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两个人一路上八成也碰不上,只能在秦安见面了,若是运气再不好点,苏楣回来的早些,说不准两个人便连一面都见不得。
这两个人最近也不知怎地,就连信也不怎么通,许是苏楣跟沈离闹别扭了,不然的话用海东青递个消息怎么也不会错过去的。
不过看这情形,八成是苏楣的问题。
想起苏楣走之前的状态,苏恒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里把玩着的匕首别到腰间,这场博弈里,也不知到底是谁赢了谁。
若是沈离登上那王座,或许对苏家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光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不能动苏家,但是苏楣这辈子大概就只能待在沈离身边了。
她性子跳脱,肯定是不愿被拘在那宫墙里的。
就是不知沈离是怎么想的了。
这么几年过去,他越发看不透沈离了,当初那个阴鸷沉默的少年如今已是半点声色不露,收拢起一切情绪,只留一层清雅又虚伪的皮。
****
苏楣骑在马上,看着沿路一望无际的麦田,不远处袅袅炊烟升起来,安静又平和。
“秦安需要个庇佑。”她看着这景象突然出声,转过头去跟容钰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谁有这个意愿来庇护秦安。”
其实苏楣有些心动。
这是个将秦安收入旗下的好机会,拥有能护住秦安兵力的势力不多,幽州苏家算一个。但是这也意味着她需要把一部分兵力派到秦安来。
但是她刚刚打下来青州,现在正是需要修养生息的时候,贪多嚼不烂,她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一起守住幽州、青州与秦安。
何况……秦安家主并未给她递过消息,应该是已经找到了庇护者。
会是谁呢?苏楣沉思了一会儿,转过头问容钰:“沈离有跟你说过要到秦安来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容钰抬起手挠挠头,讪讪笑着,一副心虚的模样,一看就是在说谎。
苏楣了然,半弯了眉眼点点头,瞧着是开心的模样,眼眸深处却没一点笑意,“那就应该是要来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沈离半点风声都没向她透露。
容钰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不好,硬着头皮驾马靠过去,开口劝她,“他也没怎么跟我说过的,应该是……”话到这里却卡了壳,怎么也想不起借口了,最后也只能默默闭嘴,担忧地看着苏楣。
“我又不怪他没告诉我”苏楣瞥容钰一眼,“告诉我才奇怪吧?”她表现地像是毫不在意一样,语气也尽量轻快。
容钰却不觉得她真的是不介意,要是真的不介意,就不会是这副样子了吧?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但是他想了想,也无从解释。
毕竟事实确实如此,解释也没什么用。
他抬眼看着驾马在前方的少女,她紧抿着唇,显然心情并不怎么好,而且肯定是生气了。
算了,就让沈离自己头疼去吧,容钰想,这两个人的事儿他也掺和不了。
沈离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的,苏楣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若是沈离轻信旁人怕是也走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道理她都知道,她都懂。
苏楣紧了紧缰绳,可是心口却莫名其妙得发闷。
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想,沈离也不一样了。
****
苏楣此次前来并没有提前告知,只是在离着秦安还有一天的脚程之时才派骑兵去通报。
毕竟她这次来是来挖墙角的,又不是来吃喝玩乐的,打秦安家主个措手不及是最好了。
书房里,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公子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封文书,眉头皱起来,俊美的脸上一副愁苦之色,看了半晌后重重叹了口气。
“这下可难办了,这幽州苏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他又盯着那封文书半天,神情严肃,而后一头栽在桌子上,,一边用拳头捶桌子,一边哀嚎出声:“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现在来分明就跟鄞州州牧撞上了啊!他要怎么说?找个金主罩着就算了,一找找俩来是要两个金主打起来吗?
鄞州州牧那里是他亲自去的信,幽州这个虽然是不请自来,但是也不能怠慢,关键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冲着什么来的,但是他就是很方。
坐在一边的宋缪抽了抽眼角,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茶来抿了一口,倒是不怎么着急,“来者是客,好好接待就是了。”
“父亲交给我秦安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守住的。”紫衣的公子闷闷道,捂住脸,“说我丢了都没关系,秦安不能丢。”
但是秦安确实兵力不足,想要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来,便只有依附其他势力一途,既是如此,对于以后要跟随的人便是要好好斟酌的,最好压中的人一直赢到最后。
他跟宋缪和旗下一众谋士讨论许久才决定了要跟随鄞州州牧沈离。
沈离手段过人,又有野心,鄞州这么荒凉的地方都能让他发展成现在这样,假以时日定然不可小觑,加上沈离又是青岩先生的弟子,谋士班底也不差。
“听闻那幽州少主跟鄞州州牧私交不错,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紫衣的公子名为唐长安,是秦安家主的小儿子,上头倒是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小妹,但是等到了要继承少主之位的时候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唐家倒是都随了他爹安然随和的性子,没几个有功利心的。
唐长安是被赶鸭子上架,茫茫然地就当了少主,一上来就面临着秦安时刻被吞并的险境。
秦安看着风光,但是就是一块肥肉,而且是没有反抗能力的肥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连皮带肉地吞下去了。
反正他老爹很是看得开,不毁在他自个儿手里就好,反正他尽了力,把秦安保护得好好的给了自个儿后人,自己一扭身就投入了书画的怀抱,成天跟些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的,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唐长安不敢信造化,想来想去,到底去悄摸找了个谋士来,恰逢青州宋家宋缪因着青衣军作乱,随着一族迁入秦安,就找上了宋缪。
反正他儿时跟宋缪也素有交情,都是认识的,知根知底的,不用白不用。
自从他主事以来,几乎都是宋缪给他谋划的,唐长安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唯一的优点便是会用人,
其实青衣军霸占了青州之后的下一个目标就该是秦安来着,毕竟那一群人就是土匪,烧杀抢掠一番之后便什么也不管了,等青州粮食糟蹋完,下一个遭殃的必定是秦安。
若不是苏家出了兵,将青衣军一举击溃,怕是秦安现在已经不在了。
“听闻苏家少主脾气最是不好,”宋缪眼也不抬,只是看着文书淡淡道,“万一惹恼了她,一枪挑了你都是轻的。”明明说得严重,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的,显然并未放在眼上。
唐长安往桌子上一趴,翻了个白眼,半死不活地道:“我可惹不起那只母老虎。”
“不过这里倒是还有一计,听说那苏家少主最是喜好美色,反正你长得好看,到时你多多献献殷勤,说不准她一个高兴就放过你了。”
唐长安“嗷”了一声,“小爷宁死不屈!”声音悲戚又坚定。
“那可由不得你。”宋缪冷笑一声,十分平静地揭露出一个事实,“苏家少主这次来,我觉得有很大可能就是冲你来的,毕竟众人皆知秦安有三美,山美水美长安美嘛。”
唐长安以前的时候好打扮,穿着怎么风流怎么来,行为处事也矫揉做作的很,之前盛行涂脂抹粉的时候他是最积极的那个。
如今想想都是不堪回首的回忆,乍一被宋缪提起来还有些羞耻。
唐长安恼羞成怒地喊了宋缪一声,瞪了他一眼,“那也比你相貌平平的好。”他唐长安就算是穿裙子也是能迷倒万千怀春少女的好吗?
而宋缪在闺中少女里也就是一般受欢迎,毕竟除了才名以外,他长得在宋家一众俊美出众的兄弟里实在不是很出彩,只一身的冷清气质还算加分。
不过现在唐长安倒是宁愿自己长得不好看,一想到过不了一天便要接待苏家少主,他苦着脸,又开始碎碎念,“宋缪你就忍心我被那凶悍的女人糟蹋?”
毕竟外面都盛传,那苏楣长得虎背熊腰的,比一般男子还要高,而且自幼习武,一杆长.枪耍得比谁都溜,外貌比男人还男人,唐长安想象了一下自己压着个男人的场景,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他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宋缪斜了他一眼,缓慢出声:“我觉得以武力值来看,那位苏家少主在上面也不一定呢。”
唐长安:“……”不,他觉得谁在上面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唐长安忽然抬头,求救似地看向宋缪,“要不让那苏楣拿你稍微凑合凑合?虽然你长得不如我,但是细皮嫩肉的,应该也成。”
“还是不了,毕竟我相貌平平。”宋缪拉下眼皮,抬手翻了一页文书,冷酷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唐长安又“嗷呜”了一声,把头磕在桌子上作垂死状。
宋缪叹了口气,起身过去,拿文书敲了敲唐长安的头,“起来了,处理完这些东西就去准备准备,迎接贵客。”
“我听我小妹说过,苏家少主貌似跟沈州牧有那么一段,若是沈州牧来了,苏家少主应该就不会看上我了吧?。”
说不准两个人还能和平共处。
“想得倒挺美,传言毕竟不可信,谁知道那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呢?若是沈州牧是被缠上的,为了脱身,把苏家少主推给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跟苏家少主联姻好像也是可行的。”宋缪抚了抚下巴,纤长的指尖点了点,非常认真地道:“牺牲你一个,换来秦安的安宁,这帐划算得很。”
“我可没开玩笑,你用一下美人计,说不准这事儿就解决了。”宋缪思考着以往得到的情报,觉得没准真的能成,反正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女子最易情动。
“真、真的?”
“真的。”
在得到宋缪肯定的回答之后,唐长安就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强撑着从桌上爬了起来,颇为悲壮道,“我尽量。”
宋缪见他这副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拍拍唐长安的肩,语重心长道,“到时候少说话,不要笑,也不要有其他表情。”
“啊?哦。”唐长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为什么啊?”
因为太蠢了。
宋缪面无表情地把文书往他头上一拍,垂下眼帘看他,“照做就是,还有别忘了今天下午人就要到了,该做的准备都得做好……”
“知道了知道了。”唐长安把文书拿下来,小声咕哝,“宋缪你一直都跟个老妈子似的,天天念叨。”
宋缪这人万事都好,只一样,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相当龟毛,还必须得要求旁人也这样,而且不是自己亲自去做就老放心不下,得叮嘱不知多少遍才行。
“要是外面的姑娘知道了风光霁月的宋缪公子这个样子,喜欢你的会更少吧?”
宋·老妈子·缪:“……呵。”
“有几个姑娘喜欢怀玉,怀玉倒是不清楚我,不过主公您很快就只能有一个姑娘了呢。”
怀玉是宋缪的字,他这么自称的时候肯定是气急了,语气嘲讽又挖苦,不过一击中的,唐长安又“哐当”一声把额头磕在了桌子上。
苏楣这边还不知道前面还有美男计等着她,只觉得烦躁,手上的缰绳紧了紧,心里只盘算着早点把宋缪给抢回去。
反正她已经声名狼藉了,强抢民男这件事情不做一做也太对不起她的名声了。
****
日暮西沉,光在西边敛起,只染红一片连绵不断的云。
以唐长安为首的一众人安静地站在城墙里面等着。
不远处,能望见一队人马正在往这里赶来,唐长安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当真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头发束起来,露出白皙干净的侧脸,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城墙的门缓缓打开,那队人马进了城,打头的是一个身着银甲的人,一杆长.枪就在手里握着,唐长安太紧张了,没仔细看,就瞄了一眼,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原来真的比他还男人啊,比他高比他壮还比他能打。
他这么一恍神,也就没注意那队人马分开来,让开一条道路来,一匹通体纯黑,仅仅四蹄带一点白色的马朝他走来。
等他清醒过来,眼前只拂过一片灼灼的红色,定神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心脏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了。
身着红色胡服的少女翻身下马,一头乌黑的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扬起来,她的头发束起来,漆黑如鸦羽的发间除了一支步摇以外再无任何装饰,脚下踏着一双黑色的靴子,整个人看上去既冷又艳的。
少女跳下马,在空中的瞬间恰好瞥了他一眼,两人视线一下子便对上了。
一双琥珀色的猫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的倒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一切都在那少女的眼中凝炼成了琥珀,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沉到最深的水底。
苏楣把缰绳递给身后的下属,然后面前的人仍然愣在那里,不由得挑了挑眉,开口:“你就是秦安的主人?”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说不上冒犯可也说不上尊敬,懒洋洋的语调,除了些许轻蔑以外还带着小女儿家的娇俏,倒是不让人讨厌。
唐长安一下子回过神来,听见了她的问话,也不生气,只是磕磕巴巴地回答她的问话:“是、是的,我就是。”
他的脸红着,显然很是局促,全无往日在莺声燕语里的游刃有余。
一边回她一边在心里暗暗想,原来,不是母老虎啊。
“你脸红什么。”那少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背着手盯着他看,越看唐长安就越局促,脸也越来越红,最后说话也一直磕磕绊绊的。
宋缪看不过去,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别那么没出息。
但是唐长安太紧张了,连宋缪扯他袖子都没注意到,眼里只有那个少女恶劣又得意的笑,像是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