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叶挽秋到酒吧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她怀里抱着一束几乎遮住脸的玫瑰。因为看不到路,酒吧里的光线又昏暗混乱,时不时就会有一束强光扫过来晃进眼睛,嘈杂的音乐声叨扰在耳边,叶挽秋在一片拥挤人群里走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挤出舞池来到边缘,还没看到他们的高中群体在哪儿。倒是陈嘉眼尖,隔着层层叠叠的鲜红花朵都认出了抱着它的人是叶挽秋,唯恐天下不乱地朝周围大喊:“哟哟哟,叶子这是打算在同学会里和谁再续前缘啊?”
他一喊,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叶挽秋走过来,也不客气,坐在简媛那张沙发的扶手上,把花搁在腿上缓缓酸痛的手,端起她递过来的低度果酒就一饮而尽:“你们先玩,我还得去送个花。”
“真是送人啊?”简媛意外地看那些花一眼,“这么大,不便宜吧?”
“那也不是我付钱。”叶挽秋吐吐舌头,“别人订的,我就当个顺路跑腿的,赚两包花茶而已。”
“你家不是开绣铺吗?什么时候还送起花来了?”陈嘉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快点从实招来。”
“可我家旁边是花店啊。不然这样,下次大少爷您也订个花试试,我保证举在头顶给您连环空翻着送过来。”叶挽秋一脸认真。
陈嘉哈哈大笑:“赶紧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一会儿过来。”
送完花回来,能来的同学都已经来了,大家都在吐槽自己在大学里遇到的奇葩和各种有意思的事。轮到叶挽秋的时候,她还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就被简媛抢先建议:“我觉得你可以说说你那位貌美无敌的辅导员,重点在貌美,然后才是辅导员。”
叶挽秋吸啤酒的动作顿一下,无奈地摊手:“可我没有他的照片啊。”
是真没有。
作为一个拍照界的硬核直男,叶挽秋连一张照片到底是用了复古颗粒感滤镜还是单纯的像素不好都分不清楚,自然跟哪吒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想不起来要拍照这回事。
好在大家起哄几句也就过了,话题很快转移到别的方向去。
酒吧里开着暖气,空气相当不流通,里面所有人的气味都纠缠在一起,闷厚到接近凝固。叶挽秋中途找个借口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就一直站在门口刷着手机吹冷风。
九点四十的时候,聚会也散了,各自比较顺路的就结伴一起回家。简媛酒量差,还喝了大半杯长岛冰茶,一出门就醉得走不动路。叶挽秋将她半扶半拖着好不容易送回家,看了看时间,离绣铺关门还有一阵,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关于要去哪儿,她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想法,但是等她回过神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能隔着段遥远距离隐约看到行宫灯火的地方了。
叶挽秋站在原地盯着那簇暖火,思维放空着,一停就是十几分钟。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急刹车和地面摩擦出的刺耳声音,骑车的人正是在叶家绣铺学刺绣的那个男孩,程景逸。
他停下车,在灯光下安静地望了叶挽秋的背影好一会儿,然后下车走过去:“你,要回家吗?”
叶挽秋回过神:“噢,我过一会儿再回去。你下课了?”
“帮着,处理了点,订单。”他似乎说话不太利索,声音有些飘急,“你要回去的话,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她笑着摇头,“你先走吧。”
“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程景逸说,目光在她的眼睛和路边的灯影之间不断来回,“还是,我送你吧。”
他似乎很紧张,叶挽秋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但是仔细闻起来,除了艾草又还有些别的什么。很细微,但是不足以被忽略。
她坚持地摇摇头:“真的不用了,我……”
还没等她说完和辨认出对方那抹象征着心情的尾调到底混合了几种复杂的气味,程景逸身上的味道忽然从叶挽秋嗅觉里消失了,被另一种覆盖性极强的味道所彻底掩埋下去。
叶挽秋睁大眼睛回头,看到哪吒正从一片阴影里走出来,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他似乎没看到一旁的程景逸,只低头看着她:“喝酒了?”
“同学聚会所以喝了点。”叶挽秋回答,“你怎么在这儿?”
“刚去你家找你,他们说你不在。”
“我一会儿也打算回去了。”
“那就走吧。”
说完,哪吒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就朝刚才来的地方走去。
叶挽秋诶一声,看了看独自站在灯下的程景逸,冲他象征性地挥挥手就不再回头:“你这是大晚上准备给我补课?”
她指的是教她用雪焰的事。
哪吒乌黑的眼珠移到上挑得勾人的眼尾看着她,蒙着一层清亮薄润的橙黄光晕。明明是暖色系的柔和光丝,落在他眼里却只觉得冰凉锐利。
“等你酒醒了再说。”
“我又没喝醉。”话是这么说,可当叶挽秋闻着空气里那阵属于他身上的莲花味,却隐隐感觉有些上头。她思考了一会儿刚刚喝的酒,真的不多,而且一直都是单一的酒种,完全不至于会喝醉。
他停下来略微靠近,似乎是在辨认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浓稠的阴影和清冽的花香一齐朝她笼罩下来。
叶挽秋闭下眼睛,笑着说:“好吧好吧,是有那么点儿。那就一起走走?”
哪吒看她一会儿,又偏头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镇,朝一旁的树林深影里唤了声,金瞳的白猫立刻里面窜出来。
“那就走走。”他说。
原本叶挽秋的“走走”是指在镇上逛一下,然而到了哪吒这里就成了坐在恢复了白虎原型的灵兽背上,穿行在云霭团积的夜空里“走走”。
她坐在前面,鲜红如浓霞的混天绫包围着她,驱散所有凛冽冬风,只留大片朦胧如画的夜景在她眼里。哪吒坐在她身后,伸手捉住几缕她飘散的发丝,任由它们活泼地扫弄在自己手心和脸孔上。
无数云埃聚集着,铺就成一片广袤的大地在他们脚下,被月光镀上一层迷蒙的灰蓝,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天空在失去了云层的遮掩后,显得格外高远而剔透,每一颗星辰都能被清晰看见。灿烂磅礴的银河横跨在他们头顶,万星朝月。
这里除了呼啸的风声以外,只有叶挽秋和哪吒,宁静美好得像个冷色调的奇幻梦境。
她出神地看着周围的美丽景象,目光游移间来到哪吒身上。少年的脸廓利落漂亮,笼罩在月光里的时候,让人想起那些精致完美的冰雕。
叶挽秋心里一动,忽然说:“我给你拍个照吧?”
哪吒有点诧异地看着她,没有反对。
于是叶挽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准他,没怎么调整光影角度就按下快门键。反正,美人怎么拍都美,硬性条件摆在那里。
她将照片设置成壁纸,举到哪吒面前晃晃:“嘿嘿,这样你就被我抓在手里了。”
哪吒笑一下,握住她的手:“用不着。”
云层在冬风地吹拂下波澜开一道裂缝,白虎灵活地朝下扑去,身后是银光灿烂,长夜深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还有两章就结束了,都是糖鸭!!
幼年藕出场倒计时,二!!!!
第28章 新年
重新拿回那把据说是自己以前用惯的白鞘唐刀,叶挽秋依旧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只觉得新奇。她握着雪焰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朝哪吒严肃地点点头:“很好看。”
“从今天开始,你就用回它吧。”哪吒说,“至于你要学的,光听我这段时间给你讲的那些和看我演示是没用的,你得自己来做。”说着,他抬手,隔空从叶挽秋身后的珍珠梅树上折下一支白花满缀的树枝拿在手里,“试着用雪焰从我手里斩断它。”
平心而论,珍珠梅的花枝其实并不算多结实,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弱不禁风。可是握在哪吒手里,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格外有威慑力。
叶挽秋仔细打量下他手里的树枝,又掂了掂自己手里的雪焰,顿时感觉一阵肾虚:“你要亲自和我练啊?”
哪吒微挑了挑眉,双手抱臂,目光灰澈:“那你想和谁?”
“我……”
她本来想脱口而出阿君或者卿欢,但是才说出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对方的目光和浅红嘴角上那勾若有若无的弧度都让她觉得,要是敢说出别的名字那她们所有人都会很惨的样子。
于是叶挽秋摇头,认真地回答:“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让您一个统领天兵的中坛元帅来跟我这样的菜鸡对练,实在是太委屈您了。我想想都觉得痛彻心扉。”
哪吒知道她是在找借口,也不拆穿,只牵折起身上的混天绫轻轻扫下她鼻尖,柔冷的红绸抹开一阵清甜莲香:“你找不到别人的。”
“……”叶挽秋摸摸刚被混天绫碰过的地方,硬着头皮说到,“好。”
她呼出一口气,握紧手里的雪焰,眼神紧盯着哪吒手里那支珍珠梅,快步上前利落地一刀横扫,被哪吒轻巧地闪身避开。叶挽秋手腕一转,将雪焰反转向右斩去,奈何哪吒速度实在太快,雪焰根本还没近到他身就划了个空。
少年的身法轻快迅捷,未披银甲的身上只有一件简练单薄的银红战衣,在满庭白花纷坠中是如此显眼。叶挽秋发现明明自己才是主动进攻的那一个,哪吒一直都只是在退让躲避,可是战斗节奏却完全不是自己在掌控,反而是在哪吒手上。
别说斩断那根树枝,叶挽秋尝试了许久,连上面那些的花都没碰到过。
再一次的攻击落空后,哪吒忽然伸出一直背在腰后的右手,只用两指就剪停雪焰的刀刃。叶挽秋愣住:“你的手……”
话还没说完,哪吒不费什么力气地就将雪焰弹开,不算多强烈的震颤感顺着雪焰漆黑的刀身传导到叶挽秋手上。哪吒就着刚刚轻易剪停雪焰的手指朝她轻勾一下示意:“继续。”
果然,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能将化蛇像切豆腐一样一枪穿喉的神,就算是空手站在那里也不是自己拿把唐刀就能伤得了的。
想到这里,叶挽秋不由得更加认真起来。她开始学着不用雪焰作为直接进攻的武器,而是先去摸索和干扰哪吒的躲闪路线,等到能勉强近身的时候再用雪焰直刺对方手里的树枝而去。
哪吒眼尾微弯,清浅近无的笑意在眸子里一闪而过。他顺着雪焰的直刺方向猛地一转,刀背只贴着他腰带上的坚硬金属滑擦而过,银红战衣的袍摆团旋开。叶挽秋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冰凉的花枝就横到了自己脖颈间,花瓣和树叶擦得皮肤微痒。
她眨眨眼,低头:“诶,我死了。”
哪吒轻笑,调转花枝在她面前轻晃而过:“你不能一直只盯着它,不然你会忽略我的动作。保持注意力紧锁目标是对的,但你得同时顾全周围的情况。”
“慢慢来,别急。”
叶挽秋了然地点点头:“那继续吧。”
继续的后果就是,一个下午以后,叶挽秋感觉自己连抬手都困难了。
冬日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转眼就到年关。叶挽秋在哪吒手上训练了大半个月,终于能勉强让他出几次手来应对自己,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光是背着手灵活闪避都能累得她爬不起来。
哪吒说得没错,雪焰确实很顺她的手,用起来也相当快意。她不知道这把唐刀是从哪里来的,但是随着她将自身的灵识掌控得愈发纯熟,她和雪焰这把灵性十足的唐刀之间也磨合得越来越好。
期间,叶挽秋还跟着哪吒去过一次新裂缝出现的章城,那个以往一直在脑海里试图控制和烦扰她的奇怪声音也没有再出现,新裂缝的修补进行得异常顺利。她已经能完全自如地控制自身的能力,也不用担心因为失控而被神界的其他神灵发现,而且神界的先行官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以为哪吒会很高兴,却在好几次看向他的时候,都发现他的眼神里浸着层莫名深厚的灰,看起来完全是忧虑多过欣喜。
除夕那天,镇上的店铺关了一大半,只有小部分还开着,不过也都是只象征性地营业半天就歇业。
大清早,叶芝兰就开始准备各种包汤圆要用的食材。忙活到一半的时候,叶挽秋才洗漱好下楼,看到盘子里摆着的熟食,用筷子夹起一片送到嘴里:“这是镇口那家的卤味吧?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是除夕,不去早点别人都和我们一样关门了。”叶芝兰说着,将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挂在一旁,“早饭给你放保温壶里的,你吃了以后休息会儿,帮我看着锅里,我有点事儿得出去。”
“好。”
冬日的熹微冷阳在门口随着叶芝兰出门的动作虚晃一下就消失,电视机里放着热闹的新春节目,厨房里飘散着浓白的蒸汽,食物的醇厚香味四溢。叶挽秋端着碗走到客厅里,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朝前按,最后停留在电影频道,里面正播放一部风格文艺的异国电影,《晚秋》。
女主角一脸冷淡而茫然地坐在大巴车靠后的位置,窗外的无数凄凉景象倒映在她无光的眼睛里,背景的吉他小调轻快而充满遗憾,沿途的风光都是烟雨灰蒙的。
叶挽秋蛮喜欢这种风格的镜头,虽然停下来看的初衷是因为电影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很像。
锅里的食物已经熟透了,她放下碗去关火,将它们盛出来放凉。外面的剧情还在继续,叶挽秋开始着手准备包汤圆。面是叶芝兰提前弄好的,她只用将它们切成大小合适的面团然后揉开,填上馅料,再搓成封闭的圆球。
她从橱柜里找出面粉,洒出一把在擦拭干净的桌子上,将包好的汤圆一个个放上去。做到第二排的时候,她忽然愣住,仔细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转头,看到哪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她家的客厅里,表情平淡地看着正在放映的电影。
虽然知道这对神的能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叶挽秋还是觉得很惊讶,继而笑着用沾满面粉的手朝他晃晃:“你怎么进来的?”
少年逆着光走进来,灰色围巾下的嘴唇浅红:“我敲了门,不过开门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