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老太君的幼子去世,给她打击很大,今日又没了训斥沈瑶月的气势,她难得温和道:“既是累了,你们就先回去歇着吧。”
沈瑶月恭敬道:“是。”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祖母如此和善的同她说话。以前来这里,不是吃一顿排头,就是看一会儿冷脸。
出来后,沈远舟忙问:“姐姐什么时候抄的经啊,我竟然不知道。”
“晚上抄的。”她每日监督完了弟弟锻炼,回去就抄会儿经书。因为她知道,过一阵子老太太会回来的。而回来后,肯定会诘问他们。
“还好姐姐有先见之明,否则这次祖母又得责骂你了。”沈远舟庆幸说。
因着当年祖母做主将自己送去乡下的事情,沈瑶月一直耿耿于怀,上一世绝不肯低头。可这一世,她目的明确,只是想保住自己和弟弟,不走前世的歪路。那么为了行事方便,必然要讨好这个祖母。
而且,这次白柘寺普惠大师,告诉她八字毫无问题,事情更是离奇。自从她开始怀疑陈氏之后,对许多事情都充满了疑惑。那位道长的底细,也是未知。
她必须在这个府中,有一些自由和权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回府之后,沈瑶月每天都按时带着弟弟过来晨昏定省。沈老太太自从小儿子死了之后,每日恹恹地,她就在一旁耐心地陪着,说一些逗趣的话。以前在赵府的时候,赵冉的母亲是个难缠的,但赵冉的祖母是个有些古怪的老太太,摸着脾气了,反而容易讨好。沈瑶月对这些事情颇有经验,对待长辈,无非是一片诚心加上一些合适的方法,只要不是两个人真的有仇,都能成功。
沈老太太虽然不喜欢沈瑶月,可毕竟是十岁之前刑克父亲,现在的沈瑶月毫无威胁。而且自己一贯疼爱的沈琴月做出如此丑事,如今只在院子里闭门思过。等到日子一到,就嫁出去了事。
另外的沈容月性子太软,上不了台面。沈远牧也是陈氏的孩子,不如往日待见。
这个时机下,大夫人卢氏的两个孩子,就是最合适的,也是她如今最看得上眼的。更何况,这俩姐弟对她的确很用心。
祖孙三人和睦的事情,府里的人很快就瞧进了眼睛。
以前常有人在沈瑶月面前,说些沈老太太苛待自己母亲的话。现在那几个人看沈瑶月和沈老太太关系改善,心下都急了,时不时的提一嘴。
沈瑶月听了只是点头,面上都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悄悄记在心里。
这几天沈容月也有空来画画,沈瑶月也就用心教导她。攒了几幅看得过去的画,拿给沈老太太看。沈老太太看她们姐妹和睦,倒也欣慰。
就这样,她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这日一早,沈瑶月陪着老太君吃完饭,弟弟告辞回去念书了,她则在这里陪着闲聊。
突然,管事秋嬷嬷过来道:“老太太,梅姨娘那里嚷了起来。”
“为着何事?”老太君眉头一皱,她素来不喜欢这个眼皮子很浅的妾室。
“为着的是二姑娘置办嫁妆的事情。前一阵子梅姨娘按着假装单子,给二姑娘置办了箱笼,太太那边的人今日说箱子裂了,说是梅姨娘故意让人用坏板子做箱子,不给太太和二姑娘脸面,三言两语的,就争执了起来。”秋嬷嬷道。
“为着这点子事都能嚷起来,你们这些管家婆子都不做活了是吗?”沈老太太怒了起来。
“祖母息怒。”沈瑶月忙倒了杯茶,奉过去。
秋嬷嬷说道:“以前家里都是太太管事,如今梅姨娘刚接手,照应不到地方,也是有的。老太太还是该多当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沈老太太喝了茶,平缓了两口气,就道:“瑶月,你去瞧瞧,她们在闹些什么。”
“是。”沈瑶月答应了。
“秋嬷嬷,跟着大小姐过去。”沈老太太又说。
沈瑶月带着自己的嬷嬷和丫头一路过去了,远远地听着梅姨娘那里吵得是不可开交。
“我知道太太院里的姐姐嫂子,都是头等主子。平日里小心做事,从不敢得罪你们。现在老爷吩咐我好生管家,我心里生怕出一点差池。你们倒好,变着法的挑我的错。我不活了!”
梅姨娘平日里说话惯会拿捏腔调,如今作嚎啕的姿态,依然能够将一个尾音转三个调子。
“姨娘说这些有的没的,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声音道。
陈氏现在被罚了思过,出不得门,往日当差的丫头媳妇,倒依旧在外面做事。今日在这边闹得是她的心腹余大娘,正气定神闲地在一旁挑刺。梅姨娘倒是坐着的,可气得脸都红了,旁边的大丫头楼儿在给她拍背顺气。
沈瑶月款款地走过来,倒没有什么脚步声。吵架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还是一旁的秋嬷嬷说道:“大小姐过来了。”
终于是安静了,余大娘赔笑问好,梅姨娘原想坐着不动,看到老太太身边的秋嬷嬷也来了,忙站起来。沈瑶月就道:“祖母命我过来,问问这是何事。”语毕,她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等着人回话。
“大小姐,有件事情你可要为二小姐做主啊!”余大娘先委屈了起来。
“你虽是太太的人,可姨娘在这里,轮不到你先说话。”沈瑶月冷声斥道。
看着一向笑得爽朗的大小姐斥责自己,余大娘愣愣地闭上了嘴巴。
梅姨娘以为沈瑶月向着她,忙道:“姑娘听我说,前日我这些天一直在打理家务,虽说是忙,可二姑娘的终身大事要紧,什么都不敢耽搁,每一件都是催着人立刻办了。那日太太他们送了嫁妆单子过来,我看着箱子还缺几个,连忙找人去做了。木匠是外面顶好的老师傅,催着他们赶紧做好了。又是老成的小厮搬进来的,我看着顶好,才送给太太过目,太太当时也没说什么不好。可三天后,他们非得说我打的箱子开裂,说我黑心,用的烂木头。”
“姨娘这意思是说我无事攀诬你?那日箱子接了过来,小少爷身子不舒服,太太就赶着去问药,并没有看箱子。我们太太一向待人厚道,相信姨娘是个实心人。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挨个瞧了一遍,谁知道箱子不仅里面坏了,连外面的清漆都掉了大半。我们原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姨娘不依不饶,非说我们造谣。现在姑娘在这里,大可看看这箱子。”余大娘命人搬近点。
沈瑶月低头看了一眼,那箱子里面的确有一块木板,很突兀的开裂了。
“那日送来五个箱子,都是这样,我们只是搬来这一个。”余大娘语气悲愤。
两边人各执一词吵了几句后,都冷眼看沈瑶月如何处理。
第10章
陈氏把控家中多年,一着不慎,被迫让权,怎能甘心?手底下的人办事,也必定时常给梅姨娘使绊子,再三发生纠葛。这次箱子事情虽小,只不过是许多件事积攒着发作了而已。
梅姨娘虽然眼皮子浅,可这样明显的蠢事未必做得出来,八成是到了陈氏那里动的手脚,可这个推测无甚证据,她坐在那里沉思了片刻,淡淡道:“那日太太院子里,是谁接的箱子?”
一妇人上前道:“是奴婢接的。”
这妇人沈瑶月认得,平日里喊刘嫂子的,跟随陈氏也有些年头,算得上半个心腹。她轻轻蹙了蹙眉,问道:“那日你接箱子的时候,这箱子可就开裂掉漆了?”
刘嫂子回忆了片刻:“当日二少爷病了,太太房中忙乱,我未来得及细看。”她自然不能说,刚到就发现了,否则沈瑶月必然问她,为何当时不报。
“这就胡说了。二弟身旁的丫鬟婆子十数人,你平日里是掌管太太房里器物的,为什么请医问药,要劳动你?”沈瑶月声调不高,却是思路清晰,让人心中一凛。
刘嫂子缄默了一下,余大娘赶着说道:“大小姐知道我们房里因着嫁妆还有少爷的事情繁忙,再加上太太如今不管家了,偷懒耍滑的事渐渐有了,能尽心的可不就这几个。”
“我问她说话,有你什么事情?”沈瑶月冷冷地问道。
刘嫂子只好说道:“那日我确然看了的,只是太匆忙,看着表面没有问题,谁知道箱子里面是开裂的。”
“来人,去问木匠,这箱子开裂到底是什么原因!”沈瑶月吩咐说。一旁立刻有人去了。
没一会儿,那人就回来了。“木匠坊的师父说,应当是保存不善,太过干燥,以致于开裂。”
“这可和我没有关系。”梅姨娘说:“那日我忙的脚不沾地,箱子到了,立刻就命人送到太太那里了,可没存放。这一些人,都是见证。”
沈瑶月打量了一圈,梅姨娘身后的仆妇们纷纷点头。
“可有册子记录了?”沈瑶月问道:“我看一下。”
“呃,没有。姑娘知道的,我不识字。”梅姨娘有点尴尬。
府中做事,都是拿了对牌,做个见证。一般对清数目,支领、交割东西的时候,旁边会有人认真记录,方便日后查验。
可梅姨娘不识字,跟着她的人虽说是风风火火做事,但看她不查问册子,就东写一笔,西写一笔,常有遗漏。这箱子一事,只有从外院接进来的记录,却没有送往陈氏那里的记录。
余大娘就很得意:“梅姨娘并无证据不是,册子上可没写和我们核对无误了。”
“我身后的人都可以证明。”梅姨娘急了。
“可谁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最近拖赖着梅姨娘的福,才起来的?”余大娘冷笑。
眼看形势就要僵持,梅姨娘猛地想起来:“那日老爷那边的小厮四喜正好在这,你们不妨问问他。”
当下便传人去问四喜,那人问完话回来,说道:“果如梅姨娘所说,那日箱子一送来,就送去了。”
“你待怎么说?”沈瑶月看着管箱子的妇人问道。
看无从狡辩,刘嫂子骇得跪下:“那日太阳大,我搬得慢了些。”
“箱子到你手里你没看出来有无问题,这是一错,哪天出的问题也不知道,这是二错。收了箱子却不好生保管,这是三错。不管好自己的事情,反而去忙别的事情,事后也不及时查验。府里要你这等偷奸耍滑之人做什么?”沈瑶月声音不高,但听得人心里害怕。
“姑娘,我知错了。”刘嫂子道。
“可怜我这样用心,总被这起子小人攀诬。”梅姨娘看着自己得胜,忙做了姿态说道。正想着要不要夸赞沈瑶月几句,又不想太过示好。
沈瑶月却先开口道:“姨娘做事虽用心,可这些册子上的账目往来,牌子交割,也该一笔一笔的按着时辰记清楚了才是。就像刚才,若不是父亲的小厮那日正好经过,怎么可能澄清真相?”
“我……”梅姨娘皱了皱眉眉头。
“姨娘是长辈,而你们几个都是太太院里,办老了事的人了,论理我不该多说。可祖母让我来查问事情,总得说清楚了。如今这箱子将不对的,先存起来,再给二妹妹重新打点了,可不能再出乱子了。”沈瑶月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可前一世曾经看过身居高位的人训斥别人,学到了一些装腔作势的技巧。
两边算是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没落到好的说法。众人听得无话可说,都道:“是。”
跟着过来的彤儿心中依然猜到陈氏院里的人嫌疑更大,可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把梅姨娘做事的纰漏也指出来。一旁的秋嬷嬷明了其中关窍,看向沈瑶月的眼神,倒是敬重了许多。
“既然已经问清楚了,我得回去禀报祖母了,不能让她老人家等着才是。”沈瑶月站起来,款款地回去了。
折腾了一圈,沈瑶月终于去和沈老太太回了这件事情。
沈老太太听完了缓缓点头,道:“辛苦你了,折腾了一下午。”
“原是应该的。”沈瑶月忙道,她知道老太太一向喜欢后辈谦卑一些。
沈老太太方才露出笑容,说道:“也该吃饭了。来人,摆饭,叫大少爷过来。”
今日里吃斋,府里小厨房是专给老太太做饭,就算是不见油腥,也做的滋味不错。晚饭祖孙三个一同吃了,吃完后又引得老太太开心一回,方才散去。
沈瑶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彤儿不停地道:“今日姑娘办的这事情,真是漂亮。以前从未看姑娘理过家事,没想到把这几个经过的老人,都能料理的清清楚楚的。”
听着夸奖,沈瑶月心中倒没什么,前一世在太师府她被任命管家,婆婆第一个不喜她,故意让仆人们苛责她。在家中从未有人教过这个,她是凭着韧劲一点一点的学着,不知道被坑了多少次,受了多少委屈,才终于做到大家挑不出错。当时太师府是外戚,家里情形比永宁府复杂数倍,如今只是损毁些箱子,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她虽然这般谦让,秋嬷嬷却在沈老太太那里赞颂个不停。
“您没见今日大姑娘料理事情的利落劲儿,不是老奴僭越,这些姑娘们,也就大姑娘同老太太年轻时候有些相像。”
“唉,我也没想到。这个自幼养在外头的丫头,竟是这样的聪慧。”沈老太太叹气。
“虽说大姑娘在庄子上养过几年,可她后来可是在尚书府长大,舅太太年轻时又是个灵慧人,怎么不可能教教自己的外甥女儿。”秋嬷嬷道。
“可叹我抬举了陈氏母女这么多年,却给我闹出这么丢脸的事情。”沈沈老太太语气中流露出后悔。
“这也怪不得老太太,当日给老爷娶二夫人,为的是绵延子嗣。谁知道大夫人去世后,她管家这样不力呢。”秋嬷嬷忙安慰说。
“你冷眼瞧着,如今府上这般样子。该如何呢?”沈老太太问道。
“这个……”秋嬷嬷心中有数,却不愿意直说,可对面老太太却执着地等自己回答,终于还是:“您是想要抬举大姑娘?”
“什么抬举不抬举的。一家子内宅,没了母亲,本来就是长姐出头,怎么能让一个妾室管家。”
老太太道:“他父亲常年在外,不懂这个,如今两边闹得厉害,我看瑶儿做事干练,正好继续历练些。难不成让我一把年纪,看着他们对牌子、领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