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极其敬佩今朝。
假设没有这事, 她都不知晓今朝在21世纪已经做了那么多——集结所有古城游戏受害者,迅速掌握21世纪的规则,并利用它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以实力演绎:仅要你是一只天鹅蛋,就算是生在养鸭场也没有什么关系。
秦九酝忐忑地想着。
今朝仍漠然地盯着她,不语。
她便愈发不安。
他们尚未意识到,长久的沉默已是最好的答复。
“姑娘。”
骤起的拍门声粉碎了满室寂然,漫溢旖-旎,惊醒了今朝同秦九酝。
“巡逻的人走了,您要不要上楼喝杯热茶暖暖身呢?”打发了空门教的绿茵在外问道。
秦九酝仅往门板瞟了眼,便觉余光黑影一闪,再回首今朝已然隐入翎羽戒指里,唯余淡而冷的清冽嗓音低低地传入她耳朵:
“嗯。”
大小姐舒了口气。
他应承了就好。
秦九酝板着俏脸开门,努力忽视心底细微的苦涩,一如他无视自己鲜明摆出的情愫。
“姑娘,”
绿茵朝秦九酝背后瞄了瞄,没看到意料中的身影,不禁一怔,但依然笑道:“随小女来。”
“我同伴呢?”秦九酝环顾四周。
绿茵伸手一指正背对她们坐在后院的任长颖,“在那……她让你先上楼。”
考虑到早前听到的抽噎声,秦九酝犹豫几秒,终是没去不打搅她,耷拉着脑袋跟在绿茵其后步入二楼,抵达绿茵的房间。
精致的镂空门被打开,地缚灵现象的全息小电影展露在目前。
“那个……阿茵。”
赵应挠头推门而进,迎着绿茵柔和的眼神,表情夷犹地递向她一张小纸条,认真地观察着她表情,“给你的……”
“是什么?”绿茵不解,“你给我的?”
赵应张嘴,可尚未来得及回答,虚掩的门便复次遭人推动,一位貌美的女子扭着细腰款款踏入屋,笑呵呵地询问:“你们又聊什么呢?带我一个?”
“没有!”赵应赶忙否认,也顾不得讲明纸条是谁的就匆匆走远,唯恐旁人误会他与绿茵的关系。
“这是……”细腰女子一愣。
绿茵皱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同样困惑,随即低头拆开,折成两半的细长纸条,上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便说那小子爱慕你吧!”细腰女子靠近撇了撇,挤眉溜眼道:“瞧,给你写诗寄情了!”
绿茵甜甜地垂首一笑,继而意识到不对,“恐怕不是他的……他字都不识,哪儿会知道《关雎》此诗啊?”
细腰女子眼珠子转了转,“你脑袋怎么这会就不灵光了?只要他有心想写,完全可以找人帮忙嘛。我刚就注意到,他和近期主簿身边那位姓史的小书生凑一块,不晓得嘀嘀咕咕什么……我正疑惑呢,现今一瞅,应该是在商量此句诗!”
“当真?他们怎么认识的?”绿茵感到奇怪。
赵应是青楼龟公,奴籍;史兄是替县主簿办事的书生,饱读圣贤书,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按理史兄该不屑与赵应为伍。
“我骗你做什么?”细腰女子似也纳闷:“怎么认识的便不清楚了,我替你打探打探?”
“算了,不麻烦了。你讲得对,仅要他有心,大可寻人帮忙……”
绿茵回忆方才赵应递纸条的神情,娇羞道:“我给他回一句吧。”
她言讫,斟酌着提笔。
“那贾商人呢?”细腰女子凝睇她背影,状若无意地问:“他不是要抬你做妾吗?你……”
“我婉拒了,心不系他,他带回府也没意思。”
细腰女子笑容僵硬了些许,低头隐藏了眸底流露-出嫉妒之色,“仅有你会这么傻,为了个穷小子……”
绿茵抿唇,畏羞又幸福,“我也不知晓为什么会如此爱他……就觉得他很好,我很喜欢,近日正思忖着该怎么告诉他呢……岂料,木头先开了窍。”
世间没有比你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你更美满的事了。
秦九酝旁观着,羡慕之至。
绿茵写完搁置毛笔,将纸条对折两道,起身预备亲手送到赵应手里,细腰女子却猛地拉住了她。
“等等!你好歹是四大花魁之一,哪儿有你躬自送的道理?”细腰女子取过纸条,“我帮你做回跑腿。”
绿茵一想不错,加之她的确有些害羞,感激道:“多谢了。”
秦九酝情绪欠佳,原便瞧得并不仔细,如今三万斤狗粮砸来,令她郁郁的心情雪上加霜。
她整个人化身成一颗黄橙橙的酸柠檬,脑海内总不受控制地浮现适才小屋的一幕。
此次她很明确,她遭今朝拒绝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难免觉得气馁。
她没有绿茵的运气。
心上鬼不喜欢她。
地缚灵全程,秦九酝只隐约记住,绿茵同赵应时常以纸条诗句传情,虚像最终在满室的恋爱氛围内结束了。
“请喝。”
千年后,在‘小电影’里屠狗的主角正坐在桌案前,把一盏泡好的热茶推向秦九酝,“当心烫。”
“谢。”
大小姐颔首坐下,默默地喝。
绿茵注视她不快的神色,突兀询问:“任夫人提过,你们外来者每开一扇门,便能目睹这儿曾发生的事?对吗?”
“嗯。”
“你看到什么了?”
大小姐感觉心口中了一箭。
“……你和爱人传小纸条。”秦九酝柠檬叶子蔫蔫的,酷都懒得装了。
绿茵闻言失神片刻,破颜欢笑:“那些诗,并非阿应写给小女的。他……仅仅是帮忙转送。”
嗯?
秦九酝一怔,望着绿茵笑得眼眶湿润,语调哀伤:“小女起初也以为是阿应的,故而每一纸回复都写的情意绵绵。
“那段日子,小女总臆想着,该什么时候赎身离开;阿应又会择哪一天良辰与小女成亲生子……多年卖艺,小女存了些钱财,阿应也是能吃苦的,小女有信心能同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可……”绿茵瞅着不知名一处出神,“由于小女不好意思,不敢和阿应当面谈话,纸条是托人转交,所以始终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直至有一回,纸上写着让小女夜间到后院寻他幽会。
“小女满怀期待地前往,等候在那儿的……却是史书生。”
绿茵笑得浑身发抖,“直到那时我方知道,写诗者……实则是史书生!”
史……
秦九酝此才想起,在踏入青楼之际见到的第一场地缚灵现象——带人强-暴绿茵的,不正是姓史吗?!
“尽管小女惊讶不已,但仍如实解释误会,妄他宽恕……”
绿茵大笑摇头,“这是小女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因为小女平日卖艺不卖身,素有清高不可染指的名声。史书生得了小女几条情诗,得意地四处宣扬,奈何无人信他,于是史书生约了小女到后院,并携了两名友人过来替他作证……
“他沾沾自喜地来,却听到小女早已心有所属,爱的还是青楼龟公……哈哈哈……你讲讲,小女是不是在当场扇他脸?小女是不是傻?哈哈哈……”
秦九酝隐隐料到了什么,拧眉把茶盏推回给她,“别说了。”
“不……”绿茵攥着她手腕,态度坚决,“史书生面皮在友人跟前丢尽,狼狈不堪,连声追问小女,阿应有什么好?
“小女如实作答。可阿应的奴籍注定了,他即使在小女眼内是宝儿,于旁人目中依然是草。
“史书生彼时刚考了秀才,又在替县主簿办事,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忽然遭受了小女一耳光,且小女为的还是一个低贱的奴隶!
“哈哈哈……史书生勃然大怒,当场将小女拖到后院马厩,强、强……要了小女……”
千年前无助哭喊的噩梦袭击心房,绿茵终究维持不住笑颜,泣血涟如地道:
“小女怕啊……小女求饶,叫的满院都听的到……但只有阿应出来施救!其他人……老-鸨怨小女不单拒绝贾商人,甚而要和阿应走,她少赚了一大笔钱,精心栽培的摇钱树也没了,哪儿还愿意为小女冲撞史书生?
“往常姐妹相称的朋友,要么是畏惧,要么是忌妒小女无须放下-身段斟茶倒酒便能吸引一波人,争着抢着帮小女赎身……哈哈哈,小女直到那时才明白,无形里,小女已得罪了这么多人……直至那时才清醒地认识到,不论小女平日多么清高都没用!草就是草,奴便是奴,真正身居高位者想杀小女,也是没人敢阻拦的……”
秦九酝蹙眉。
古代的高低贵贱便是如此残酷……
“而唯一肯救小女的阿应,很快被史书生的两名友人打倒了……并且遭他们划了一刀!”绿茵紧紧抓着秦九酝手腕,泣不成声:
“这一晚的变故令阿应心-性大变!
“不久后,他离开了小女,离开了楼院。所有人都不晓得他去哪儿了,只瞧到他赚得盆满钵溢,为小女赎身,替小女安家,让小女过上了侍女围绕、吃穿不愁的日子。
“可小女因着他几分情谊,知道他在替空门教做事……做的,尽是些刀尖舔血、被朝廷查到就人头落地的勾当!
“一贯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著称的空门教竟然在偷偷拐卖孩童、通敌叛国敛财!他们还在私自锻造兵器……这,这不是要造反吗?!
“小女惴惴不安,苦劝阿应回头……奈何他不愿啊,他说要为小女报仇……”
绿茵无措地摇着头,“小女没有任夫人的大义,独独挂念阿应,故而从始至终除了劝导阿应,便不清楚也不敢再做些别的什么……
“于是,小女眼睁睁望着他,杀了史书生及其两位友人。小女以为,仇报了,他便愿意回来了……
“然而他犹不解恨,又放火焚毁青楼!
“小女质问他为什么?!
“他回答小女:因为他们当初对小女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小女到底是俗人,小女感动过,但很快就觉毛骨悚然。小女想到,楼里不止有彼时袖手旁观的人啊!还有许许多多恰巧歇在那儿的客官,且三年过去了,整座楼走了多少旧人,又来了多少新人!他们难道不无辜吗?!阿应怎么能一把火全烧了!?
“从此,小女曾试着阻遏他再滥杀无辜……
“不过没用……阿应完全变了!他借着帮空门教做事为由,把以往给他同小女难堪的人全杀了!连仅仅是咒骂过他一句的老人都不放过!
“小女不知该怎么办……唯有看着他的恶越做越大,最终致使满城的血雨腥风!
“其实……小女何曾不是他的帮凶呢?可小女委实狠不下心报官,小女做不到亲手送他去死啊!”
秦九酝默然,情绪复杂难明,“所以,你现在帮我们是要赎罪?”
“不是。”绿茵擦拭泪水,“小女讲了,小女俗人一个,心中没有大义,独有阿应。
“但空门教蛊惑他,利用他!在他成鬼惨遭黑甲军阿迎追杀之际,漠不关心他!他回不来了!我要帮他报仇!轮到我替他报仇了……”
绿茵说到末尾,双眸渐渐发红,言语混乱,像神志不清。
周遭狂风大作,绿茵流着血泪,喃喃:“我要报仇……”
一道风刃刮来!
卧草!
秦九酝捂着被吹得生痛的俏脸,搞不懂这是怎么了?
风愈来愈大,一道一道的划过秦九酝手、脖颈等裸-露在外的肌肤。大小姐咬牙站起身,欲溜走……
奈何风实在太多,吹得她踉踉跄跄,迈不动腿!
蓦然,一股冷冽的清香飘入鼻尖。
临了,秦九酝腰间一紧,被搂进熟悉的怀抱。
今朝俊目一垂,确认秦九酝无碍后,方一震袖袍,狂风骤止。
“小女……”
绿茵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险些遭怨念控制,做些杀人解恨的事。她忙起身叩拜:“多谢今将军!”
“走。”
今朝松开秦九酝,并不多瞥绿茵一眼,落下一句淡漠话语便转身,负手举步离去。
“……”
清楚他没恢复,秦九酝万般不愿随他离开,但也仅能咬牙跟上他。
“且慢!”绿茵亟亟喊住他们。
干嘛?
秦九酝迷惑回首,凝望双膝跪地的绿茵笑道:“今将军稍等,请容小女与姑娘讲最后几句。”
“你说。”
秦九酝睃了睃站在门外的颀颀然身影,示意道。
“小女起先因为害羞,没有当面同阿应讲;后来又由于身子惨遭玷污,自觉不配嫁给身世清白的阿应,始终未把爱慕道出;而阿应,他先是认为配不上小女,后一心报仇,为小女谋取荣华富贵……其实,我们从未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