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鱼在一旁给她磨墨,有点儿心疼地看着苏楣,“先生也是,往常都是罚十遍的,如今怎么翻了三倍?”
如今已是正午时分,按照平常,苏楣这个时候早就回府去了,如今却因为早上的时候没背过课文被先生罚写五十遍。
不写完不许回去,苏楣倒是想偷偷溜回去,但是怕那个老学究去苏老面前告她一状,那样就不是五十遍能解决的事儿了。
如今整个学堂一个人都没有,就苏楣还在苦逼地抄书,哦,还有一个伴鱼在看着她抄。
苏楣提笔又在纸上添了一行,“其实这大部分都赖我。”,她挺有自知之明,“往常抄十遍是因为至少能背上那么一点儿开头。”
但是昨儿她被伴鱼按摩按得太舒服就给忘了先生还布置功课了,结果今早上被叫起来之后就跟那老学究一脸懵逼地对视。
差点儿把老学究气得胡子都给捋掉了。
“唉,可惜奴也不怎么会写字,不然还能帮小姐抄几遍。”,伴鱼看着也替苏楣发愁,转而忧心忡忡道:“小姐还没吃饭呢,要不奴去备些糕点来?”
“还是伴鱼好。”,苏楣眨眨眼,转而想到了什么,“你也没吃饭啊,要不你先去吃饭,顺带给我拿些糕点来,我现在还不饿。”
往常被罚抄,苏楣都是直接动用自己的“霸权”,胁迫那几个混小子一人给她抄一遍。她到时候收了直接交上去。
先生也就当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就让苏楣过了,反正交上来的都是狗爬的字,只是谁爬得更难看而已。
他也不想招惹那个大小姐,反正能在明面上还给他这个教书先生做足了面子就行。
但是如今苏老爷子回来了,有人能治治那混世魔王,教书先生当然也想借此整治一下苏楣。
所以从中午的课结束之后就一直在学堂里看着,一直等到所有学生都走了之后才慢悠悠地踱步出了学堂,还撂下一句话,“下午我要来收的,还请女郎写快一些。”
气得苏楣直捂胸口,等伴鱼来了之后倒在她怀里道:“这是报复!那老头子故意的!”
“他一定是记恨前儿我把他摆在桌子上的云片糕给偷吃了。”,苏楣含泪道,一边抄书一边控诉,“早知道就忍住了。”
就坏在一张嘴上。
***
好说歹说,伴鱼总算被她打发出去吃饭了。
阳光正好,斜斜从窗棂那里打进来,划分出一片泾渭分明的区域。
苏楣抄了一遍,被太阳晒得懒洋洋地直犯困,正打着哈欠,突然就想到了沈离。
现在这个点儿,沈离应该也没走吧?他一向被排挤,一般来说,都是那里人少去那里。
而现在学堂里面几乎都没有人,大家都去吃饭了。
苏楣眨眨眼,拿起一叠纸就直接去了外院学生的学堂。
两个地方离得不远,几步就到了。
苏楣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沈离,他跪坐在最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里,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书。
沈离就那么安静地垂着眼眸,头发用一根带子随便扎了一下,披散在身后,一缕阳光打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柔来。
竟然意外地乖巧,就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嘛。
苏楣想着,突然觉得沈离未必就像她想得心思那么重,毕竟现在他也只有十几岁而已。
她之前一直觉得沈离就像是蛇,伺机而动,所以从来都是拿出十二分的警惕来对待他的。也不怎么想靠近他,总觉得他会找准机会一口吞掉她。
现在却觉得沈离意外地像是朵白莲花,没有贬义的那种。是真的想让人怜惜一下的,怪不得那孙家郎君费尽心思地把他弄进这书院。
苏楣想了想,觉得不管沈离到底像什么。
现在他都得乖乖给她抄书。
不然她一定会累死的。
至于这位大佬以后翻不翻旧账……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反正她都欺负他这么久了,更过分的事情都干了,还怕再多添一件吗?
苏楣挽完全是抱着债多了不愁,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来找沈离的。
***
沈离是很羡慕那些读书人的。
他自小生在那脏乱之处,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自然没人教他识字,反正身边认字的都不多。
会认字的奴隶大多之前有着较好的出身,或是落魄的世家子,只是家境败落,也更受主人宠爱。
只有贵人才有资格拿笔。
沈离一直被灌输着这样的认知。
花楼里是有笔墨纸砚的,时常备着,那些读书人,自诩为风流才子的,既有佳人相陪又有美酒相伴,时常诗兴大发,提笔赋诗一首。
要是能被流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被人赞一句风流倜傥。
而跪在地上,恭敬地奉上纸跟笔。就是沈离唯一能接触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了。
阿姐常跟他说,他的命贱,命该如此,这辈子都是卑贱的奴隶,就该跪伏在别人脚下,献出他的一切。主人要他怎样就怎样,不要贪图那些他不该得到的。
有人赏,他就得接着。
不管赏的是什么,哪怕是赐给他一刀,他都得笑着先谢过再把那刀插入自己的心脏。
命贱至此。
但是他不信命。
你看,现在他不是也能在学堂里坐着,跟那些所谓的高贵的读书人坐在一起,看着那些他之前从没碰过的书。
哪怕他们都瞧不起他,甚至觉得跟他说话都是玷污了自己,但是不还是得乖乖忍着,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沈离想,那剑客说得确实对。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权与利做不到的。
哪怕他只是借了别人的势。
沈离突然想起那个骄纵的大小姐,他现在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于她。
他现在也是靠她一念生死。
但也只是现在罢了,沈离眼神冷了一瞬。
总有一天,他的命也该握在自己手中。
***
“你在看什么?”,苏楣见沈离看书看得出神。好奇地探头过去,却见沈离看的正是她要抄的那篇文章,一下子开始难受起来。
啊,她给忘了,两边虽然分了内外院,但是进度都是一样的。
她今早学的,沈离也该学了。
苏楣进去的时候轻手轻脚的,轻巧地像是猫,一点儿声音没发出,一直到她坐在沈离的桌子面前,见沈离似是看书看入了迷,才探身过去看了一眼。
沈离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苏楣。
那少女大概偏爱鲜艳的颜色,一身海棠红的裙子,眉心贴了一片同色的花佃。她的五官本就艳丽,这么一打扮更抓人眼球,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花妖,
沈离像是被她问倒了,跪坐在那里,眼睛睁大,像是被吓了一跳的猫,只是看着她,也不出声。
苏楣眨眨眼,“你现在有空的吧?”,她还不等沈离出声就颇为霸道地自问自答了,“肯定有空的。”
然后把一直放在身后那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纸拍在桌子上,凶巴巴道,“我刚刚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苏楣掐腰,一副无理取闹的模样。
“就罚你抄五十遍这文章。”
“一共五十遍,你写,我看着。”,苏楣眨眨眼,她记得梦里的沈离可是能文能武,据传闻,他最初就是因为才学才被从王城的一个隐士看上,因此有了一个进入朝廷的机会。
苏楣把纸塞给他,然后给他笔,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着。
沈离接过纸去,却一直没动笔,苏楣以为他不愿意,立刻软了语气,“帮我一下嘛。”
说实话,她现在有点儿怂了。
沈离低下头去,抿了抿唇,视线落到苏楣的旁边的桌子上,这才低低开口了,“小姐,奴不会写字。”
声音颇有些嘶哑,像是许久不曾开口了。
进这书院以来,他勉强认得一些字,但是如何写却是不知道的。
先生教得不是从认字开始,他只得听课的时候努力记住那字的样子,然后一点点儿学。
他到底是半途混进去的。
苏楣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那沈离却是从位置上起来了,他跪伏在苏楣面前,以额头触地。
这是求饶的姿势,奴隶祈求主人怜惜时时常做的。
“请主人。”,他一字一句道,“饶过奴一次。”
苏楣梗了一下,在心里呼唤系统,“系统,我刚刚是不是在大佬的伤口上狠狠踩了又踩。”
最后还撒了一把盐。
系统哼了一声,开始给苏楣补充,“沈离奴隶出身,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之后补上去的,偷偷学的,只是这字却一直没学起来。”
毕竟字都是从小开始练习写的,沈离直接跳过了这一步骤,他是先开始认字,能看懂书之后才会写字的。
而写字笔画稍有不对就写不出那个样子来。
“所以哪怕他精通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排兵布阵的兵书也看过,但是就是字写得丑。”
苏楣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离,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这才出声,“是我不对。”
沈离睫毛抖动了一下,他不太清楚这大小姐到底是怎么了。
按理来说,她现在就是拿鞭子抽他一顿也是很正常的。
“你既然是我的奴隶。”,苏楣又开口了,“当然得会写字。”
“那就由我来教你。”
苏楣虽然学问不怎么样,但是好赖是被苏老爷子耳提面命这么多年了,诗词歌赋,四书五经还是能背上那么点儿的。
尤其是那一手的字,就算是那老学究也勉强开口夸过一句。
所以倒也勉强能教一下沈离。
“你先起来。”,苏楣让沈离起来,然后凑到他身边坐下。
然后端起架子一本正经道,“那我们就先学这篇文章里的字。”,苏楣抬眼看他,一脸严肃地扯谎,“我教你一遍,你写一遍。”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句,“我一共教你二十五遍。”
“你认真学,就几百个字,还有很多重复的。”
说到底,还是替她抄书啊。
沈离垂下眸子,眼角眉梢隐约带了几分轻松。
倒挺有趣的。
第7章 初遇7
苏楣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做什么都容易着急,亏得沈离学什么都快,只四五遍就能写的不错了。
苏楣教了几遍,见他写的已经似模似样了,就把笔一丢,半趴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他写。
偶尔出声提点几句,只是到底容易无聊,苏楣垂眸看了半天沈离写字,颇觉无趣。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整个学堂里半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得外面的树叶哗啦啦的响,从雕刻精致的窗透下去的树影便也一直晃着。
虽然如今椅子已经挺普遍了,但是学堂里还是席地而坐的,里面铺着编织精致的竹席,学生们每人前面一张小几。
苏楣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她也不嫌弃没有枕头,直接在沈离身旁躺下了,蜷缩成一团,“我就睡一会儿。”,她嘟嘟哝哝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沈离说,“一会儿就起来。”
结果还没说完这句话,就已经睡着了。
沈离停了笔,垂眸看着在身边熟睡的少女,他垂下眸子,轻声喊她,“大小姐?”
她睡着的时候倒很安静,蜷缩起来,侧着身,几缕碎发落下来,给她带来几分柔软。
一点儿不像是那些人口中说的霸道残忍的苏家大小姐。
那些人挖苦沈离的时候就这么说的,说他若被那苏家大小姐看进眼里,不是一步登天,就是一步堕入地狱。
而沈离很显然就是后者。
苏楣多风光,多骄傲啊,谁能入了她的眼呢?连那孙家郎君都能对她小意讨好。怕是这青衣城里谁都得对她笑脸相迎。
那时谁都嘲笑他,没人对他伸出手来,但是没人敢动他,他们都怕这个少女,不是怕这个正在睡着的柔软少女,而是怕她身后的权势。
她是苏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是苏老爷子最疼的孩子,祖父手握兵权,父亲在王城位极人臣。
她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
可现在她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武器,像是一只幼兽,对着亲近的人露出肚皮一样。
沈离半弯了腰,探手过去,将那几缕碎发掠起来,发丝柔软而顺滑,非常乖顺地待在他手中。
那个往常张扬跋扈的少女,如今安静地睡在他身边,呼吸悠长而稳定。
这个认知让沈离有些不切实际的流离感。
她的鞭子就放在手边,可她如今正睡得香甜,在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奴隶面前,毫无防备。
还真是松懈啊。
沈离漫不经心地想着,指尖抚上少女洁白的脖颈,温热的触感就在指尖停留,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折断她洁白纤细的脖颈。
他的眼神深了些许,手指不自觉地摩挲几遍。
却听得那少女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像是呓语,沈离犹豫了几秒,还是附耳过去,只听得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沈离愣了一下,眼中有些许错愕,然后察觉到苏楣动了动,好像要醒的样子,他收回了手。
“沈离……沈离。”,苏楣又做梦梦到沈离拿剑指着她,她委屈得不行,却又觉得她对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被杀也是应该的,实在拉不下面子来求饶。
但是吧,她又觉得跟命比起来,面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该丢就丢。
正在纠结的关键时候,然后她就醒了。
她爬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脑子不清醒,还停留在梦中委屈的情绪当中,眼角还含着泪,看了半晌沈离抄书才缓过神来,然后问道:“抄了多少遍了?”
声音带着点儿哭腔,尾音有些撩人。
不经意地就在沈离心上撩了一下,像是被欺负了,他想,她梦到了什么呢?为什么……会喊他的名字呢。
沈离抿了抿唇,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愧疚,苏楣刚刚的表情就像是被欺负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