远不会觉得被冒犯。朗朗如明月,疏疏如清风,用芝兰玉树玉山将倾之词修饰皆不为过。
姬幼宜性格直率,不擅与姬亥这样的人打交道,便斩钉截铁道:“我听闻你要立定陵郡主为皇后,这件事我不允许!”
“难道侄儿现在连立谁为后,都要经过姑母的同意了吗?”涉及到殷却暄,姬亥方才将眼抬起,语气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她眼睛不好,心思又单纯,不适合复杂的后宫,你以为姜太后是什么善茬?她能应对的了吗?”姬幼宜甩袖怒瞪姬亥,语气愤懑,又夹杂着几分无奈。
“侄儿的心动一生仅一次,只给一个人,还望姑母相信侄儿,侄儿会护她一生一世。”姬亥说得诚恳,好声好气的试图说服华阴公主。
“姬亥!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自私自利,薄情寡性,就连亲父兄都敢设计!我怎敢信你会有真心?”姬幼宜见姬亥雷打不动,暴怒的指着姬亥的鼻子,将旧账一并抖搂了出来。
好在殿内伺候的人早就尽数遣出,只剩下姑侄儿人相对。
姬亥握着御笔的手一顿,周身的气氛瞬间阴沉下来,面上的笑意尽数收敛,显得十分骇人,语气森然道:“姑母是忘了,父兄相残的戏码中,也有您的手笔。”
姬幼宜浑身一颤,平静下来后冷笑出声:“姬亥,你苦心经营仁慈宽厚的形象迷惑世人,想必不希望真面目暴露,被万人唾弃吧?我倒是无所谓,比起新帝杀兄弑父,本宫一介从犯,怎么也过得比你好。”
“华阴公主是在威胁朕?”姬亥忽的双眸一弯,倒是从容起来了,只是周身气压依旧低沉,笑道:“朕记得,公主府上养了一对五岁的小儿女,姓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