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遥到直升机里拿小布丁的药,手机没随身带。
慕靳裴没等到回复,他转身走向停车坪时,看到了直升机前的季星遥,他脚步顿了下,转个方向走过去。
眼前有身影靠近,季星遥抬头,慕靳裴停下脚步。
两人对视许久。
季星遥没开口,等着他说话。
有些话在心里想着容易,说出口那刻才知道有多艰难。“遥遥,”慕靳裴看着她的眼,她眼神冷淡,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璀璨。
“能不能先别结婚?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不奢求你原谅我,你给我一个机会就行。”
长时间的沉默。
季星遥淡淡看着他,“五年前,我也用这样卑微,甚至更卑微的语气去求你,希望你借点钱给我。你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你可能都忘了,我认识你的时候才二十一岁,你亲手毁掉这一切的时候,我也才二十二岁。”
“我突然什么都没有了,一天之内,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爸去了哪里,有没有想不开。我爱着的那个人,也把我丢下了。”
“那时月月在我肚子里已经八周了,当你汽车开走的时候,我肚子疼得受不了,我真怕我留不住她,保护不好她。”“我决定生下她,跟你没有关系,就算恨你,也不影响我对她的爱,我生她只是因为我爱她,我舍不得她,其实一开始骆医生都不怎么抱希望,觉得我保不住。后来她坚强我也努力撑着,我们熬过来了。”
“那段时间我一遍遍去回想我跟你从认识到领证的所有我能想起来的细节,我自欺欺人地渴望着能找到你爱我的蛛丝马迹。我怕有一天孩子会问我,爸爸爱她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后来越想越痛苦,原来我以为的一见钟情,只不过是你精心布的一个局,而你接近我,也只是为了报复我爸曾经对你母亲的欺骗。”
“我以为的爱,都是伪善,我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那个怀抱,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骗局。”
“我爱的那个人,他一早就知道了我们的结局。在我幻想婚礼时,他已经快要离开了。”
她定定看着他:“慕靳裴,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给你机会?要怎么给呀?你告诉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行不行?”
慕靳裴什么都说不出,也没什么可为自己辩解,两人渐渐看不清对方,视线一片模糊。
季星遥语气慢慢平静下来,“如果你真的觉得你爱我,也想赎罪,以后能不能就不要再打扰我?”
“你也放过你自己。你前三十三年都活在仇恨里,现在都过去了,你好好为自己活一回,你还有机会体会做爸爸的喜悦。”
“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女儿,也会看着她在产房出生,你能陪着她长大,能听到她第一声喊你爸爸。”
“我和月月会好好的,你不用牵挂。”
她言尽于此,对他微微欠身,抬步就走。
“遥遥,”擦肩时,慕靳裴伸手拦住她,“我再抱你一下。”他还像以前那样,单手把她抱起来。
他下巴轻轻靠了一下她的额头:“对不起。”
季星遥感觉一股暖流从她额头,顺着她鼻梁流下,她拿手擦了下,没有颜色,是他的眼泪。
慕靳裴放下她,转身走向停车坪。
第65章
一月中,季星遥给唐宏康的还款期限到了。前一晚,她给唐宏康发了消息提醒:【唐董,欠我的钱,还不打算还?】
这两个月唐宏康焦头烂额,不仅要四处筹措资金,还要应对慕靳裴在生意上对他的围追堵截,所有他经手且谈妥的项目,最后在签合同阶段都黄了。
季星遥刚才发的那条消息唐宏康没看到,他手机没带,被储征让人留在了他办公室,此时,他正坐在会议室,对面是慕靳裴和储征。
他们突然来访,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储征打开一个档案袋,用力一推从桌面上滑到他面前,“唐总,合作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唐宏康冷笑了声,嘲讽意味颇浓,他没接话。慕靳裴和储征卡在今天这个节骨眼来宏康实业,其实就是给他下马威,让他准时还钱给季星遥。
要是他没猜错,这个档案袋里全是他这些年的一些黑幕交易的证据,说不定还有他怎么帮着慕靳裴让季氏破产的证据。
当然,慕靳裴肯定把他自己那部分信息抹去。
而他没有证据能证明当年季氏破产,南非那个项目出了状况跟慕靳裴暗中操作有挂。
这就是慕靳裴阴险的地方,不管多卑劣的手段,但他总能全身而退,不给自己不给M.K留下任何让外人拿捏的把柄。
唐宏康没打开那个档案袋,当年他见识过慕靳裴的狠戾,对季星遥都能那么狠心,如今对他就不会心慈手软。
他看向慕靳裴:“说吧,什么条件能换我安全无恙?”
慕靳裴不紧不慢重复了那句话:“安全无恙?”
直升机坠机那件事还没查清楚,要是真跟唐宏康有关,他怎么可能保证他安全无恙?
所谓的给他安全无恙的承诺,也不过是在没有触犯他底线之前。
“明天就把欠遥遥的钱,连本带息一分不少还上,现金部分你还三个亿,其余全部用你海外优质投资来偿还,投资是有风险的,万一到时转给遥遥后不保值了,她就得承担损失的风险。”
唐宏康故作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投资部分按照市值七折折抵给遥遥。”
“……”唐宏康被气得双手不由颤抖,“慕靳裴,你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储征接过话,“唐董,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你名下大部分投资,当年可都是从季常盛手里坑来的钱,收个管理费不为过。”
他接着道:“明天会有律师团队代表季小姐来跟你走具体还款流程,一个月内办完所有手续。”
储征继续跟唐宏康谈判其他保证他暂时安然无恙的条件,“宏康实业拟上市前,引入M.K作为你们的战略合作伙伴,还要向谢昀呈控股的资产管理公司定向增发,占股比例,就按当初慕总跟你说的那个数字来。至于公司董事会成员,我们这边要占三分之二名额。”
唐宏康颓败地靠在椅子里,他辛苦这么多年,到头来给慕靳裴做了嫁衣,他不费一针一线,拿得那么理所当然。
也许,当初跟慕靳裴合作时他就该想到,慕靳裴那样没有底线的人,是不可靠的,他引火,早晚会烧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
生意场上向来弱肉强食,慕靳裴就是最凶狠的那类。
此时此刻,面对着慕靳裴毫无原则的反杀,他只能自食恶果。
当天夜里,慕靳裴和储征就返回纽约,他们这一次在北京才待了半天,从机场到宏康实业,谈判后直接回机场。
到了飞机上,气氛依旧沉闷,储征连翻资料的声音都小心翼翼控制着。
原本老板把谈判任务安排给了他,也等着唐宏康去曼哈顿主动找他们,可就因为明天是还款期限,老板就亲自来了一趟。
已经十多天,老板没再问过他跟季星遥有关的任何消息。
每天早上五点多,老板就到了公司,晚上十二点多才回。
二月下旬,天气渐暖。
那个司机继续流浪,这段时间他走出很远,离之前那个废弃的房车已经快五十公里。
谢昀呈带小布丁去看望那个流浪汉,小布丁起初很兴奋,“我们是去他家里做客?他找到了他的爸爸,对吗?”
“没有。”
“啊?”小布丁脸上的笑容僵住,“怎么会,为什么?”
谢昀呈只好扯谎,“原本以为他是那家人走失的孩子,可鉴定后发现不是,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
“那他还好吗?有没有穿得很帅气?”
“…还算不错。”
小布丁失落地叹口气,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明明美得像一幅画,可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小布丁见到了流浪汉,他穿得衣服看上去比之前新了不少,可整个人还是很邋遢。
“为什么不给他洗澡呢?”
谢昀呈:“他自我堕落,谁都没办法,总不能强制他,那样会刺激到甚至会诱发他的疾病。”
小布丁不理解自我堕落是什么意思,她以为是因为他没找到自己的爸爸,很难过很难过,所以没心情去洗澡。
流浪汉正坐在路边,神经呆滞地望着偶尔过往的行人。
“嗨,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是小布丁。”
流浪汉显然已经不记得这个声音,可等他缓缓转脸,视线落到小布丁脸上时,他眼底突然亮了,嘴唇张合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给你,你喜欢吃这个对不对?”小布丁从包里拿出一个汉堡,“我记得你喜欢吃。”
流浪汉盯着小布丁足足看了一分多钟,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给你,特意给你买的。”小布丁不嫌弃他的手脏,拉过他那只粗糙的手把汉堡放他手里。
她就在流浪汉旁边的路牙石上坐下来,两手托腮。
他们挨得很近,就像几个月前在曼哈顿路边的长椅旁,她一点都不介意他如此邋遢。
流浪汉打开汉堡,咬了一大口,汉堡的香味在他们俩周围弥漫开来,也跟在曼哈顿那晚一样。
他开始摸口袋,从裤子到外套,从左口袋到右口袋,终于找到了,他递到小布丁跟前,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还是当初的那块巧克力,他一直没吃。包装纸都磨破了,露出深褐色的巧克力。这一次,小布丁接了过来,“谢谢,我很喜欢巧克力。”
她打开那块巧克力,咬了一口。
谢昀呈在路对面的车里,远远看着这两人,他拿手机拍了张照片,这一幕讽刺却又如此温馨和谐。
“我的病应该快好了。”小布丁努力从苦苦的巧克力里寻找那一丝甜,“肯定快好了。假爸爸说,再过几天等他忙完了要带我去旅行,我很期待。也许旅行途中,我能遇到我的真爸爸。”
“对了,我又认识了一个妹妹,她是个小可爱,喜欢画画,她还画了一幅《美丽的幼儿园》送给我。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你呢?准备下一站去哪里流浪?”
流浪汉终于开口:“不知道。”
小布丁:“没关系的,你爸爸一定也在找你。”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那块并不是很大的巧克力。
“忘了跟你说,我还认识了一位楚尧爸爸,他跟我说,活着就有希望,假爸爸也这么说过。”
“活着,我们就能找到爸爸。”
“我希望我活着,因为我要去了天堂,假爸爸一定会很伤心,以后也没有人陪他了。”
之后,空气一直沉默着。
谢昀呈下车,他怕小布丁在路边坐久了会着凉。他把自己大衣脱下来走过去给她披上。
“还记得我吗?”他问流浪汉。
流浪汉不吱声,刚才谢昀呈过马路时他就看到了,也认了出来。
把最后一口汉堡吃完,他一直低头看脚下的沥青路,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望着出神。
谢昀呈没有多问,他也在旁边坐了会儿,给小布丁挡住风。
后来,流浪汉把汉堡的盒子拆开来,开始撕纸盒,一开始谢昀呈以为他只是无聊地打发时间,后来发现他手里的纸盒变成了一个字母形状,T。
过了半分钟,流浪汉把那个T字也撕了,将脚下的一推纸片捡起来送到垃圾箱,又坐到原位。
谢昀呈明白了,那个T应该是代表唐宏康。“能不能跟我说说三十年前那个故事?”
那是一个很长但又很短,很遥远,也很悲凉的故事。
谢昀呈从流浪汉断断续续的言语里推出一些,不过最后完整的故事还是通过唐宏康自己忏悔阐述。
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他用流浪汉的照片,一些录音,还有之前整理出来的琐碎证据,再加上慕靳裴那边对宏康实业施压,把唐宏康最后的心理防线击垮。
唐宏康年轻那会儿就对季常盛不满,奈何能力不如季常盛。
他知道季家和顾家因为生意发生的一切恩怨纠扯,也知道季常盛故意接近慕靳裴母亲的目的。
慕靳裴父母离婚一直瞒着家里长辈,所以季常盛和顾女士的恋情进行得很隐秘,没几个人知道,唐宏康是知情者之一。
等季常盛目的达到,顾家公司破产,顾女士知道季常盛跟她在一起的真相后,整个人都崩溃,一蹶不振。
然而她又不敢告诉父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泄露了商业机密造成。
为了挽救公司,顾女士的父母还有哥哥前往纽约,向慕靳裴父亲那边寻求支持和帮助。
唐宏康感觉顾家还有登山再起的机会,也是他在季氏公司排除异己的机会。
他亲自飞去纽约,将季常盛和顾女士恋爱的事情,还有季常盛是如何让顾家公司破产,怎么抢夺了顾家商业资源,全部以信件形式合盘说出。
他还把季常盛和顾女士约会时被偷拍下来的照片,摄像机录制的视频,跟那封信一起,匿名邮寄给慕靳裴父亲。
不仅如此,唐宏康更是编造了顾女士婚内就出轨季常盛,季常盛插足他们婚姻的谣言。
还说顾女士离婚,也是为了跟季常盛在一起。
他知道没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背叛,只要慕靳裴父亲找季常盛算账,替顾家公司讨回失去的一切,他就能替代季常盛管理公司。
谁知道,就在慕靳裴父亲收到包裹的当天下午,慕靳裴父亲和家人乘坐的直升机坠机,无一人生还。
当时有些当地媒体报道,这起坠机事故不排除商业对手或是仇家所为。
顾女士在直升机出事的前一晚留下几页纸的忏悔遗书自杀了,祸不单行,第二天下午,顾女士父母和哥哥又遭遇不测,家里只剩顾女士年迈的奶奶和两岁的慕靳裴,季常盛于心不忍,决定去纽约帮忙处理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