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皇后陆氏正端坐在正殿上座,旁边站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小姑娘身穿翠绿色宫装,发髻上插着一支七宝流苏簪,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小嘴微嘟,仿佛什么事情惹了她不高兴一般。
“母后!您为何今日还请了顾书元来!”
这位女孩儿便是陆皇后的女儿,当今的嘉乐公主-段慧。皇上子嗣不多,女儿就更少了,对这位嘉乐公主甚是宠爱,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因着皇上和皇后的娇宠,段慧性格骄纵,事事都要争先,整个京中无人敢招惹。
陆皇后慢悠悠喝了口茶,睨了一眼段怡:“你老是和她过不去干嘛?你是皇上的嫡公主,论身份比她贵重多少倍?何必自降身价非要和她挣个你死我活。”
段慧向来看顾书元不顺眼,这归根结底都是因着小时候。
那时候先皇后还没去世,她的娘亲还是一位普通嫔妃。她每每去先皇后宫殿请安的时候,都能见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窝在先皇后的怀里。椒房殿里的宫女们对顾书元都比对她要尊敬!她可是公主!那顾书元是谁?不过区区兵部尚书府出来的,凭什么在宫里比她过的还好?
而且小时候大皇兄段恒每次见到她总是不假辞色,不像别的皇兄那样,每次见面都会拿出一些小玩意哄她,她还以为大皇兄就是那样严肃的性格。却没想到有一次她瞒着宫女嬷嬷偷偷去御花园玩耍,竟然看见大皇兄正满脸心疼,低声轻哄着不小心摔了一跤的顾书元!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柔的大皇兄,仿佛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对她这么好?
好在后来先皇后逝去了,顾书元就很少进宫了,她也很少在见到那张讨人厌的脸了。
现在自家母后还在家宴上把顾书元请来了,她怎能不气?
段慧嘟嘟嘴,不依道:“母后!别的场合也就算了,今日可是除夕家宴,她怎能出席呢!”
陆皇后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不是你皇兄让我请她来的么,刚好珊儿有孕,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
段慧抬眼,奇怪道:“三皇兄?他怎么好好让您请顾书元来?”
陆皇后没回答,瞧了眼天色,训诫道:“一会你父皇也要来,你小心说话,不要惹他不高兴,那顾书元你不喜欢就当她不存在。”
段慧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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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上,皇后和皇上坐在上首,下方右侧是肃王段恒、怀王段怡和齐王段恂。左侧则是段慧、陆苑姗和顾书元。
顾书元在下边默默吃着菜,抬起眼悄悄瞧了眼段恒,距离上次去肃王府送糕点,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段恒了。今日段恒罕见的穿了件白色长袍,腰间系着青色腰带,脊椎笔直,身形挺拔修长。他静静坐在那里,抬起手,举起桌上的酒樽,昂头将酒倒入口中。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那墨色的酒樽莫名吸引人的视线。
顾书元盯着那关节分明的手指看了半晌,突然就想起前些天在肃王府,也是这样一双好看到令人侧目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还能记得他手指的灼热的温度。想起当时的触感,顾书元莫名就红了双颊。
突然,上方传来的的问话打断了顾书元的思路。
陆皇后笑着问顾书元:“本宫好久没有见着书元了,今年多大啦?”
顾书元连忙起身,行了个礼,恭敬的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今年十四了。”
陆皇后笑着点了点头,感叹道:“看着这些年轻的女孩儿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老了啊。”
段慧笑了笑,娇俏的开口:“母后!您才不老,在嘉乐心里这宫里就属你最年轻貌美啦。”
陆皇后大笑了两声,朝身边穿着明黄色的泽庆帝说:“皇上,你看嘉乐这嘴甜的。”
泽庆帝笑着说:“嘉乐向来贴心。”
随即,转头看向下方还站着的顾书元,眯了眯眼睛,问道:“这是?顾老先生的孙女?”
皇后笑吟吟的回道:“可不是嘛!书元小时候时常进宫呢,皇上还有印象吧?”
泽庆帝沉吟半晌,才道:“朕记得,她小时候朕还抱过她呢。当年那么小的一个团子现在长这么大了,出落的也标志。”
陆皇后应和道:“可不是嘛!”
皇后瞧了眼泽庆帝,状似不经意的问顾书元:“瞧着也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了,不知你祖母可有替你安排?”
顾书元心里一沉,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但面上不显,只低头回:“还未曾。”
皇后脸上笑容淡了下来,随口说道:“是吗。”
陆苑姗见状不对,起身笑道:“回皇后娘娘,祖母从小将元儿养大,怕是舍不得轻易将我这三妹妹嫁出去。”
皇后轻酌了口酒,点了点头:“也确实,是不能着急,得好好看看。”
说着抬头看见顾书元和陆苑姗还站着,连忙说:“瞧本宫这脑子!快坐下用膳吧,今日本是家宴,不必多礼。”
顾书元和陆苑姗答了身是,便坐下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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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泽庆帝没有多留便走了。宫里御花园挂满了宫灯,皇后让他们几个小辈去凑凑热闹。
皇后发了话,顾书元也不好走,只好和二嫂嫂一起往御花园走去。
顾书元走在路上,揉了揉小脑袋,还在思索刚刚皇后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连陆苑姗喊她都没听到。
“元儿?想啥呢,连我叫你也没听见。”陆苑姗碰了碰顾书元的肩膀。
顾书元回过神来,挽着嫂嫂的胳膊,轻声说:“我是在想,刚刚皇后娘娘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陆苑姗沉吟半晌,摸了摸顾书元柔顺的黑发:“不必过分担忧,或许皇后娘娘只是随口一问。”
顾书元乖巧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御花园的树上被挂上了不同形状的宫灯,在这漆黑的夜里,远远看去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格外耀眼好看。
顾书元看到宫灯兴奋的不行,刚要拉着嫂嫂走近些欣赏,右方出现一个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段恂。
顾书元脸上兴奋的笑容淡了下来,福了福身子,疏离道:“齐王殿下有什么事么?”
段恂没有回她,只对陆苑姗道:“表姐,我想和元儿单独说会话。”
陆苑姗看了看顾书元,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我去前面等你。”
顾书元听罢,着急喊道:“嫂嫂!”她并不想和段恂单独说话,他们之间该说的已经都说清楚了。
陆苑姗拍了拍顾书元的手,轻声说:“有什么话还是得说清楚些。”
说完便提脚往前去了。
顾书元无法,只能垂眼看向地面,淡淡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段恂静默了很久,才开口:“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顾书元看着地面掉落的树叶,没什么语气的说:“我很好。”
“我这些天去了江南一趟,昨日才回京,刚回来就求着母后让她召你进宫了。”
顾书元还是没有看他,只是轻声说:“段恂,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该说的上次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
段恂急了:“怎么就说清楚了?我们一直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好好的说那些话?”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话会是顾书元说的,这些天他在路途上一直在安慰自己那些话只是小姑娘一时脾气上来说的话而已,不是她的真实意思,只是他理解错了。可这都这么多天了,她为何还是这样?
顾书元低着头没有说话。
段恂看着顾书元这个拒绝交流的样子,气急了,伸手捏住顾书元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我看你今晚一直盯着皇兄看,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段恂的力气太大了,仿佛要把她捏碎一般,顾书元伸手想把他的手甩开,但却低估了男人在气急之下的用力,她完全没办法推开他的手。
她只能勉强开口:“你放开我!”
段恂压根没有注意到他弄疼了顾书元,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道:“段恒有什么好的?他是个瘸子!能担负的起你的一生吗!”
顾书元听到,突然抬起眼,一双总是迷糊的水眸泛起厉色,忍着疼一字一句的说:“你不准这么说他!”
段恂凑近她:“怎么?我说错了吗?他不是个瘸子吗?”
顾书元盯着段恂的眼睛:“段恂,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你怎么说我都行,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能这么说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段恒:谁是瘸子?
第12章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寒风从各个方向吹来,无孔不入的钻进人们的身体里,像要钻到人骨头里。冷气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似的,寒意刺骨。
御花园一处幽静的小径里,周围无半点光亮,仅仅只有远处挂着的灯笼映出的点点红色光芒。红色光芒打在段恂脸上,因着他捏着顾书元的下巴,两人凑得很近,她很清楚的能看见段恂脸上狰狞的神色。
“你还护着他?”段恂大吼道。
段恂吐出的气息直直的扑到顾书元脸上,顾书元闭了闭眼,不想再和他争论,现在的段恂压根没有理智可言。
段恂见她不愿争辩的样子,手中力气增大:“回答我!”
段恂的力气实在太大了,顾书元被他捏的实在痛的忍不了,眼泪不自觉都流出来了,只能委屈道:“好疼!你放开我。”
段恂看着顾书元疼到极致的样子,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失控之下竟用了这么大力气,顿时心中一阵懊恼,刚准备撤下力道,放开手。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背后就有一股大的可怕的力道传来,将他甩开。
顾书元还没反应过来,下巴上钳制住她的力道就消失了。接着小姑娘纤细的腰身就被一个炙热有力的手紧握,那白皙修长的手以一种轻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拢到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小姑娘抬起迷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男人的脸。她现在的姿势是完全窝在男人怀里,她能看见他紧绷着的下颚,他深邃黑沉的眼眸,甚至是她后背贴着他胸膛的温度,周围是她熟悉的淡淡檀香。
是段恒。
他皱起好看的眉眼,手指轻轻抚摸过她被捏青的下巴,用轻柔到不可思议的语气问:“疼么?”
顾书元脑子这时还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回:“疼。”
那副好看的眉眼皱的更深了。他开口:“司乐,把玉肌膏拿来。”
这时,后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司乐走上前来,也不敢看那坐在轮椅上的两个人,低着头把膏药递给了段恒。
顾书元这才反应过来此时的情景,顿时羞红了脸颊,立马挣扎着想要从段恒身上起来。
段恒淡淡训斥:“别闹。”
顾书元:……
谁在闹啊???
顾书元默了默,顶着快要冒烟的红脸蛋轻声说:“你放开我,我要起来。”
段恒瞧了眼怀里脸红到不可思议的小姑娘,手指从小药罐中取了点药膏,轻柔的碰了碰她滑嫩却青紫的下巴:“下巴不想要了?”
顾书元:您就不能放我起来,将药膏给我,我自己擦吗?
小姑娘静默半晌,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句腹议说出口,只能忍着羞,默默等着段恒给她上药。
药膏凉凉的,让顾书元被捏到发热的下巴好受了很多。
段恒看着顾书元下巴处那碍眼的指痕,小姑娘的肌肤白皙似雪,这青紫的指印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可怖,他低头仔细看去,还能看见里面有丝丝淤血,可见施力者用了多大的力气。想到这里,段恂黑沉的眼眸深了深,浑身散发出一阵阵寒意。
段恂回过神来,看见顾书元躺在段恒的怀里,气到转身就要走过来把顾书元拉起来。
段恂还没碰到小姑娘的衣袖,就被一个黑衣人给拦下来了。
段恂怔了下,随即不敢相信的开口:“你知道你拦的是谁吗?”
黑衣人没有表情的开口:“齐王恕罪。”
“知道还不让开,本王一会让人砍了你信不信!”
黑衣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脚步并没有挪动半分。
段恂:……
他气急:“你叫什么名字?在谁的手下办事?”
“属下司战,是陛下早年间拨给肃王殿下的暗卫。”
段恂:……
段恂被噎的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只甩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开了。
顾书元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叫司战的黑衣人把段恂给噎走,小姑娘呆愣愣道:“哇,他好厉害啊。”居然能把向来桀骜的齐王堵到说不出话来。
段恒半分眼神都没分给段恂,只轻轻把小姑娘脸扳过来,面对自己:“看哪呢?乖点,别动。”
顾书元:……
顾书元默了默,只能抬眼继续看着段恒给她上药。
盯着段恒俊美的侧脸看了半晌,小姑娘热度刚消下去的脸庞又开始发热。顾书元在心里默默念着: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心里念着念着,居然念出声了。
顾书元:……
段恒眯了眯眼,淡淡问:“你说什么?”
顾书元立即像被揪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快速说:“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
段恒睨了一眼逃离他怀里的“小兔子”,刚碰过小姑娘肌肤的食指无意识跳了跳,黑眸深了深,没有再追问,只将手里的药膏递给她,言简意赅的淡淡开口:“一日三次,半月即可无虞。”
顾书元福了福身子,软糯道:“谢谢殿下。”说着伸手接过了药膏,柔软的手指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段恒温热的掌心。
小姑娘心中一颤,暗骂自己没出息。强行压下心中的思绪,将玉肌膏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