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师恐怕已经等烦了,我得走了。你晚上要是实在睡不着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到楼下玩21点。”
顾垣走后,富小景坐在地毯上继续吃葡萄,果肉抵到牙齿,她又回忆起顾垣的手指停留在她唇上的感觉。他是她经验之外的人。罗扬需要女朋友,但不需要她做女朋友。她和罗扬约了那么多次饭逛了那么多次博物馆,也不过是普通的约会对象,可罗扬只和甜心见了一面,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她把一颗葡萄拿在手里转,心思转得比葡萄还快,若是甜心把顾垣请上去坐坐,他也会像罗扬一样马上被钩走吗?
富小景看着看着葡萄就笑了,一口把葡萄塞进嘴里,汁水溢出来,满嘴都是甜的,她又拣了一粒葡萄放到齿间,细细品着这甜味。甜心可不会把顾垣请到客厅里坐坐,毕竟他开的车不入甜心的眼。
可他们那么嘲笑顾垣,是因为只看见了他的车而已。一个男人的魅力又不只是靠钱体现出来的,万一哪天顾垣去她楼下,甜心请他上去坐坐……
富小景越想越头疼,索性又去弹琴。她录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发给富文玉。
富文玉发来视频邀请,她又转接了语音。
她住这种房子,富文玉肯定会误会她被哪个款爷给包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自从富小景来美国后,富文玉精准掌握两地时差。
“马上就睡了。”
“曲子是你弹的?”
“今天去朋友家,正好有钢琴,就弹了一首。”
“最近我在网上看一帖子,上面说是一个女孩子先是被一富二代拿钱给砸懵了……小景,交男朋友要交正经男人,那些没事儿就钓着你的,处了半天也不提男女朋友这茬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你离他们都远点儿……”
人缺什么,就会强调什么。富文玉没文化就喜欢有文化的男人,没名分就希望女儿有名有分。富文玉四十多了,孩子都二十多岁,还是一个没结过婚的单身女人,因着多年来没有名分,所以对名分看得很重。
富小景是从姥姥嘴里听说母亲感情史的,她的生父据说是个斯文败类,大学毕业后就拿着燕京学社的钱去了波士顿。去波士顿之前的初中同学聚会上,这位败类送了富文玉一堆云山雾罩的英文情书,打动富文玉的不是情书,而是一堆圆体英文,送完情书,败类又再接再厉送了富文玉一份大礼。
此时这份大礼正在跟富文玉进行通话。
富文玉说一句,她就说一句好,后来富文玉说得口渴了,就让她早点儿休息。
凌晨两点,富小景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她做了个梦,梦里顾垣又去赌了,不仅赢的钱全赔了进去,身上的家当也输了个精光。
醒来给顾垣的房间打电话,手握话筒,心砰砰地跳。
“你在吗?”
“不在。”
“那我挂了。”
“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咱们可以去楼下转一圈。”
“你赶快休息吧。”
“凌晨两点,你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快休息,小景,你可真有意思。你就没想过,我因为你的电话失眠了可怎么办?”
“晚上的四张牌是不是我选哪个,都是7?”
“你要实在想住我这间房的话,我还有半边床留给你。你想睡左边还是右边?”
富小景啪地一声挂掉电话,过了一分钟又打过去,“别忘了明早来看日出。”
那边回了一个好字。
挂掉电话,富小景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她要看的是今天的日出。
富小景凌晨四点就醒了,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她一直窝在浴缸里。浴缸很大,调节水温的时候她特意调得很高,水流所到之出,皮肤就被滚红了,她喜欢水流冲过肌肤的感觉,洗澡的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她离家去上大学,最糟心的事情就是要在公共浴室洗澡,她不好意思和大家在浴室真诚相见,每次都拣人流少时去。那时的她还没学会俭省,为了能好好洗个澡,每周末都去酒店开钟点房。
后来在哈林区,虽然是合租,但起码在某个时间段可以独占浴室,等搬到110街,反而还不如以前方便。为了和甜心的朋友们错开,她每天要掐着点洗澡。
由奢入俭也是很容易的,只要足够穷就好了。
不过富小景很快就乐观起来,下半年她读了博就会好起来的。
顾垣来按门铃时,富小景被热气蒸过的脸仍是红的。
当两人坐在阳台上看太阳渐渐从海平面升起时,富小景告诉顾垣,“浴室里的两套爱马仕洗护套装我都给你打了包。圆珠笔喷雾我也给你装了起来,没开封的拖鞋和牙刷我觉得你也用得着……”
“嗯,你其实不用这么辛苦的。”
第15章
回程的路上,富小景并没坐大巴,顾垣租了一辆敞篷车,富小景坐在后座嚼咸水太妃糖。
她把顾垣买的围巾帽子都披戴在身上,清晨的风打在她的毛绒围巾上,也不觉得凉。倒是阳光实在好,晃得她眼睛疼,只好半眯着眼。
“你每次赢完钱都这么花掉吗?”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嫌我话太多?”富小景终于知道顾垣作为职业赌徒,在一直手气不错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居无定所,住在半夜能听到枪响、下水道能看到蝙蝠的房子了。照他这个花法,哪里攒的下钱来?可她现在沾了顾垣大方的光,这话实在不该她来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请你给我个意见。”
不了解便无法给出建议。
他俩也不过见过几次面,在这种关系下如果问人买的什么保险,保险一年最高支付限额多少,有没有买房意愿,实在太过十三点。于是富小景尽量委婉地问道,“你本科在哪里读的啊?”
“波士顿,不过我没毕业。”
富小景以为揭了顾垣的伤口,便安慰道,“比尔盖茨也在波士顿读的大学,他也没毕业。我相信,只要你努力,肯定也会取得一番成就的。”
“我和盖茨读的不是一所大学。”
即使顾垣不解释,富小景也不认为他是哈佛学生。
“而且我对成功没什么野心,我认为钱够用就好。不过还是谢谢你对我的祝福。”
富小景往嘴里塞了一颗咸水太妃糖,“如果你不想挣大钱的话,任何普通的工作都可以保证钱够用啊。”干嘛一定要去赌呢?
“你认为我该做什么工作?”
“你要不要考虑去社区大学读个会计或者计算机课程?”说完富小景就嫌弃自己比胡同大妈还大妈,“我说着玩儿的,今天天真好。”
她仰头看天,蔚蓝色的天排满了一朵朵大个儿的棉花糖。住一天套房,然后在贫民区住一个月,还是辛辛苦苦背一个小房子的房贷,她当然会选择后者,但前者也未尝不好。
而且在纽约,也不是谁都能背房贷的。哈林区的房价都长得厉害。
顾垣要是像她想得那样规规矩矩地为生活奔忙,她也不会遇到他。
但她还是希望他有一份正常的工作。赌,谁能保证每次都赢呢?
“你中午想吃什么?”
“我今天中午约了别人。”
“65街有家法国馆子不错,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去吃。”
“我还是比较喜欢吃中餐。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的大房东兼室友后天就要回来了,以后我可就不能请你上去坐坐了。”其实晚上更方便,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富小景不是君子,晚上也和顾垣独处过几次,但她还是觉得中午更稳妥些。
“我恐怕晚上才有时间。”
富小景迟疑了几秒,“晚上也行,你喜欢吃甜口酸口还是咸口?麻婆豆腐你喜欢猪肉末还是牛肉末?蒸饭你喜欢软一点的还是硬一点的?你喜欢喝南瓜粥吗?我做得还不错。”万圣节富小景买了几只小南瓜,准备做南瓜灯送人的,后来觉得实在麻烦只送了贺卡,南瓜就这么留了下来。
顾垣把富小景放在110街,两人约好明天晚上见。
中午梅和富小景约在下城的一家素食餐馆。
“我不饿,你点自己的就好。”
梅把菜单推到富小景面前,“随便点,这次我请,反正刷的也是老头子的卡。”
“我真不饿,你不用管我。”
“你用得着这样吗?好像我要敲诈你似的,这次真我请。你要不点的话,我就帮你了。”
富小景叉了一只蘑菇饺子放嘴里,“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没想好,我本来想着赚完学费继续读博的,现在想想也挺没意思的。我一学姐,在国内读到研究生后出国读博,一个博士读了七年,毕业后找不到教职,又做了三年博后,如今在田纳西一所不知名的文理学院里做助理教授。在网上搜那所学校,搜索结果不超过五页。中国人还比较好找东亚系的工作,小景,你们人类学系全美去年开放了多少教职?”
富小景知道梅又在打击她,遂回道,“我以后回国的。”
“回国一个月拿几千人民币的工资?你在美国一年可几万美金的学费。”说着说着梅就笑了,“也没什么不好,国内好多土大款想娶女博士呢,你可以从中拣一个嫁了。不过,你还是要尽快读完,要是读个七年八年,回国也不太好找。”
梅对富小景有一种直白的恶意,在她看来,她和富小景的唯一不同在于,她零售,而富小景想通过婚姻批发卖出。批发并不比零售高明,富小景也并不比她高贵。为了使富小景认清这一点,梅不吝采取任何语言提醒她。
“那你想一直留在美国?”
“不然呢?”
“你不读博是准备找工作?”
梅岔开了话题,“小景,你这件大衣我至少看到你穿过四次。”
“是吗?有这么多吗?”
“吃完饭你陪我去买衣服,顺便你可以给自己挑一件。”
富小景很想给自己买一件,她一周后就要去参加罗拉教授的鸡尾酒会,还没能拿得出手的衣服,可梅带她去的地方,她不用询价,就自觉买不起。
梅在试衣间试衣服,她在休息区喝咖啡,味道比她的速溶咖啡好不少。
她像梅的小跟班一样提着大大小小的奢侈品袋子走在梅身后,左耳挂着一只耳机,满脑子充斥着林越的希伯来字母发音。为了检验自己的教学成果,她特地让林越录了音发给她,她对他本无任何期待,但惨不忍闻到这种程度还是令她咋舌。
“你觉得老头子戴这副眼镜怎么样?”梅在自己疯狂刷卡后,准备给她的老糖爹买一副墨镜,表明她在购物时仍想着他。
“很好啊,寓意也好。”富小景掂了掂她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你可以说这些衣服都是为了他一饱眼福买的,全无自私的成分。”
梅冷笑,“你怎么老盯着这副看?不会是想买吧。”
“我就随便看看。”富小景觉得眼前这副顾垣戴也不错,可价值一百多磅牛肉的墨镜,实在不是她消费得起的。现在她看见什么东西,都会自动在心里以牛肉为单位折算。
梅最终选了富小景看的那副墨镜,付了帐。
见完梅之后,富小景又陪另一位研究对象在第五大道的奢侈品店里逛了一圈。等把研究对象送上黄色出租车后,她坐地铁回家,一只野猫从垃圾桶里露出头来,吓了她一跳。
顾垣按门铃时,锅里的番茄牛腩正咕咕响着。
富小景摘掉围裙,跑到卫生间照了眼镜子才去开门。
顾垣站在门前,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眼下隐约有黑眼圈,嘴唇看起来也有些干,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好看还是好看的,就是有些憔悴。
“我今天没开车,咱们可以喝一点儿。”
他塞给富小景一个牛皮纸袋,她看都没看,就知道是伏特加。
“你先喝点儿茶,饭很快就好。”鉴于上次水果太寒酸,富小景这次特意买了牛油果和草莓,又切了几片苹果拼了个果盘,香蕉被她藏在了卧室里。
厨房是开放的,富小景的一举一动都收在顾垣眼里。
“能给我瓶冰水吗?”
“你不喜欢喝茶?好吧。”富小景走到卧室,不一会儿拿出一瓶冰水出来。她拧开瓶盖,才把水递给顾垣。
“你把冰箱放卧室里?”客厅里明明有一台双开门冰箱。
“那多方便,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除了卧室,她也没办法把她那台三手小冰箱放在别的地方。
她搬来这里不久就后悔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穷人更不能立于危墙之下。她一个穷人,和一个白富美住在一起,人家万一不小心丢了什么东西,她很难自证清白。来这里小半年,富小景从没打开过客厅里的冰箱。
“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住?”
“为什么要换?现在挺好的,免费用这么大功率的抽烟机,做饭只要开一扇窗,根本不用担心烟雾报警器。位置又好。”富小景扭头冲顾垣笑,“我知道你不吃鸡,所以番茄鸡蛋里我只放了一颗蛋。”说着她把打碎的蛋壳拿给顾垣看。
吃饭时,富小景的嘴一直没闲着。
“麻婆豆腐我用的牛肉末,你尝出来了吗?你喜欢吃豆腐吗?”
顾垣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看着富小景似笑非笑,“你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说。”
富小景顿时觉出了自己话里的歧义,不好意思地笑,“你觉得我焖的饭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软了?”
“正好。”
顾垣提议喝点儿酒,富小景说算了,还是喝汤吧。
“你不放心我?”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伏特加和中餐不太配。”说着忙张罗顾垣喝汤,“今天这个番茄牛腩我觉得做得很成功,你一定要多喝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