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薇摸了摸鼻子,撇着小嘴,好似委屈,满足的笑容却从眼里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
空气里好似都弥散着一股腻死人的甜味儿,秦昇极目远眺,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自动过滤掉屋里的两个人,一心一意赏景,不想听也不想看。
“堂兄,你瞧那两名女子,其他人都好好站着,唯有她俩不按常理,倒是有点意思,不知容貌如何,从这里也看不真切......”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种热闹了,也是起了兴趣,加上无心选秀充实后宫,有个秦昇挡着,巴不得多推些人给他,以减轻自己的压力。
秦昇自然知道皇帝提到的是哪两人,他一来就注意到了,但他在意的只有一个,也不想被皇帝这样打趣。
“进宫参选的秀女有两百多人,性子也是各不相同,这两个只是累了歇一歇,也不足为怪,臣听闻这里面有个秀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岁便拜在儒家大师门下,实为世间少见的才女,若能将此女召入后宫,可谓是锦上添花,红袖添香,一大乐趣。”
秦冕很喜欢听堂兄讲话,字字铿锵,言之凿凿,让人特别有倾听的欲望,顿时起了几分兴致,好奇问道:“皇兄可知这位秀女出自哪家?”
私底下,秦冕仍是喜欢称呼秦昇为堂兄,这样更有亲切感,就像儿时那般,逝去的时光总是最美好的。
“便是太后娘家侄孙女,沐恩侯嫡女容宓。”
秦昇话一出,秦冕也想到了,之前太后也有跟他提过,可毕竟是自家人,不好夸得太过,秦冕也就没当一回事,这次选秀他也猜到太后肯定要召容家女入宫,但秦冕对容家的女儿敬谢不敏,已经有了一个太后,他不想再在后宫里看到容家人了。
想到烦心事,秦冕神色暗了下来,薛采薇站在他身侧,看得清楚,稍稍侧首朝后头的秦昇使了个眼色,这也是她少有的能跟他交流的机会。
秦昇跟薛采薇视线一对上便快速挪开,走到皇帝的另一边,换了语气,以一个堂兄的身份进言道:“皇上即位已有三年,论理也该有皇后了,就是您不愿意,两位太后,还有文武百官也会急,您宠不宠幸是一回事,立不立皇后又是另一回事,在臣看来,这两者之间没有绝对的冲突,最后还得看皇上如何协调了。”
这堂弟虽不靠谱,但比乱臣贼子好应付多了,秦昇还是想挽救一下,救不了了就做其他打算,到时他也筹备得差不多了,胜券在握,也更轻松。
皇帝本就有些扛不住,秦昇一席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哪能不松动,只不过,秦冕回头看向一语不发的薛采薇,眼里浮现丝丝歉意,原本答应了她,怕是不能做到了。
薛采薇也充分展现出了她的善解人意,搭上皇帝胳膊,轻轻一笑:“表哥好,这天下才能好,采薇才能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要皇帝心在她这里,就算有了皇后也只是摆设,容家想再出一个皇后,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运道了,福气太满了,跌下来的话,会更惨。
“容朕再想想。”
秦冕看着温和,实在内心执拗,认定了的事,想要更改,太难了。
沈妧这一坐就不愿起来了,眼看着秀女们一个个往上走,进去了就没出来,楼那边估计有另一道门供她们回宫,队伍也是越来越短,沈姝从她面前掠过没有看她一眼,面上看不出疲累,很有自信的样子,沈妧不得不佩服这位堂姐,得有多大的毅力和斗志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身旁的顾怡推了推她:“我们要不要也回去排个队,不能总这么坐着。”
“等最后一名秀女走到我们这里,我们再跟在她后面,反正已经坐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沈妧倒是看得开,她们的一举一动恐怕已经被宫人禀告到几位贵主那里了,挽救不了了,不如破罐子破摔,惺惺作态反倒别扭。
顾怡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再说有人陪着,也不那么怕了,别看沈妧年纪小,可顾怡总觉得她很能扛事,跟她在一起特有安全感。
等到沈妧和顾怡进楼,已经是申时,早膳本就吃的不多,又候了那么久,两人都是饥肠辘辘,恨不能一进去就马上出来,然而,进到房间里,别说太后和妃嫔了,就连个飞虫都看不见,倒是摆了好几张红木大桌,桌上整齐放着笔墨纸砚。
杨姑姑领着她们最后六人到右侧墙上挂着的一溜木牌前,说着规矩:“你们随意选一个,翻过来,按照木牌上的要求来做,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不管有没有做完都要停下,若是拖延,成绩作废。”
几名秀女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在观望,沈妧饿得小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见不得她们拖拖拉拉,自己率先走到木牌前,随便点了一个牌子,杨姑姑命宫人翻开,沈妧定定看着牌子上的大字。
作一幅你最喜欢的画!
呵呵,这好办,越简单越喜欢。
沈妧抽完,顾怡也赶紧跟上,她抽到是自作一首诗,不得抄袭照搬,小脸登时垮了,她能完全背下来的古诗也就那么二三十首,更别提自己作了。
一诗一画,各自选了张桌子,开始发挥。
沈妧已经有了想画的内容,动笔以后也很顺畅,寥寥几笔蜿蜒勾勒,杨姑姑看她神情轻松,持着墨笔的姿势很像那么回事,不禁好奇走过去探看,见她所画之物,更是莞尔一笑。
一杆荷叶笔挺挺立着,一只小蜻蜓立在了叶片边沿,振翅欲飞。
看似逗趣,也过于简单,但好像有隐含了禅意在里面,小姑娘大多爱鲜艳爱繁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也是心思剔透了。
杨姑姑深思以后,看着沈妧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欣赏,怪不得太皇太后特别提到,总归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幅画,最后自然呈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太后伴在婆婆身边,看太皇太后面容愉悦,不由凑过来瞧了一眼,这画的什么鬼,太简单了,简直是儿戏。
“你爱花团锦簇,我爱青乔痩木,个人喜好不同,本就没个统一标准,以你的眼光来要求所有人,今后谁还敢表现出真性情,个个都巴着你捧着你,满脸假笑,你就高兴了?”
当然高兴,她身为太后,本就该享受天下所有人的顶礼膜拜,但这话是不能跟太皇太后说的,这位婆婆本就对她诸多挑剔,她可不想自讨没趣。
“既然太皇太后喜欢这画,那就勉强算她过关了。”
“什么叫勉强,这么好的画就该打高分。”
一句话堵得容太后哑口无言,这位婆婆二十年如一日的品味,她实在是欣赏不来,也不敢苟同。
“可她规矩太差,吃不了苦!”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非得倒地不起,去掉半条命,你才高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的孩子无端被人这么折腾,你心里能好受?”
太皇太后是越老越心软,也更喜欢会随机应变的小姑娘,懂得保护自己,才是聪明人。
容太后被婆婆几句话说得没脾气了,只能努力让自己想开,一个失怙女,又出自小门小户,能翻出什么风浪,只要不影响到容宓的地位,留下来给太皇太后解闷也不是不可以。
“母后,您看宓儿写的这一手好字,又是自己做的诗词,读来朗朗上口,又颇有意境,远远在其他人之上,足以拔得魁首---”
“是你选妃,还是皇帝选妃,选进来的人最后都是为了伺候皇帝,自然以皇帝的意思为主。”
太皇太后将画收起,放了回去,吩咐嬷嬷:“将这些选好的作品都送到乾元殿,让皇帝来评出前三甲。”
太皇太后一旦开了口就再难劝动,容太后心不在焉地陪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太皇太后看着儿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年纪大了,反而不经事了,什么都想紧抓不放,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徒留一场空。
容太后回到自己宫里,亲近的内侍立马送上来一封信,是容侯特意遣人送入宫的,容太后意兴阑珊打开信,看完以后神情不见放松,反倒更凝重了。
沈妧,怎么这么熟悉呢,太后欣赏的那幅画,署名的好像就是沈妧。
一个小丫头片子,到底哪里好了,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眼,自己的侄孙子也想求娶她,沈家那种门第,别说做正妻,就是许个侧室也是高攀他们容家。
容太后将信揉碎,丢进了火盆里,看着渐渐升起的火焰,脑子里纷繁复杂。
不管皇帝喜不喜欢,她必须选几个她中意的人进来,未来的皇后,必须听她的话。
容侯递了信到宫里,这边秦昇也很快接到了消息,他站在御桌前,打开画卷,勾了手指在那栩栩如生的蜻蜓上点了点,她就是随手画几笔,也是美的。
皇帝出恭回来,刻意放缓脚步,悄声走近秦昇,秦昇耳力极佳,早就听到了那细碎的脚步声,但皇帝有着兴致,他也乐于配合,因为,他正想借个由头露些蛛丝马迹。
“堂兄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皇帝见他异常认真地端详一幅画,倒是难得的场景,不由出声问道。
秦昇微微惊讶地回身,唇边的笑意却未来得及退去,秦冕不仅好奇,更有了几分给人做媒的兴味,眼角轻轻一扫,瞥到画卷角落处的名讳,暗暗记了下来。
“皇兄再多看几个,看有没有更喜欢的?”
秦冕将容宓的诗稿翻了出来,秦昇草草掠过纸面一眼,委婉拒绝:“这诗看着高雅,秦昇只爱耍几下大刀,怕是欣赏不来。”
皇帝都不想沾惹的容家,他更不可能接手。
最终,皇帝多方考虑,将左都御史的嫡次女推上了魁首,顾及容太后的面子,给容宓赏了个第三,而第二名,几乎所多人都猜错了,连当事人自己都想不到。
“天呐,你太厉害了,那么多秀女,你得了第二,我果然有眼光,没有看错人。”
名次公布下来,顾怡比沈妧本人还要激动,拉着她蹦蹦跳跳,好不欢乐,容宓和赵铃更是心情复杂,一个善于隐藏,一个表现明显,同样都感觉到不可思议,这两人不仅没有落选,其中一个还榜上有名,特别是容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吃苦怕累的小丫头。
“六表妹画艺师从何家?”
容宓终是忍不住,头一回主动跟沈妧攀谈。
沈妧也是一脸蒙,老老实实道:“从未拜过师,都是自己在家画着玩。”
不说还好,一说,更招人恨了,素来沉得住的容宓也难以维持平静了。
“六表妹不愿透露也就罢了,何必这样戏弄人。”
“我跟你没仇没怨,为何要戏弄你?”
容宓的发难,沈妧只觉好笑,她从头到尾都是懵的,只有接受的份儿,又有谁顾及她的感受。
“看来沈六小姐是有意藏拙了,不过人不可能一直得意,有些人,光是这一次就用尽了全力,下回,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赵铃宁可将沈妧这次获胜看做走了狗屎运,就是不想承认她的实力。
沈妧还没回话,顾怡就替她怼了回去:“吃不到葡萄才会说葡萄是酸的,那么我们就走着瞧,看笑到最后的是哪一个。”
顾怡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但她特别相信沈妧,觉得沈妧有这个实力。
“那就拭目以待,看谁技高一筹。”
容宓也被激出了脾气,冷冷回呛。
四个人,分为两派,算是彻底撂开了话,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沈妧心道自己怕是跟容家八字不合,兄妹两人,一个个都盯上她了,她莫名其妙地就被架在了火炉上。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宫人送来了饭菜,四菜一汤,是她们四个人的份额,也只有这个时候,四个人才会围坐在一桌,难得和谐,不过也是暗中较劲,各自用饭,谁也不搭理谁。
赵铃喝完了一碗汤,顿觉胃中暖烘烘,正要盛半碗饭,刚一起身,不一会儿,瓷碗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捧着腹部,面容扭曲,脸上不停冒冷汗。
容宓跟她坐得近,看她很痛苦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挪了过去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肚子,肚子好痛!”
“肚子痛,是不是葵水---”
话还没说完,容宓自己脸色也变了,腹中难忍的绞痛令她也无暇顾及赵铃,自己倒回了座位上,痛到咬牙。
“啊,好疼!”
这时,坐她们对面的顾怡好像被感染了似的,抱着肚子,痛得哇哇叫。
捧着饭碗的沈妧看着眼前突发的一幕幕,惊得合不拢嘴,放下了碗筷,想做点什么,可一站起来,看看这又扶扶那,最后一个都帮不了,沈妧只能赶紧跑出屋,将杨姑姑叫了过来。
杨姑姑在深宫二十年,看惯了这场面,回头直直盯着沈妧,眼里有着审视和疑虑。
“我去叫太医,你就在这里看着她们,哪里都不准去。”
话落,杨姑姑又叫了两名宫女守在这里。
这时候,沈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姑姑这是将她当做怀疑对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千字晚上再发,先让作者缓缓休息一下,划重点:虚惊一场,女主会没事的,亲妈舍不得,男主更心疼!所有的阴谋阳谋全部反弹,反弹,反弹!
第31章
太医来得很快, 经过检查发现三名秀女中的是同一种毒,好在这毒不算难解,太医诊完后赶紧下去配药煎药。
太后听闻容宓出事更震惊不已, 当即派了信得过的管事嬷嬷前来查看情况, 三名秀女并肩躺床上, 一个个疼得精疲力尽, 只剩细弱的哼气声。
裘嬷嬷昏黄但依旧犀利的老眼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不自觉眯起了双目, 松弛的眼带愈发明显,视线落到一旁的沈妧身上时更是充满了审判的意味。
“这么说,唯独沈小主没有事,其余三位小主食用了饭菜后都出现了中毒的反应。”
杨姑姑看了沈妧一眼,不偏不倚道:“太医之前有查验过了, 饭菜里并没有毒,应是之前就种下了, 正好在那个点发作。”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为何同住在一间屋子,三个秀女出了事,只有一个完好, 难不成沈小主你事先预知有人下毒, 提高防备,安然度过了这一劫。”
裘嬷嬷这话明显带着偏见,也有问罪的意思,哪怕不是她下的毒, 都要治她一个隐瞒不报, 只顾自保,罔顾他人性命。
沈妧头一回直面深宫的阴暗, 眼见着几人在自己面前倒下,本就担惊受怕,又无端遭人这样猜忌,更是有股恼意浮上心头,不躲不避地对上裘嬷嬷的眼睛,清清朗朗道:“嬷嬷若是怀疑阿妧下毒大可直说,不过我若存心要想害她们,必定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何必留这么大的把柄,让你们第一反应都能怀疑到我,我又不是傻子,损人不利己,何苦来哉,毒不死她们,反倒惹得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