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对方吃下解药的声音,楚清宴微微松了口气。两手一摊,道“我这有金疮药,但没布。”
黑暗中传来极其短暂的笑声,快的让她以为是错觉。
赵瑾闻言用软剑割下一截衣摆,沉默的拿到身前,递给眼前的少女。
楚清宴狐疑的看向对方,发现什么都看不见时才作罢,拎起来那节布条,问,“怎么上药?”
“请公主转身,微臣自己来就好。”
楚清宴顺从的转身,肩膀碰到树干时才想起来:这什么都看不见?我转身是为了什么?
面对着树干,将手臂背到身后,举起药瓶,“喏,这是金疮药。”
看不见极大地缓解了二人的尴尬,赵瑾飞快地掀开衣服,粗暴的上了药后试图将布条缠在伤口处。
伤口在腰侧,牵动着全身,督主大人每动一下都要忍受剧烈的疼痛,除了偶尔太过难以忍受停顿一下,他没发出半点声音。
公主该是明媚的、自由的,她只需端坐在云端,自会有人为她献上一切,而不是花心思关心他这种人的命运。
楚清宴抚摸着树干的纹理,凹凸不平的触感有些痒,也有些疼。自然的力量如此神奇,她无法想象若是没发现这里,她和赵瑾现在会如何。
提起赵瑾,她能感受到对方正麻利地处理伤口,他动作很重,好像那伤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又一次觉察对方因疼痛而动作僵硬时,楚清宴叹了口气,转过身准确无误地接过了布条,“我来吧。”
小心翼翼地把两只手绕道对方身后,在尽力不碰到他的情况下轻轻将布条缠了一圈,又细心的打了个结,确保不会掉下来后,整理好外衣。
赵瑾半抬着手臂,心中说不清什么想法,只觉得熨帖而温暖,像在秋日的午后站在皇宫空旷的院子里,看着鸿雁飞过,一刹那会产生某种错觉:这诺大的皇宫也不是不可逃离。
隐蔽的用手臂环住娇小的女孩,却在要触碰到对方的时候生生停下,哀色重新爬上双眼:
公主啊……
“宿主宿主!啊!这里好黑!”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楚清宴手下动作不停,抱怨道“你以后别突然出现。”
“我不是有好消息告诉你么,宿主,任务目标爱意值超过95了,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系统的声音带着兴奋和不可思议。
故意忽略那个95,楚清宴问,“任务结束的判定是什么?”
这个问题它知道!系统哒哒的回答,“当爱意值不再变化时,任务就自动结束了。”
“那我离开之后呢?原主会回来么。”楚清宴盯着黑暗中的那个人,一字一顿的问道。
“系统权限不够,请宿主重新提问。”
楚清宴:果然是个废物。
“但是宿主可以选择留在这啊~”
她睁大眼睛,诧异地问,“还有这种选项?之前你怎么没说。”
26号幽幽的声音传来,“你之前也没这个机会啊。”
也对,之前的小世界里,遇见那样的男主,攻略起来简直崩溃,任务一旦结束巴不得赶紧离开。
但是这次不一样,至少眼前的这人不同。
在这样的安静环境里,很容易让人直视自己的内心,她想起刚到翠微宫时,他们为了引出刺客,故意在山中游荡许久。
开始的时候还会时刻提防,生怕遇到埋伏反应不及,但到后来,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在郊游,阳华山上繁花盛开,水流清澈,呼吸间都是自然的芬芳,她突然回身想告诉赵瑾她发现了一窝小鸟,却在看清对方的眼神后没了声息。
他的眼中好像藏着一个世界,宇宙在这里分崩离析又重新构建,山川、溪水、冬雪、森林在那个世界里彼此交错,共同呼喊着一个声音。
我心悦你。
此时此刻困在这,她看得见对方的柔软,卑微,疼痛,亦看得见那隐藏在克制下的磅礴爱意。
这些小世界从来都不是虚假的数据,而是她真实的一生。
“九十五啊。”她用手背贴了贴发热的脸,心中有意外,也有了然。
“公主所言何事?”
“御林军明早就能到,贼人必不敢多留,天亮就可启程,”楚清宴这次没有克制,手指攀附到对方的脸颊,语气温柔却坚定,“到时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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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救驾来迟,请公主赎罪。”御林军副统领风尘仆仆,满脸倦意,应是快马加急跑了一夜。
“御林军来了多少?”昨夜刺客再也没出现,天亮之后,她和赵瑾劈开树干钻了出来,一路如履薄冰,走到山下时才遇见赶来的御林军。
“启禀公主,不到千人。”
楚清宴了然的点点头,东厂锦衣卫七百,独她这就占了大半,御林军京中编制五千,副统领带来这一千人,已经是现在能动用的最大人数了。
“下令封山,昨夜来人不少,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披上宫人为她备好的披风,命令一个接着一个,“本宫的大宫女可能还在山上,派人去找一下,还有那些锦衣卫。”
说到这她停留了许久,“统计好名单,厚葬。”
副统领面色疲惫,唯独双眼泛着光,此时里面充满了怒火,“臣领旨。”
“宫中现在情况如何?”
“尚可。”谈及此事,来人面色凝重,“李都尉已经暂代太尉之职,统领三军。”
李都尉就是李成峰,他父亲死后由他接管三军已经是最合适的结果,但是只怕京中老将不同意。
“皇兄可有什么交代?”
副统领跪倒在地,“陛下命公主速归。”
命副统领去整理队伍,楚清宴自己牵来马匹,正好遇见迎面走来的赵瑾,忧声问道,“大人伤口可有碍?”
二人一夜没睡,又急着赶路,虽然对方吃了解毒丸,但不知道伤势如何。
督主比往日更显苍白,却坚定道,“臣无事。”
楚清宴有些犹豫,以他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在路上奔波,但如今京中形势变化莫测,没时间耽搁,只能委屈了对方。
抬手将他略微歪斜的衣领摆正,楚清宴目光盈盈,“大人要小心。”
赵瑾却后退了一步,恭敬而疏离的躬身行礼,“臣遵命。”
楚清宴也不觉尴尬,翻身上马,回望巍峨的高山,清晨雾气还未散尽,半个山顶隐于雾霭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启程回京!”一声令下,蓄势待发的队伍腾跃而起,奔腾的骏马带起阵阵尘土,御林军暗色衣袍被风吹起,像是带着血色的利剑。
楚清宴在队伍最前方,呼啸的风吹在脸上,她突然就想大笑。
林正旭,本宫回来了,这次我们朝中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是真的慢……
第11章 .10
烈马穿过厚重的城墙,喧闹的小巷,古朴的宫门,一路扬起风尘阵阵,终于在午时到达御书房前。
把缰绳扔给已经吓呆的小太监,楚清宴忍着大腿内侧的疼痛,强行一脸镇定推开房门。
——装逼一时爽,事后全身伤。
承安帝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悦地睁开眼,发现是楚清宴时,终于露出这几日第一个笑容。
他大步走到案前,紧紧地抱住了楚清宴,右手轻抚她的长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小宴儿,我后悔了,幸亏你没事……”承安帝的双手控制不住颤抖,一想到他从小宠到大的妹妹遇刺,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御书房里烟气缭绕,混合着冰盆的冷气,形成一种奇特的香味,有些像高山上的皑皑白雪,清冷沁人。
承安帝抱得太紧,勒的她难以呼吸。楚清宴却面不改色,轻轻环住几近崩溃的兄长,她像哄年幼的孩子一样,温柔低喃,“哥哥别怕,我回来了。”
这让她想起先帝先后去世的那一晚,宫人们忙忙碌碌准备凶礼,宫妃哀哀戚戚不知前路,谁都顾不上这个少失怙恃的公主,只有她的哥哥,撇下一众等他议事的大臣,坚持来到凤阳阁。
那时她缩在床榻角落,脸上是已经干涸的泪水,楚清衍就像现在这样,笨拙地把她抱到怀里,温柔的安慰道,“小宴儿,别哭,哥哥在呢。”
所以她后来才有勇气冲进金銮殿,手起剑落时她只想着:本宫已无所畏惧。
承安帝深吸一口,眨掉眼中不存在的泪水,重新变成了至高无上的大楚帝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对方是否受伤,确定无碍后用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故作轻松的笑道,“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忽略对方双手依旧颤抖个不停,楚清宴也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嗯,遇见几个朋友,在山里玩了一会。”
“可知是什么人。”
“第一批人肯定是山匪,”楚清宴也有些迷惑,“第二批人,一开始纪律严明,哪怕是占了先机,但是能悄无声息的杀掉锦衣卫也很难,但是后来,那些搜山的人应该只是些混混。”
“你说,可能有军队。”承安帝皱着眉,莫非对方真的胆大如此,竟然养了私军?
“我没看见,一会儿赵大人来了问他吧。”楚清宴仔细回想遇刺经过,却发现因为一开始就被赵瑾护在怀里,竟然没看见敌人相貌,只好略过这个问题,“京中又是怎么回事,李太尉怎么突然死了。”
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承安帝一夜,派出的暗卫一波又一波,却都没查到重要信息,“太尉府的人说是用膳时突然就不行了,没能坚持到太医来。”
“可是食物有问题。”
“太医已经查过食物,甚至还找人重新食用了一遍,全都没问题。”承安帝的头都要大了,李太尉早上上朝时还好好的,回家时怎么就没了,“现在还在查他昨日接触的太监宫女,目前还没有结果。”
“那太医总能查出原因吧。”楚清宴无法相信这只是简单的意外。
承安帝满目疲倦,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看着苍老了不少,“说来奇怪,李夫人竟然拒绝了太医的进一步检查,只说是旧疾。”
太尉是武将,一辈子呆在军中,上个月还参加了练武,哪看出来有旧疾的迹象,楚清宴倚在窗边想冷静一下,却被热风吹得头脑发胀,“那李成峰呢,竟然也同意?”
“李夫人态度强硬,暗卫传来消息,她联系了一些军中旧部,如今该是在商议。”
这可以算得上十分迷惑了,丈夫尸骨未寒,不追查死因,一家子却急着争名夺利。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太尉一家冷血无情,利益为上;或者,他们根本就是知道李太尉的死因。
她把猜测说了,承安帝与她想法类似,但还有更深的思虑,“李夫人行事古怪,但是她做得太过明显,好像故意让朕知晓,也许,她现在不能只说,只能用这种方法告诉朕。”
“可是和那个庶子有关,你怎么和太尉说的。”她刚到翠微宫就遇刺,认出了刺客中的太尉儿子,特意命令把尸_体运回京中。
承安帝头更疼了,“朕根本就没看到尸_体,锦衣卫运回来的是一卷石头。”
现在情况愈发混乱,已知的事实是林正旭贼喊捉贼,派人刺杀失败后离开了翠微宫,但是尸_体被偷走,李太尉离奇死亡,李夫人好像也身不由己。
不能从问题本身去思考,而是要想这件事造成的结果,楚清宴分析,“庶子的尸_体被盗,我们假设偷盗的人知道他是谁,所以这个人就有了李太尉的把柄。”
承安帝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是他还有不解,“那为什么李太尉死了。”
“也许他去威胁李太尉,李太尉宁死不屈,他恼羞成怒杀了对方?”
承安帝打断道,“不,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件事还有第三方,第三方不想那个人威胁太尉,干脆杀了太尉断了这种可能。”
已经过了午时,房间愈发沉闷,冰盆换了一批又一批,也阻挡不了御书房内不断攀升的温度,楚清宴擦着汗,脑子里乱作一团,“不想了不想了,你去找赵瑾谈吧,这些事本来就该他负责,我要回宫休息了。”
楚清宴自从进了御书房,已经吃了四盘糕点,两壶茶,承安帝看不出来对方还要怎么休息,但还是同意道,“凤阳阁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好好休息,这些事不用你想。”
有哥的孩子像个宝,楚清宴迈着僵硬的双腿,吸着气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她此时最想念的就是凤阳阁的大床,让她能好好睡一觉。
“等等!”
楚清宴疑惑的转身,看见承安帝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宴儿,欢迎回家。”
胡乱挥了挥手,公主大人心中微暖,登上玉辇回凤阳阁,青色玉辇由三十六人抬行,是宫中的最高规格,连承安帝自己都甚少使用。
靠在上面,隔着御书房门看向里面的承安帝,他笔直的坐在案前,前面是数不行的厚重奏折,赤金九龙的宝座好像要把他吞噬,一时她竟分不清这是荣耀还是牢笼。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经年累月坐在那里,一笔一划断江山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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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儿,你……”话说到一半,楚清宴却愣住了,刚才迷迷糊糊不清醒,习惯性的叫小丫头,却忘记她不在。
“公主,可要用茶。”新来的丫鬟和过去的一样,同样的青色衣服莲花包头,就连那语气都是三分相似。
但她不是。
楚清宴捂住眼睛,闷闷的说道,“几时了。”
“回公主,申时一刻了。”
之前一直精神紧绷,疼痛还没体现出来,如今休息了一阵,浑身都不得劲儿,大腿内侧受伤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药多久换一次?”
回到凤阳阁的时候,太医已经备好了伤药,只是那时疼痛还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