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之后,周锦白的贴身秘书就换成了相貌平平的程荣,她也再没见过那个人。
她拆开信封,发现粉色信纸上秘书的名字被反复划去,透过纸张,甚至都能感到周锦白的绝望,纸背密密麻麻的凸痕显示了他当时有多用力。
那个名字的上面,有一个写了一半的“周”字,又匆忙被划去。
她的爱人啊,连最微小的幻想都不敢触碰,他只能一次次划掉那个不属于他的名字,愤怒而绝望。
她拿着那张情书,走到书桌前想找只笔,把他的名字补全,却在低下头时,看到比整个别墅还让她震惊的东西。
桌上根本不是什么黑色笔记本,而是白色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她的名字。
楚清宴、楚清宴、楚清宴……
她颤抖地翻开的每一页纸,那里层层叠叠的黑色字迹,几乎彻底覆盖了整个纸面。这里有几十个本子,她无法想象,周锦白究竟是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他沸腾的感情,在每一个冰冷的夜晚独自坐在窗前,一遍又一遍将她写在心里。
翻开扉页,两行小字尽收眼底,“清吟幽夜尽,宴赏春日归。”
那一刹那,楚清宴突然泪流满面。
赵瑾小时候过得太苦,没机会读书。虽然后来有跟着她学习,但是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些笨拙。
她教他诗句的时候,故意不告诉他规矩,只说让他找些顺口的词拼起来就行,诗歌本来就是抒发感情,为何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
赵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夜里却突然偷偷摸摸起来,在纸上留下两句话。
楚清宴白日睡多了,晚上自然清醒,她按捺住好奇心,等到身边的人呼吸再次均匀,才小心翼翼地爬下床,看到那两行字。
对仗不工整,用词也无甚新意,可是她却读懂了他的心思。赵瑾把两个人的名字融在一句诗里,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你在的每一天,都将赶走我生命中的黑暗,带来生机勃勃的春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瑾也醒了,站在她身后羞涩的说道,“写的不太好。”
“没关系,”楚清宴钻进爱人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我也爱你。”
我爱你赵瑾,不仅因为你也是我生命的光。
还因为你穿越亿万星河,终于再次找到我。
——————
走到最角落的那个房间,楚清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房间漆黑一片,似乎根本没有窗子,只能隐约看见中间放着一张床。
站在门口好一会,眼睛终于适应黑暗,楚清宴也看清了里面的情况。房间内确实只有床,而且所有墙壁都被刷成灰色,配合上严丝合缝的窗帘,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突然觉得,整个别墅存放的不是她的东西,而是周锦白自己的生命。他把所有感情囚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才能保证在她面前的时候,克制住伤害她的本能。
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更懂得爱,所以他也过得格外辛苦。
刷的一声拉开了窗帘,天空已经放亮,太阳马上就要升起。周锦白缩在角落,正沉沉地睡着。
她蹲在地上,温柔地看向他,“周锦白,你知道么?我很讨厌爱,因为它让人变得奇怪,变得自私,变得痛苦。可是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爱不仅仅是煎熬,而是希望。”
“我找到了你,就找到希望。”
睡梦中的男人神态平和,失去了白日那些尖锐的痛苦。楚清宴点了点他的鼻尖,待他睁开眼睛之后,笑着说道,“我今天遇见了一个人。”
刚刚醒来的周锦白还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迷茫地看着她。
“他对我很好,嗯,至少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偶尔也会惹我生气,但我喜欢他,所以总会原谅他的。”
周锦白慢慢垂下眼眸,颓然地靠在墙上,“他是什么样的人。”
楚清宴歪着头,非常苦恼地说道,“很复杂的一个人,眼睛会说爱我,身体却一直在逃离。”
“听起来不像个好人。”
她眯着眼睛笑道,“嗯,简直坏死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楚清宴指着自己的嘴唇,“我啊,打算吻他。”
耳畔传来的声音一片苦涩,“那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是么?”楚清宴的指尖爬上对方的脸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希望结束后,你还会这么说。”
说罢,她就吻了上去。她的吻很轻,带着栀子花的芬芳,好像春雪消融,第一株植物破土而出,骄傲地伸展着身体,大声告诉这个世界,“春天来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子漏进来,缓缓地移动,照在楚清宴的脸上,清晰地映出她眼中的认真与温柔。
周锦白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你真的是我的梦么。”
“锦白,”她靠在他的怀里,“只有我们醒的时候,黎明才会到来。”
阳光初现,锦夜终于迎来白昼,黑暗将彻底结束。
你的梦,我帮你实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荣:你们谈恋爱就谈恋爱,说谁相貌平平呢!!!!
第33章 .14
周锦白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 所以五岁那年他被母亲遗弃时, 他是明白的。
可正因为明白, 所以格外伤心。
那天母亲开了很久的车, 买了他最喜欢的糖果, 甚至在离开之前还对他笑了,她说, “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周锦白知道她在骗他, 母亲说谎时总是控制不住旋转她的戒指,可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他已经如此乖巧, 却仍旧触怒了那个女人, 她啪一声甩了他个巴掌,推搡着把他撵下车。
“我真是受够了!”
汽车很快就远去,周锦白还在思索母亲的话,她究竟哪里受够了?是受够了每天对他的毒打,还是受够了那个冰冷的家?
小小的周锦白没想明白, 所以他抱着糖果,站在逼仄的小巷里, 整整两天两夜,一步都没动过。
你说让我在这等着,我信了,你回来好不好。
两天后他是被警察抱走的,虽然因为高烧浑身发冷, 但那个陌生的怀抱仍旧让他感到温暖。
“小朋友,你的妈妈呢?”
周锦白望着明亮的天空,觉得一直冷到骨子里,昏过去之前他说,“我没有妈妈。”
他真的是个聪明的男孩,哪怕在孤儿院里也过得如鱼得水,毕竟他相貌精致、性格乖巧,再心狠的大人都会怜惜三分。
可周锦白并不快乐,他觉得自己难受的厉害,似乎从心脏开始腐蚀。他学会笑,学会讨好,学会察言观色,但每个夜晚,他都会回忆起站在那个小巷的感觉。
很冷,很疼。
因为他的优异表现,很快就被一对夫妻收养,周锦白藏在角落,看见那对夫妻会望着对方笑,于是他想,被收养也没什么不好。
楚父楚母带他回家的那天,楚母握着他的手,“我是王芳,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妈妈,你叫什么啊。”
车里空调开的很足,有一点烟草的味道,却不呛人,周锦白忽然就觉得暖和起来,他试探地靠在她的怀里,“我叫周锦白,不过你们要是……”
之后的话没说完,他知道很多人孤儿会随着新父母改名,可他莫名就不想放弃这个让他疼得厉害的名字。
“哈哈,真是个好名字,”楚父开着车爽朗的笑了,他看出了男孩的犹豫,努力安慰道,“我叫楚山河,比你难听多了。”
周锦白没觉得这个名字难听,他只是紧张地拽着衣摆,“可以么?”
忽而一阵悬空,楚母把他抱在了怀里,“可以,小锦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说,“不想笑也没关系。”
周锦白忽然埋在她的肩上,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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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很暖,完全不冷,周锦白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真心觉得心中那个大洞不再扩大了。
只是不再扩大,可是依旧没有缩小,直到那个小女孩的到来。
他才来了几个月,楚母就怀孕了,他们真是一对好父母,甚至会询问养子的意见。
“小锦,妈妈怀孕了,”楚母幸福的摸着肚子,脸上却一片愧疚,“你介意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么?”
周锦白茫然地坐在那,不太懂妈妈的意思,什么叫他介不介意?
“有个宝宝是很重要的决定,小锦是男子汉,也该参与进来。”楚山河拿起烟,看了一眼妻子又收了回去。
“我,我不介意。”周锦白的手狠狠地抵着沙发,违心地回答。
夫妻二人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晚上的时候,周锦白难受地厉害,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疼痛,可是今晚却控制不自己。
披上衣服去卫生间,从隔壁门缝听见了妈妈的声音,“这孩子,要不然就不要了。”
痛心切骨的冰冷再度传来,他已经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甚至恍惚间又一次看见汽车远去的场景。
“也罢,我们当初也只想要一个孩子的,小锦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周锦白跪在地上,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自诩聪明的大脑失去作用,他靠在墙上,觉得自己听不懂爸爸的话,什么叫他不喜欢就算了。
5岁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曾被人在乎,被人当做唯一。
第二天早上,他主动站在妈妈身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肚子,“妈妈,我想要他。”
楚母有些费力的抱起他,“小锦,你要知道,宝宝和你一样重要。”
他乖巧的靠在对方肩上,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
十个月很快就过去,那天他放学的时候,没有直接回家,反而被接到了医院。他在医院病房里,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那时候还是个宝宝,皮肤皱巴巴的不太好看,周锦白有些害怕地后退,却被爸爸推到了前面。
楚父拍着他的肩膀,“看看,你妹妹。”
母亲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有些疲惫的对他说,“小锦要不要抱抱她。”
六岁的孩子其实抱不动婴儿,所以父亲抬着他的手,把两个孩子同时抱在了怀里。
小婴儿好像感受到外界的动静,突然睁开了眼,宝石似的眼睛黑溜溜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周锦白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怀里的宝宝扔出去。
小女孩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反而打了个喷嚏,然后对着周锦白,笑了。
楚父发现了两个孩子的互动,哈哈大笑,对着周锦白说,“清宴喜欢你呢。”
“清宴?”
“嗯,楚清宴,你的妹妹。”
周锦白没记住这个名字,却被“你的”这两个字打动了。
那一瞬间,他内心的空洞好像被这两个字填满,这是“他的”,不是别人施舍的,也不是共同拥有的,而是自己的,独独属于他周锦白的珍宝。
他小心翼翼的环住小姑娘,心里簌簌的开出花来。
自那时起,他和春风都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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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锦白突然惊醒,自从两人结婚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事,可能是白日他太过震惊,以至于唤醒封藏已久的记忆。
楚清宴怀孕了。
他能看出来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某个他没能触及到的理由。
他一直都知道楚清宴有个秘密,这个秘密好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她的头顶,平常忙碌的时候不显,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被这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无数个和她纠缠的夜晚,他都只是想让对方短暂地忘记这个秘密。
虽然身边的人没说话,但他们都知道彼此清醒着,周锦白翻身抱住女孩,“没关系,你不想要就算了。”
楚清宴埋在他的怀里,“不是不想要……”
对待小姑娘,周锦白永远有着巨大的耐心,他一下下抚着她的背,“那清清在担心什么。”
“你啊,”她靠在对方温暖的怀里,忽而泪流满面,“从来都是你。”
她有个守口如瓶的秘密——就是她只能活12年。
也许是系统骗了她,也许是它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她每穿越到一个世界,最长只能停留一个轮回。
十二年当然很长,可以让她走遍世界;十二年很短,短的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到九岁。
没人比她更想留下这个孩子,
没人比她更怕这个孩子的到来。
周锦白好像忽然就懂了她没能说出口的秘密,吻着她的发丝保证道,“我会好好的,清清,你永远不必为我担心。”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留下这个孩子,可能是母子连心,小小的婴儿感受到母亲的忧虑,选择在一个夜晚悄然离去。
楚清宴呆呆的坐在卫生间,觉得失去的不是孩子,而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周锦白俯下身抱起她,“清清,我们该去医院了。”
那个孩子真的很好,她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似乎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没有任何变化。
周锦白看着病床上的楚清宴,心中传来细细麻麻的疼痛,他很小心地握住她的手,“清清,你别哭。”
楚清宴机械的擦掉泪水,看向天花板的眼中一片空茫,“锦白,我觉得有点疼。”
周锦白三十五岁了,楚清宴睡着后,他在无人的街道上嚎啕大哭,比自己被抛弃的那天还要难受。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又是那个无懈可击、完美无瑕的丈夫,耐心地陪着她度过每一个支离破碎的夜晚。
楚清宴走的那天,也是35岁。人到中年的她笑起来还天真的像个少女,眉目间满是温暖和善。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去医院,而是带着周锦白来到翠微山庄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