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陆英失笑,朝女孩勾了勾手指。陆正菀狐疑地凑上前去,听见母亲说:“你邀请条仔了咩?带来爹地见一见。”
  陆正菀吓得身子往后倾,为难地说:“乜嘢条仔啦,妈咪你讲话不要这样。”
  “是我讲话不要这样,还是你不敢让爹地知道?”
  陆正菀一把将牛皮纸袋跺到另一方一尘不染的料理台上,似乎很愤怒地说:“我就知道,你们各个都欺负我。我在这个家,冇人权啊——”
  陆正逡一下捂住她的嘴,可她扭动肩膀挣脱开来,还继续说:“爹地就是个混蛋,十恶不赦,罪无可赦,我不会饶恕他……”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陆正菀战战兢兢地侧过脸去,看见了杵着拐杖走来的男人。
  陆英晃着手指,饶有兴致地说:“陆生,看看你的菀菀,要发动革命。”
  陆决明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哦,你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陆英点了点下巴,颇有些烦恼地说:“同为女性,我该支持这场‘平权运动’;作为妈咪,我该支持菀菀;作为陆太呢……我只能服从陆生你的意见啦。”
  陆正逡爆发出一阵明显具有嘲讽意味的笑声,被陆正菀狠瞪了几眼也不消停。
  陆正菀“嘁”了一声,说:“爹地明明都跟你姓了,这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结果还是由爹地话事,妈咪你好没出息。”
  陆英耸了耸肩,“冇办法啊,我向阮生求婚的时候,宣誓了——”
  陆正菀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讲了不下百变啦。”
  大人孩子们纷纷笑起来,在厨房氤氲的热气里,有什么如巧克力般轻易融化,淌出蜜来。
  前厅走来一位穿笔挺西服的管家,许是特别的日子,他还系了一个精致的领结。他颔首说:“陆生、陆太,有客人来了。”
  陆正菀想极力忍住,可还是噗哧笑出了声,“阿星,你不知你好像五十年代拉斯维加斯赌场里的酒保。”
  南星微眯起眼睛,扯了扯领结说:“我这么靓,至少也是二十年代法国庄园里的大大大管家。”
  “是,我们勤劳的管家,要打理这个家,还要送我和哥哥上学,还是我们的保镖,自己也还好念书。”裴安菀走到南星身边,攀上他的肩膀。
  裴安逡适时接腔,“阿星,法语入门课本学完了咩?有冇不懂的地方,我可以给你辅导喔,按市价的八折算,好优惠的。”
  “你们两个细路仔!”南星提上一口气,又呼气,无奈地说,“还穿体恤牛仔裤,快去换衣服啦。寿星们,今日是你们主场诶。”
  孩子们笑闹着往楼上跑去,还不往停下来朝这几人做鬼脸。
  “长不大啊。”裴辛夷笑着摇头,不经意对上陆决明的视线。
  她上前两步,拂了拂他沾了水珠的肩头,又替他拢了拢袖扣,而后挽住他的胳膊,抬眸说:“陆生,我们该登场啦。”
  陆决明笑了一下,随她往外走去。杵着拐杖的手没有多余的修饰,仅有一枚朴素的铂金婚戒。而别致的袖扣闪烁微光,细看是精雕细琢的狼首。
  *
  晚霞隐去,郁蓝夜空中,悬着一轮弦月。
  宅院里变得热闹,受邀而来的邻里、商业伙伴,以及孩子们的同学朋友,无论是谁,在看见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对佳人,总会道一声,“陆生、陆太。”
  在裴安菀喜欢的迷幻摇滚乐中,人们端着酒杯闲谈,或是享用一席自助式美食,也有别的孩子们聚在一块,随音乐摇头晃脑。
  自在气氛弥漫,陆英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透过客厅一整扇的落地玻璃窗,往前院张望。
  阮决明轻拍她的手,宽慰说:“可能是航班延误,不要担心。”
  陆英叹气说:“可是阿崇下午就去接好彩妹了,现在都还冇到,两个人电话也打不通,真是不让人省心。”
  陆正逡拨开他们几乎是被强力胶黏在一起的胳膊,一边咀嚼纸杯蛋糕,一边含糊地说:“妈咪,你放心啦,不过是去一趟香港。”
  这反而让陆英保持微笑的脸庞僵住了。
  不知打哪儿来的陆正菀揪住哥哥的后衣领,拽开他,凑上前说:“好彩妹答应我一定会在切蛋糕之前到的,她从来不会对我食言,安心啦。”
  陆决明附和道:“放心吧。”
  陆英摊手说:“好啦,是我杞人忧天。”
  “妈咪,你也不要一直贴着爹地,快四十岁的人了,这样子你侬我侬很——”
  陆正逡话未说完,见陆英挑眉,立即往旁边躲闪。
  陆英却是应了他的话,放开身边人,一手提裙摆一手握拳,作势要动用武力,朝他追了过去。
  陆决明看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对陆正菀说:“你去玩吧,我坐下来休息一阵阵。”
  陆正菀藏起笑意,故作正经地说:“好,有事叫我。”说罢飞快地走开了。
  陆决明杵着拐杖,避开拥挤的人群,在落地窗与墙夹角间的单人沙发上落座。
  他的右小腿损伤严重,即使经过一年的复健训练,还是得依靠拐杖才能行走。他的右手掌与手腕也有轻微的损伤,很难握住什么东西。因此即使是右腿不便,却还是以左手杵拐杖。
  得知身体有无法无法根治的症疾时,他有刹那想消失的念头。这意味着他无法像个正常男人一样保护家庭,还会给家人造成困扰。
  之后他看见了太太的脸,被车门尖锐的角划伤,长时间浸在水中导致伤口化脓,除非植皮修复,没有办法消除疤痕。
  医生说活下来已是万幸中的不幸。
  他庆幸他们都还活着,如今还用了崭新的身份,与干净明朗的生活。
  感谢神明的宽恕,赐予的奇迹。
  *
  “我回来了!”女人娇俏又爽朗的声音划破一室吵闹。
  众人循着方向看去,只见穿天蓝色清亮露脐吊带背心与水磨牛仔热裤的女人,挥舞着双臂走了近来。
  后面还有一位男人,大约对她的举止颇为羞愧,扶住额头遮住了半张脸。
  “好彩妹!”陆正菀踮起脚尖,欣然地抬手回应,“快来快来,就等你切蛋糕了。”
  听了这句话,阮决明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渐渐蹙起了眉头。
  周珏与陆正菀在半道上相聚,陆正菀向周珏介绍身旁一位斯斯文文的男孩,脸上还挂着暧昧的浅笑。
  应酬了一会儿,陆英来找陆决明,正巧看见他半是迷惑半是审视的神情,抬手在他肩头拍了一记。
  陆决明肩膀抖了一下。陆英更觉稀奇,笑说:“你也会被吓到,这么出神啊?”
  陆决明当然不打算放过会老老实实回答他问题的人,问:“那是谁?”
  “仔仔在橄榄球队的朋友。”
  陆决明看着她,微笑说:“我看你很期待‘惩罚’。”
  陆英的耳根倏地红了,抬起手掌说:“陆生,我回答,但前提是你不能生气。”
  “嗯。”
  “是菀菀的条仔啦。”陆英对陆决明耳语说,“不要讲是我告密的,告密最可耻了!”
  意料之外的,陆决明看上去很平静。陆英小心翼翼地说:“菀菀她爹地,你这么生气呀……”
  陆决明垂眸轻笑,叹息般地说:“冇啊,你还讲他们长不大,各个都长大咯。”
  陆英察觉到他的心思,轻抚他的肩膀说:“还早啦,才十八岁,以后的事怎么讲得准?而且,就算结婚又怎样,还不是一辈子都是我们的仔仔。”
  “十八岁。”陆决明扬起笑,深深看着她,“陆太,十六七岁就定下了我们的一生。”
  陆英偏头,倚在他臂膀上,好不甜蜜地说:“是呀,陆生,我们好特别、好幸运的,千万之中挑一。”
  陆决明在她额上蜻蜓点水落下一吻,“陆太,感谢你在十八年前生下仔仔们,你辛苦了。”
  “当然咯,我辛苦啦。”
  *
  这时,一首还未播放完的音乐被切断,生日快乐响起。
  南星从墙后的回廊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二十六寸的翻糖蛋糕,中间立着惟妙惟肖的空客飞机,还有一本戴着魔法帽的红皮书,以三角形的结构紧密挨在一起。造型装饰前插着数字蜡烛,“1”是陆正菀喜欢的红色,“8”是陆正逡最近痴迷的金属银色。
  兄妹二人被人群推到临时充当舞台的斜弧线设计的装饰台阶上。背后的墙壁上挂着“18”与“Happy Birthday”形状的气球,地上也堆了好些普通型的彩色气球。
  人们齐唱生日歌,南星离麦克风最近,走调的歌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陆正菀和陆正逡大笑,险些笑出泪水。
  南星毫不在意,还故作正经地说:“快许愿啦。”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认定一人许一个愿望。
  陆正菀双手交握,看着生日蛋糕的烛火说:“第一个愿望,希望哥哥顺利考上飞行员。”
  陆正逡心下喜悦,面上却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他说:“那我的愿望就是,妹妹能拿到心水的offer,还有在十八岁这一年谈一场二十八岁也不会后悔的恋爱。”
  人群扬起一阵惊讶而赞赏的“喔”声。
  陆正菀瞥了眼人群里一直注视着她的男孩,挑眉说:“我才不要这一年,我要从前往后,每一次恋爱都是老了不会后悔的恋爱。”
  南星瞧着他们人小鬼大的模样,笑说:“第三个愿望呢?”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说:“第三个愿望,希望我们一家人七口,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们一齐吹灭蜡烛,人们爆发出欢笑,音乐再度响起。
  站在不远处的陆英捂住了唇,陆决明揽着她,握了下她的肩头,“陆英,我在。”
  “我知,你在。”
  *
  “等等——”裴安菀方才想起什么,对着麦克风说,“虽然是我和哥哥的生日,但最最该感谢的人,是我们的妈咪。”
  陆英对上她的视线,微微抬眉,静待下文。
  “我们给妈咪准备了一件礼物。”裴安菀说,“花了好多年时间才找到——下面有请我们的好彩妹来揭晓!”
  周珏从周崇手里接过一个长方的丝绒盒子,施施然走上台,站定后说:“请陆太与陆生过来。”
  “这几个人,不知搞乜啊。”陆决明说着,在陆英搀挽下,杵着拐杖缓缓走入人群。
  人们往两旁推,让出一条路。
  陆英玩笑说:“我感觉在走婚礼红毯。”
  当他们走上舞台,见周珏还想要卖关子说胡话,陆正逡抢过盒子,一下子打开来。
  盒子里放着一条十字架项链,看得出修复过,可十字架挂坠上还是有些许划痕。
  陆英怔怔地说:“这是……”
  “爹地,你快讲啊。”陆正菀催促道。
  陆决明顿了顿,出声说:“以前搞丢了你珍惜的项链,我一直过意不去。仔仔们知道我的心思——”
  他偏头问:“是咩?”
  兄妹二人齐齐点头。周珏迫不及待地接腔说:“于是他们偷偷拜托了我,一定要找到这条项链。天知道有多难找,我找遍邮局,找遍全港典当行——”
  陆正逡再度打断她,笑意盎然地说:“然后终于赶在我们生辰之前找到了。”
  周珏倒也不恼,顺势说:“姑丈,帮六姑戴上吧。”
  陆决明取出项链,如同呵护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小心地为陆英戴上了项链。
  陆英握住挂坠,已然说不出话来。
  陆决明说:“好了,我们两个龙套呢要退场了,祝各位玩得开心。”
  有活泼的年轻人举杯道:“多谢阮生阮太。”
  还有人说:“祝陆生陆太百年好合!”
  陆英颇觉羞赫,也不顾陆决明有疾,拉着他快速逃离现场,坐上电梯。
  *
  一眨眼的功夫,电梯门在二楼打开。
  陆英转身,牵着陆决明的手,倒退着走了出去。
  陆决明笑盈盈地说:“终于安静了一点。”
  陆英还是退着走,不小心撞上了卧室房门,“唉哟”一声,却是又笑弯了腰。
  陆决明稍稍勾身,问:“有冇怎样?”
  “看你这么紧张,撞了一下能怎样啊?”陆英嗔道,反手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陆决明看她做作的勾引模样,索性丢了拐杖,尽力稳步往前走,一手还虚护着她。
  无论怎样,这个男人骨子里给人的压迫感从未消失过。陆英偶尔很喜欢他这一面,觉得迷人极了。
  最终,陆英跌倒在柔软的床上,陆决明欺身撑在了上面。
  他温柔地拨开她额边的发,如同少时,以前,现在与未来那样。他抚摸着她的伤疤,轻声说:“陆英,我爱你。”
  “我也是。”她停顿半秒,以近乎呢喃的语气说,“阿魏,我的阿魏。”
  他们吻在了一起,如皎洁月光洒在宁静的海面。
  手不由自主撩起裙摆的时候,陆决明停了下来,倒在了一旁。他偏头看见陆英迷离而不解的目光,点了点她的鼻尖,“傻女,你忘啦,今日还有一件事未做。”
  陆英翻了个身,爬向床头,拉开了床头柜,拿出支票夹。
  她抄起床头柜上的钢笔,咬开盖子,转头问:“陆生,十八岁,是不是该签十个八才好啊?”
  陆决明笑出声来,“这样的话,你今年最好不要买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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