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呢?”沈瑶月觉得,虽然顾辰飞的生母的确不是王妃,胎记一事勉强算是证据。只是如此便认定自己是南诏王室的后代,太草率了。
“老侍卫给了我生母留下的几件东西,我比对了一下,上面有南诏王室的印记。我寻了当年的住址,可宅子早已焚毁于火灾。我想办法查了些卷宗,发现宅院的地契,曾经掌握在一个人手里。而那个人,常年隐于暗处,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那人是我爹心腹。还有……”顾辰飞当下将老侍卫提供的所有证据,和他一一核实的事情讲了一遍。
沈瑶月仔细听了,确然如那老头所说,顾辰飞的母亲来自南诏。对照证据后,他必然觉得,毅王府上下,早已脱不了关系,可她若是同毅王府撕破脸面,这几年就算是被人嘲笑。可若有一天,身世被揭穿,她能因为被休弃,安生保住一条性命。
想清楚关窍,沈瑶月忍不住问:“你就不信我能与你共患难?”
“我相信。”顾辰飞毫不怀疑,那日才执意写休书。
“那你还撵我?”她重生一次,不怕与人患难,只要身边的人真心相待,就算真的不圆满也没什么。
顾辰飞看着她,慢慢说道:“可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吃苦的,更不想让你有性命之忧。瑶儿,我希望你能一世平平安安的。”
他总是在许多时候,悄悄做事,想要维护自己。两人对视良久,沈瑶月强压情绪,继续问道:
“你的生母,是因何离世的?那座宅子……”她觉得故事中的毅王爷好像有点不对头。
“你不用担心老头。我当年问他,他不肯告诉我生母是谁,无非是怕我年纪小,泄露出去。我也不敢追问狠了,毕竟一旦动静大了,娘会知道。”顾辰飞讲了些他们家奇怪的相处之道,最后总结说:“他这个人,一辈子都在做忠臣,对自己的家人不管如何,都是一味护短。他做不出杀母留子的事情,老侍卫也肯定过,生母是病逝。”
沈瑶月放下心来,问道:“以后你打算如何呢?”
“我如今想好了,先瞒着,老侍卫说了,此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自己,只是想见见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爹当年做事仔细,将宅子都毁掉了。好端端的,大家不会疑心我的生母是南诏人。既然如此,我就好好混出个名堂,让毅王府依旧保持屹立不倒。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就让皇帝想动我们,也动不了。”顾辰飞笃定地说道,第一次对权势显露出来野心。
这才是上辈子他的死因吗?因为位居高位,身世却是可疑,当时的皇帝动不了他,便直接找人刺杀了他。
沈瑶月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你这是吓到了吗?我就是说说今天的想法,而我就算要朝着权臣努力,一路上也会听你的话,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顾辰飞保证道,还以为是自己的野心吓到了她。
她想,这辈子,自己要好好活着,省着万一顾辰飞再去易于埋伏的荒山野岭给自己上坟。
“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沈瑶月收回目光,说道:“你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没个正形的?”
“这是另一件事情了,一天没吃饭呢,咱先把饭吃了成么?”顾辰飞道:“你再不吃饭,回头你的丫头们要厌烦死我了。”
“委屈?”
“不委屈。她们对你这么忠心,才是好呢。”顾辰飞扶着她从小榻上下来,吩咐人端饭。她进来之前,吩咐过她们半个时辰后来送饭,此时刚刚好。
一天没吃,饭食以清淡为主。本就是夏天天热,突然腻着了,更不好了。
摆完饭后,顾辰飞忙忙地给人夹菜,一直劝道:“多吃一点,吃了有力气。”
“要那么多力气做什么,我又不做苦力。”沈瑶月看着碗里的菜摞了许多,忙拦道。
“但你几天没吃,一定要吃好了。身材窈窕的事情,过后在考虑。”顾辰飞一顿饭只是看着沈瑶月,生怕她吃少了。
“你也没好生吃吧。”沈瑶月看他殷切望着自己,无奈道:“先自己吃饱了,我们再说话。”
这几日的查证和担心,顾辰飞自然同沈瑶月一样,寝食难安。但他一向不喜欢示弱,可此刻若说自己好生吃饭,顿顿不落,更是不对,犹豫了半晌,低头用心吃饭。
第53章
等着丫头们撤了饭菜退出去, 又是新一轮的询问。
顾辰飞当下亲自倒茶,将一切安顿好,赶着道:“问吧。”
“你知道自己不是王妃所出, 是你后来行事大变的原因么?”沈瑶月便问道。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当时知道这消息, 那种感觉, 真不知道怎么说。”顾辰飞低声叹气:“真的挺茫然的,就不想待在家里。”
“其实这般度日蛮惬意的。”沈瑶月凉凉道:“整天在勾栏里, 环肥燕瘦, 早就乐不思蜀了吧。”
“没, 天地良心, 我去那里, 只是为了练武。”
“你窝在那里,是为了练武?”沈瑶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顾辰飞老实道:“再多一点, 就是和大家学些乐器。”
“王府不肯给你请教习吗?”毅王爷就一个孩子,若是想学,文武教习自然是一顶一的好。
顾辰飞道:“我一开始是习武的,可大病之后, 我娘就一直看得我很紧,生怕我累着。不过我后来练武的事情,要从我的叔叔说起来。”
想起毅王妃和顾辰飞,都对王爷的弟弟一家, 都无甚好感,沈瑶月一直好奇。见他今日终于直言,她当下不掩情绪, 就道:“快说吧,别绕弯子了。”
“我和你说过的堂姐顾苁,就是我二叔家的孩子。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
“模糊听闻过一些,似乎是远嫁了。”沈瑶月知道此人,正是顾芸的同母姐姐。
“你可知她为何会远嫁?”顾辰飞眼神有点冷:“当年,堂姐恋上一个武功极好的商户之子,求二叔同意。二叔并不同意,堂姐就在院中跪了两天两夜。那时候还未分家,老爹听说了,就去劝二叔成全,儿女的幸福比较重要。那侠客人品尚可,家中父亲领着皇商,家世富足清白。老爹当时承诺可帮他求个一官半职,名声上也过得去。但我那二叔比一般人都要在意门户之见,表面上应了父亲,背地里却安排了一门亲事,不过远在蜀地。”
“可是不嫁那人,也未必要嫁到那么远啊。”沈瑶月觉得这件事情过于反常了。“亲家是什么人?”
“那边的巡抚次子。”顾辰飞道:“本来没打算嫁那么远,但那家在当地极有权势,且亲朋遍布整个西南。二叔和姑姑两家人,虽靠我爹帮扶,可对我们家,却是一点情分都没有的,只想着取而代之。故此,宁愿将女儿远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要换最大的利益。”
“竟是这样。”沈瑶月明白家中但凡在意一些,都不会将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受了委屈,无人帮衬。
“那你习武是和他学的?”
“嗯。一日我出门的时候,见到一个汉子在街上匍匐,受着重伤,却是仍然在爬,嘴里念的是堂姐的名字。”顾辰飞道:“我当时虽不明白缘故,顺手救下了他。”
“是那个堂姐倾慕的人?”
“对,是他。他本来是什么都不肯说的,是我看见了我二叔的家丁几乎追到医馆里来,才明白其中必有隐情,就问了他许多遍,才知道他就是堂姐的心上人。”
“你二叔竟然命人殴打他?”沈瑶月明白过来。
“是。二叔为绝后患,约他私下见面,他以为二叔态度软化,便去了。可二叔在酒里下了药,迷晕了他,并命人将他毒打一顿,扔进沟渠里。”
“那伤可医治好了?”
“没有。面目受损,右腿几乎断掉,再也不能练武了。”顾辰飞叹道:“我当时要回去找我二叔对峙,可那位大哥拦住了我,说是不能让苁姐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再见苁姐了。他宁愿在苁姐心中,做一个毁约的负心汉,也不愿意见她父女反目,让她在愧疚中度过下半生。而且,他也不想闹大,让家人知道,陷入艰难的复仇漩涡中。”他讲这些往事的时候,脸始终绷着,心中满是愤恨和不平。
“这也不是你的错。”沈瑶月叹道。她完全理解顾辰飞为什么不说,除了考虑堂姐以外,他的二叔恰好在户部做事,那家人现是皇商,拿捏起来,太容易了。而那家万不敢告状,毕竟二叔是毅王爷的亲弟弟。
“可做了恶事的是我二叔,我却不能将他受到应有的惩罚。”顾辰飞失落道。
“那位大哥如今在哪?”
“当时苁姐在出嫁途中,想法子寻过他,他怕被寻到,便让我将他安置在风月之地,苁姐的人肯定想不到。”顾辰飞道:“我时常去看他,他见我资质还算不错,就将走南闯北学会的功夫,都教给了我。”
“你说的地方,可是青楼?听外面的人说过,你同一家青楼的头牌姑娘关系流言颇多。”沈瑶月心中将以往听到的故事关联了起来。
顾辰飞不解:“哪个头牌?”
“还有很多?”沈瑶月挑眉看他。
“当然不是。有关于我的流言很多都是假的。因为数量实在有点多,你这样宽泛,我一时不知道是谁。”顾辰飞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如蚊呐。
“小凤娘。”沈瑶月听到的小凤娘故事,是说顾辰飞曾为她争风吃醋,和人打架,甚至还有孩子。
“她啊,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但她不是青楼的人,是乐坊的。”顾辰飞叹口气:“我姑姑家的那个表弟,和我差不多大的那个。自小不学无术,搞大了一个卖艺姑娘的肚子。那是个卖艺的,可他因为喜欢,硬是强了她。更可气的是发现那个姑娘怀孕了,竟然担心自己受到讹诈,把人从楼梯上推了下来。”
“竟干出这等事。”沈瑶月闻言心中厌恶。她知道很多达官显贵是不把倡优当人的,乍一听闻真有人做出恶事,还是她见过的人,实在不能适应。
“那姑娘后来如何呢。”
“孩子没了,保住了命。那位姑娘原是苦命人,因着对音律有些天分,自小被买了学琵琶唱曲儿。从小在那等地方长大,去别的地方,都不太适应。我就盘下了一个乐坊,送给了她。本来就是我们家那群人欠她的。”
“你这么有钱?”沈瑶月吃了一惊。
“哦,没花多少钱。那本来是个酒楼,当时都快倒闭了,不值什么银子,我就盘了下来,谁知道她开成乐坊,竟然红火起来。”
“堂姐那件事情不能说,这件事,你们家里人知道么?”沈瑶月问。
“知道啊。我回来就说了,去找表弟算账。姑姑听说后要对凤姑娘下手,我直接威胁她,如果她敢动手,我就让大家一起难看。”
“然后呢?”
“当年没分家,二叔就出来拉偏架,我爹就出来教训我,正好没有下人,我便将二叔做的事情一起说出来了。”顾辰飞说道:“我就问我爹,你教我做人明礼辩是非,现在应该怎么办?”
沈瑶月想了想毅王爷那张脸,大约猜出了什么神情。但她知道结果肯定是偏袒了,便问:“为何王爷那么向着自己弟妹。”
“祖父祖母去世极早,是二叔和姑姑的生母照应了全家。她虽同老爹没有血缘,却对他极好。后来她也病逝,老爹就袭了王爵,扛起了担子。长兄如父,又念及恩情,只要弟弟妹妹不是大逆不道,都不肯惩罚他们。”
“就这么完了?”
“嗯。不过我气得太厉害,功夫也是越来越好,把二叔表弟吓得不轻。”顾辰飞叹气:“当时我正巧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想到人人都说我爹娘夫妻恩爱,可我爹有外室,有孩子,欺骗了我娘,瞒住了世人。而我是那个鸠占鹊巢的。我一直敬仰的父亲如此,对我打击挺大的。他们管我,我压根不想听。”
想想也是。自己尊敬的父亲行事不端,一味的偏袒弟妹。顾辰飞本来被培养的过分正直,却看到亲人如此,行事变了也算正常。
“后来便分家了?”
“嗯。我爹觉得如此下去家宅不宁,实在不是办法,就分家让他们搬走了。”
“他们甘心?”
“当然不甘心。”顾辰飞道:“分家时拿走了不少钱财,又把自己家里人做的一些事情,全编排到了我头上,见人就说我不尊亲长。我无所谓,再加上老头看我每天混日子,都很生气,我觉得倒畅快。哪怕每天练完功夫,也不会早回来,索性跟着学点音律。后来认识李南思他们,玩得时间就更久了。”
“也就是说,那些传闻里,你都是被冤枉的?”沈瑶月虽然知道他本性不坏,可还觉得不可思议:“不是编故事哄我吧?”
“信我!”顾辰飞看见她其实有些松动了,就是还没完全消气,正要想如何哄。
“少爷!”明冬跑过来说:“二门上的小厮木生让我和您说,妙音坊里的凤娘让我来请您过去,说是病了。”
“病了?”顾辰飞听到这话有些奇怪,平日里他们有个头疼脑热从来不会喊自己过去,若是大病的话,上次明明看她同另外几个乐姬打麻将打的很开心。
“快去罢,你的红粉佳人病中都还记挂着你。”沈瑶月站起来就要去洗漱睡觉。
“等等,你和我一同过去。”顾辰飞忙拉住她衣袖。
“我去做什么?耽误你们么。”沈瑶月嘴上嫌弃,但也没将他的手甩开。
“去看看我所言非虚啊。”顾辰飞道:“求你了。”说着想把人拉出去,手上却并不敢用力,只是一脸讨好。
“我这个样子,怎么过去?”沈瑶月磨不过,只好同意。她今日委顿在屋里,穿的是家常衣服。“我先换身衣服。”
“好好好!”顾辰飞高兴地答应,忙指挥说:“明秋,抓紧帮少奶奶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