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屋里安静了下来,明春吩咐婆子说:“把院门关了,锁上该睡了。”
婆子依言过去,却看见自家少爷出现在了门口,悄悄地遛了进来。
顾辰飞站在院子门口,伸手招了招端着盆子的明春:“少奶奶如何了。”
明春皱着眉头,看着半个时辰前径直而去的少爷,没什么好气息:“少爷是问少奶奶?您走了之后,她哭了好一阵子才被彤儿和紫烟劝下来,刚刚已经躺下了,明天估计能和少爷签和离书。”
顾辰飞听了,轻叹口气,看着那间灭了烛火的房间,默默无言。想起前几日的诺言就被自己轻易推翻,他忍不住唾弃自己。但他这次定了主意,已经决意,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严重事故,都不会先放手了。
确切地说,就算是沈瑶月有一天打算不要自己了,他一定要想法子,再将人拽回来。
明春看着他眼神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心疼,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坚决,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就离开了。
一整夜,沈瑶月都不曾好生睡,只是躺在床上。醒来后,就听见两个丫头在外面悄声说话。
“姑娘醒了么?”彤儿过来问道。
“应当没有,先让姑娘多睡会吧。实在不行,待会再喊她。”紫烟猜到沈瑶月可能没有睡好。
“他怎么这样啊!”彤儿还是生气,门口有一棵花树,刚种了三个月,她气愤的薅着叶子。
“兴许是姑爷太年轻,可能是真的吃了醋,口不择言,也是有的。”紫烟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那日吵架的内容她听到过,自家姑娘婚后虽然遇见过赵冉,可哪次不是在光明正大的场合里。只是碰巧罢了。
“真是气死我了。亏着我以前还夸过他那么多次,就这样对待我们姑娘!”彤儿手上不停。
“你打量姑娘哭过是个什么神情呢?”紫烟却是问道。
“当然是被姑爷寒了心。”
“不是,你看姑娘刚开始是挺伤心的,可后来却像是冷静了下来,没有那么……”紫烟想不出来如何形容。
“你是说姑爷他可能有苦衷?”彤儿跟着反应过来,却又道:“可这也不对啊。”她一时疑惑,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树都快被你薅秃了,姑娘回头缓过神来,又该心疼了。”紫烟提醒道。
“就算是有苦衷。可我一想起外人说起过的‘小凤娘’什么的,我就……”彤儿用力一薅,却握了个空,花树已然秃了顶。
外面两个丫头唧唧咕咕的,里面沈瑶月独自坐在屋里。
昨夜在伤心之下,她哭了很长时间。可等着回过神来,沈瑶月终于将其中的反常之处理了一遍。
前世的顾辰飞,再过一年,便做了将军,最终凭借自己的才干,身居高位。除了能力出众以外,还得有沉着稳重的性子。
在她眼里,如赵冉那般阴沉之人,一般来说,很难对付。可是顾辰飞能斗倒此人,说明了他的手段必然在此人之上。
像昨夜那般没甚缘故的急怒,只是轻信别人的挑拨便发作,显然十分反常。
八成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怕不是什么小事。
可一想起自己问他是否有事,顾辰飞那个恼人答复。还想把自己赶回永宁侯府,可永宁侯府的情形他又不是不知道,那里怎么是家呢。她渐渐觉得心里有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下来。
想着终究要面对,沈瑶月便将丫鬟们叫进来梳洗。
打听到沈瑶月梳洗好了,早已做好准备的顾辰飞急急过去。
“出去。”沈瑶月从铜镜里看见他轻手轻脚,本来平复的心境,更是气了。当下依旧背对着他,冷声道。
“哎哎,别赶我。”顾辰飞无视嫌弃,厚着脸皮蹭上来说。
“也是,这是你顾少爷的家。”沈瑶月冷笑道:“要走也该是我走。你休书准备好了吗?”
“别走别走,昨晚是我莽撞了。”顾辰飞忙道歉:“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彤儿,紫烟,收拾包袱。”沈瑶月吩咐说,人走到了外间。
“你别走,我娘会打断我的腿的。”顾辰飞忙道,他现在一点都不敢惹自己的那个娘。要知道毅王妃将门虎女,嫁了夫君后,在功勋之家看朝堂风云迭起,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可一向彪悍的她昨日突然心痛哭泣,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我出身微寒,就像你昨日说的,比不上你们毅王府。王妃若是管教儿子,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关我何事?”沈瑶月毫不动容。他会说的狠话,她难道不会么。
“今天没有马车。”顾辰飞道:“坏掉了,我让他们全都抬去修了。”
“我还走不回去吗?”沈瑶月道,她在乡下那几年,爬几座小山都不在话下,虽说现在体力不如以前,可多走几步路,倒是难不倒自己。
“别啊,你家到我家十里地,走回去容易累着你。”顾辰飞讨好道。
“我就算累死,也不能留在这儿,惹你的眼。”沈瑶月道。
“不惹眼,我特别乐意看到你。”顾辰飞非常真挚地说,让人感觉下一刻就能把一颗真心呈在心上人眼前。
沈瑶月吵到这儿,反而是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她真的快没脾气了,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别哭呀。”顾辰飞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他真的错了,他不知道姑娘该怎么哄才能好。看着她伤心成这般模样,他想,自己昨晚到底为什么会做那种事。
沈瑶月转身回了里间,顾辰飞正要追上去,彤儿放下门帘,将他挡在外面。
“少爷快走吧。”彤儿道:“我们刚劝好姑娘,又被你气哭了。难道你在这里,要继续气她么?”
顾辰飞闻言,觉得有点道理,此时的自己,当真是不讨人喜欢。当下思索片刻,便从屋子里出去了。
等她先缓缓。若再哭下去,嗓子该哑了。
其间几次,顾辰飞想进去,都被拒绝。
偏生刑部上次那个帮过自己忙的小吏严舒要找自己,他又不好将人随便打发了,只好嘱咐明春。
明春看他失败,瓮声瓮气地说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今日若是少奶奶要回娘家,务必拦住了。”
“可少爷之前赶人回家,少奶奶也当了真。若是换作我说,恐怕是人微言轻,不如少爷的一番话有分量。”明春身为王妃亲自挑选的丫头,说话想讥讽人的时候,倒有几分功力。
顾辰飞讪笑道:“就当我求你们了,把昨天的话忘了行吗?总不能真的让她回去吧,她那个家……”
明春最终还是同意了。
顾辰飞忙去了刑部,等到回来已经是傍晚。发现沈瑶月真的没有走,他松了一口气。
“少奶奶今日一直坐在屋里?”
“嗯。”明春答道:“少奶奶没吃东西的,午间王妃过来劝,勉强喝了碗粥。”
夏天天长,想着她一天没怎么吃饭,又因着同自己怄气,只待在屋里不肯出门。顾辰飞琢磨了片刻,知道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身子骨得出大问题。
“姑娘好歹用点东西吧。这样干熬着,怎么受得住。”紫烟劝道。
“放那吧,我实在吃不下。”沈瑶月恹恹地说,她早上把顾辰飞撵走了,可见他真走了,又没回来,心里一直有点放不下。
“可……”
“不好了姑娘。”彤儿紧接着进来说:“姑爷来了,他带着搓衣板来的。”
“搓衣板?”紫烟惊讶道:“姑爷不会是要跪这个吧。”
“理他呢。”沈瑶月冷哼道,他虽不羁,可没到这份上。
“姑娘,既然少爷已经软了态度,要不就给个台阶吧。”紫烟也觉得不可能跪,但此时还是需要劝着些。
“姑娘都说了。”彤儿不同意紫烟的看法,又要关门道:“少奶奶还是不许您进去。”
明春同明夏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顾辰飞一手托着搓衣板,一手撑着门道:“好歹让我劝劝她,都一天没吃饭了。你们放心,我保准让她吃饭。”
彤儿犹自不信,紫烟过来将人拉走了:“先走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进了门,顾辰飞看着沈瑶月半靠在窗边的小榻上,比平日更显柔弱。他心里一阵惭愧,试探问:“还生气吗?”
“出去。”沈瑶月连头都没回。
这要再出去,还算是人?顾辰飞气势十足,将搓衣板扔在地上,猛地一跪:“娘子,我错了。”
“你这是做什么?”听到动静不对,沈瑶月回头一看,愕然问道。
“你不能离开我。”顾辰飞死皮赖脸地说道,他跪得地方,既不算近,怕烦到她,又不算远,恰好能观察到她的细微变化。
沈瑶月只是皱着眉,刚一开口忍不住带着泣声:“你也不必如此。高兴来哄我,不高兴就让我走。”
“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不是人!”顾辰飞痛心疾首。
沈瑶月看他这样,心里一乱,笑不出来,竟是又哭了:“你不用和我扮些没趣的东西,这里有没戏台,你又不是那混饭吃的小生。”
“我知道你生我气,但好歹顾虑自己的身子。”他不会安慰人,当下手足无措起来,想了半天跪在搓衣板上来了句:“要不你打我吧,好歹能解解气。真的,求你了。”
“谁稀罕打你。”沈瑶月被缠得没办法,有点嫌弃地说。
“为着这事,昨夜我娘想打我来着。”顾辰飞回答说。
“王妃一向疼你,倒不敢说为着我。”沈瑶月嘴上却不肯认输。
顾辰飞叹道:“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一直待我好,万事都由着我吗?”
沈瑶月对他家中诸事,一直有些好奇,却是没有赶着问。
“我九岁那年,生了一场病,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找了名医,医治好了以后,她特别担心我,生怕我有什么闪失,故而百般宠爱我。我因为一些事情,和我父亲关系一直不太和睦。可她从来不觉得,只是一味的偏袒我,爱护我。我有时候都在想,何德何能,我会有世上最好的娘。”顾辰飞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可后来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件事。她并不是我亲娘,我是我爹和另一个人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承诺这是男主最后一次摸不着头脑的操作。
第52章
“什么?”沈瑶月本来看他说些什么出来, 可听到这个,也吃惊起来。这些时日,毅王妃对顾辰飞, 当真是无可挑剔。连自己都被爱屋及乌, 在王府里过得极是称心。
“你也惊讶对不对。”顾辰飞叹道:“我十一岁那年重病, 我娘当时忙碌无暇管我,是堂姐顾苁带着我去西边求医。可有人悄悄说, 我不是她生的, 所以不被管。后来有一次同我爹发生争执, 提及此事, 我爹告诉我, 我确实是他和别人所生,并令我不许说出去, 怕我娘知道伤心。”
“怀胎十月,王妃怎么可能不知道?”沈瑶月觉得不可思议。
“怀孕是真。可我娘当年怀孕时身体不好,那个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因着难产,大夫说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我比那孩子早生了半个月, 便被我爹抱了过来,顶替了他。”
“这么多年,王妃真的什么都不知么?”
“我娘当年从边境来到京城,只带了一个嬷嬷。而那个嬷嬷也怕她伤心, 就答应我爹隐瞒真相。可今晚我觉得,她大约是知情的。”顾辰飞苦笑一声:“也是,自己的孩子, 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不过,我虽和你摊开说了,但她只要一日不说,我们都要装作不知道。”
“我省得。”沈瑶月当下应道。
“你答应不走了?”顾辰飞很快顺杆往上爬。
沈瑶月不为所动:“你继续讲。”
“哦。”顾辰飞眼神灰暗下来,方道:“以前我以为生母是因为出身低下,才被我爹隐瞒起来。可最近有人告诉我,我的生母,来历并不普通。”
“是何来历?”沈瑶月已然明白,这才是顾辰飞决意撵走自己的理由。
“是南诏郡王的女儿。”顾辰飞说道:“四十年前,南诏吉庆郡王出使中原,同一个汉女,有过一段缘分,有了一个女儿,便是我生母。而那位南诏郡王,从没有管过这对母女,她们便一直居住在京城。”
沈瑶月明白了。本朝近些年看起来平安无事,实际上有两个十分强大的敌人,南诏和戎族。四十年前,那位郡王回到南诏国,没有两年,便掌控了南诏的实权,同中原起了一场战事。尽管那场战事后,南诏国并未再起战事,但毅王爷同南诏王室之后有这段事情,若是被人获知,必会引起朝廷疑心。到时候,甚至可以告毅王爷勾连外族,这可是祸及全家的罪名。
毅王府虽有丹书铁券,沈瑶月知道,丹书铁券可保护贪官、佞臣,却不会维护与外族勾连的奸细。
而顾辰飞,便是勾连的活证。
知道他是想在事发之前将自己摘出去,沈瑶月叹道:“你站起来吧。”
“你不生气了吗?”顾辰飞语气有点飘。
“你跪着是打算明儿个把膝盖跪肿了,等着我伺候你吗?”沈瑶月嫌弃说。
“不敢不敢。”顾辰飞直直地站起来,实则膝盖处有点麻,当下假装无事发生,坐在一旁。
“是谁告诉你的,当真可靠?”沈瑶月问道。
“上次在行宫,有个老侍卫一直盯着我,你记得他吧。”
自然记得。沈瑶月点点头,终于知道那个老头为何当时那般反常。
“他以前是生母的下人,后来生母离世,他武功不错,便做了巡城侍卫。现在年纪大了,去年被调去行宫做些看岗哨,防备山上野兽的活。”顾辰飞想了想,将自己左手的衣袖向上挽了几圈,说道:“我胳膊上这几个红点,自小便有的,我一直以为是胎记,老侍卫告诉我,这是我当时的奶娘不小心用香灰烫的。前几日,我特意去找了城东那个擅长治疗烧烫伤的,他告诉我,确然是后天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