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不知道这个姑姑好, 嫁出去就嫁出去了,并不很想念。现在玩了半天,就觉得姑姑不错, 还想跟她玩。
小孩子不是很懂得出嫁的概念, 他觉得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那嫁回来不就好了?
他问得认真, 倒是逗得一桌大人都笑起来。
“这傻孩子,哪还有嫁回来的?”大嫂抱过他道,“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小孩子别乱说。”
如果于寒舟回来, 要么是被休,要么是男人死了准备另嫁。这都不是好话,虽然小孩子是无心的, 但大嫂还是教育他不要乱说。
轩轩似懂非懂, 又看向于寒舟,大眼睛眨啊眨,明显有些不舍, 却不说话了。
于寒舟便冲他笑:“轩轩想我了,就叫人给我送信, 我接你去玩好不好?”
轩轩看了眼母亲,见母亲没反对,就高兴点头:“好。”
一家人和睦说笑,坐在人群中的贺文璋眼中闪过疑惑。她原来在家中是这样的脾性吗?他很难把她和那个眼中带着不甘、狂热、痴爱的女子联系起来。
贺文璋有午休的习惯,于寒舟带他到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安置他休息。
“你自己睡可以吗?”她问道,“我不太困,出去和母亲她们说说话。”
贺文璋点点头:“可以,你去吧。”
于寒舟便去了,留了个丫鬟在外屋伺候着。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幽香,就连床褥的厚度和绵软度都不同,虽然氛围很安静,但贺文璋却睡不着。他阖上眼睛,强迫自己眯一会儿。
于寒舟在院子里同轩轩玩,安夫人和两个嫂子坐在廊下,不一会儿安小弟过来了,叫了一声:“姐。”
“嗯。”于寒舟点点头,笑着看他:“怎么老大不情愿的?”
这会儿贺文璋睡去了,一家人处着自在,安小弟忍不住就想说,你怎么嫁了那么个人啊!吃,吃不了几口,喝,喝不了几口,碰一下就要倒的样子,哪里像个男人?
这也罢了,可他看于寒舟笑盈盈的,眉宇间竟然没什么愁苦,忍不住就道:“姐,你看上他什么?”
就算他有些才华,可是京中有才华的人不止他贺文璋一个,哪个站出来不比他强?
于寒舟沉吟了下。她想着,如果她穿过来的时候还没出嫁,又不得不挑个人家嫁过去的话,她也会选贺文璋。府里风气好,婆婆好伺候,男人不混账,又不能人道,多好啊!
“你还小,不懂。”她道。
安小弟瞪大了眼睛,好气道:“我十四了!”
十四岁的男孩子,什么不懂?
“你不懂女人心。”于寒舟又道。
安小弟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道:“我只是不懂你。”他对安夫人,对两位嫂子,倒是懂得很,摸得透透的,每天哄银子花。
“别操心我。”于寒舟对他挥挥手,“我好着呢。”
安小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姐姐嫁个病秧子有什么可美的,但是既然她高兴,那就这样吧。跑过去一把捞起轩轩,夹在胳膊下:“山贼来了!”
轩轩立刻叫道:“姑姑救我!”
于寒舟便冲上去:“放开我侄儿!”
廊下,安夫人眼眶微湿:“颜儿这样喜欢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两个嫂子只能劝道:“妹婿还年轻,又在侯府养着,身体会好起来的。”
“是啊,肯定会好起来的,妹妹这样高兴,肯定也是知道生活有盼头。”
安夫人渐渐被哄住了,又见于寒舟和安小弟装模作样地打斗,忍不住摇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贺文璋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就起来了。跟安家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就提出告辞。
安老爷没留他。他这样的身体,应酬大半日已是辛苦。
“那你们便回去吧,一路缓行。”
安夫人便嘱咐女儿:“好好照顾璋儿,不许任性,听到没有?”
“我记住啦。”于寒舟点头。
马车驶动,缓缓驶离安府。于寒舟看向这一天都没怎么说上话的贺文璋,道:“你还好吗?”
“还好。”贺文璋点点头。虽然折腾了些,但是能承受。他偏头看着她,忽然道:“你跟我想象得不一样。”
于寒舟笑道:“是吗?哪里不一样?”
贺文璋沉吟起来。
早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已是知道,她喜欢的其实是他弟弟。嫁给他,一定不是她所愿意的。如果他不是这样病弱,而是一个健康正常的男人,说不定会好一些。但是他这样,同残废也相差不远,她里子面子都没有,怎么甘心?必定是气不顺的。
他想过,她嫁进来后,两个人会磨合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两个人都不会好过。然而并没有,她嫁给他以来,表现得很好,可以说远远出乎他意料的好。
他很是困惑。他本该怀疑她在憋大招,但是同她相处起来,总是会忘记。他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一点坏心也没有。
但是,怎么可能呢?
于寒舟笑吟吟地看着微皱眉头的男人,说道:“大爷这就觉得我清白了?我才嫁给你三天,你的戒备心,未免太浅了吧?”
贺文璋抿着唇,不悦地看过去:“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眼底有着懊恼。
他的确不该这么轻易就动摇,偏她还戳破,真叫人气恼。
“我只说一遍。”于寒舟道,“我不会对你弟弟怎样,也不会在侯府搅乱子,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不要再动不动就试探我。”
她面上笑着,然而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我已经同你弟弟说过,在我做出什么之前,不许喝斥我。你也一样,有什么怀疑,心里憋着,不要叫我看出来。”
贺文璋:“……”
抿了抿唇,他讥讽道:“你做出那样的事,却叫我兄弟二人不疑你,你怎么说得出口?”
他眼里有着淡淡的轻视和冷淡。
于寒舟很光棍地道:“你可以怀疑,也可以叫我看出来,甚至可以当面问我脸上。但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解释,而且如果你惹得我不痛快,我可不保证自己会怎样。”
她有前科,这个是叫人头疼却没办法轻易抹去的东西,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所以她没有掩饰,也没有多做辩解,只是分别在他们兄弟面前表个态。
现在态度也表明了,她自问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便不再理他,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贺文璋眼底有冷怒涌上,然而很快被他压下去了,他低哑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嫁给我?”
如果像她说的那样,她不是为了报复,那她嫁给他干什么?
于寒舟被他问到最犀利的地方,掀帘子的手便慢慢放了下来。车厢里的光线再次昏暗下来,她垂着眼眸,好一会儿才道:“我后悔了的。”
他微讶,朝她看过去。
“嫁给你,我后悔了的。”她再次说道,叹了口气,“我该听你的话,把那日的事情忘掉,就当成没发生过。我不该意气用事,扒着你们兄弟。”
“但是已经晚了,我想明白时,已经嫁了过来。”她抬头看着他,淡淡悔意清晰可见,“或者你告诉我,嫁给你的我,要怎么办?”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他不是对她不满意,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吗?那他教她怎么做。
贺文璋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想,是了,这就是了,她后悔了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嫁给他后没有作怪,还对他的妻子身份很配合。
他垂眸思索,片刻后抬头看她:“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于寒舟点头。
他抿了抿唇,苍白如枯槁的面上,漆黑双眸深沉睿智:“贺家与安家,都是体面人家。你即便悔了,可是已然嫁了过来,不论休妻或是和离,与两家名声都有碍,你可认同?”
“认同。”于寒舟道。
他便继续说道:“我身体不好,指不定哪日就去了。我活着时,你做我妻子。待我死后,你归家去,再嫁或者怎样都随你意。如何?”
这简直再好不过了,于寒舟当然是点头:“多谢成全。”
他冷冷道:“先别谢我。贺大奶奶没那么好做,你但凡叫我察觉出一点私心,别怪我无情。”
“好。”于寒舟应道。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都松了口气。贺文璋虽然疑她心思不纯,但也期望她如方才所说的那般,安安分分地做他妻子,直到他病故。而于寒舟则是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宽容又开阔,把话说得这么透,安排得明明白白,心下意外又高兴。
两人说开后,车厢里的气氛逐渐放松。
贺文璋想得还要多一些。他自知身体这般,耽误了人家姑娘,虽然是她自己作的,但他总归是占了便宜。否则,就他这样的情形,恐怕到死都没个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妻子,但他终归是娶了妻子的男人。
何况,侯夫人明显对此很高兴,他一直很愿意双亲高兴些,为此对她有些感激。
他又道:“假如你履行约定,安安分分做贺大奶奶,我死后有东西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我们不仅是#先婚后爱#,还达成了#契约婚姻#的成就!
撒花!鼓掌!
第128章 长嫂7
于寒舟好奇道:“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告诉你。”贺文璋说道, “不过,纵然你是安府嫡女,轻易也得不到这样东西。”
于寒舟本来只是随口一问, 她又不是贫民小户的女儿, 她父亲和祖父都是大官,手里还缺东西不成?因此,并不是很往心里去。然而他这样说了,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告诉我嘛?”
贺文璋微微笑道:“天再凉些, 我告诉你。”
“吊人胃口,不厚道。”于寒舟别过头去。
马车轱辘辘前行,贺文璋将车帘挑开一道缝, 将路上的建筑与行人都收入眼底。
他看到孩童跑跳追赶, 看到小贩迎合往来,看到少年作伴意气指点, 还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买了一只银簪,爱不释手地收入袖中,眉眼间带着一点憨厚的喜悦。
眸光动了动, 他放下了帘子。
马车快到侯府时, 他忽然开口道:“想不想在府里的日子更好过些?”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他这时忽然开口,于寒舟便看过去道:“怎么说?”
她在府里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 他还要她怎么好过?
“一会儿马车停稳后, 你先下去,待我也下去后,你对我关照几分。”他道, “不需要你做太多,言语慰问两句, 或者看我两眼即可。”
哦,这是要当众秀恩爱,于寒舟懂了:“行。”
见她答得利索,他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我明白你了,但是二弟不明白。方才我们说的话,不好同他讲。你在人前对我关照几分,他便不好寻你作难。”
“我明白。”于寒舟点头道,“多谢你为我考虑。”
贺文璋点点头,不说话了。
侯夫人在家里担心了一整天。从贺文璋出门开始,她便坐立难安,唯恐有什么闪失。
下人便劝道:“大爷性子稳妥,身边又跟着常年照顾的人,不会有事的。”
“唉,我只盼着没事才好!”侯夫人焦心地道。
终于听到汇报,说大爷和大奶奶回来了,侯夫人立刻起身。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两顶软轿往这边行来,走得稳当而缓慢。
她站定了脚步,等轿子来到跟前,便露出笑脸:“璋儿,颜儿,回来了?”
于寒舟先下了软轿,而后走到贺文璋乘坐的软轿旁边,搭把手是没机会的,下人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她站在旁边仔细关注着。
听到声音,她转过身来,对侯夫人行了一礼:“母亲,我们回来了。”
余光关注着贺文璋那边,见他被下人扶着坐在轮椅上,腿上也被细心地铺了条毯子,便走了过去。拿起他两只苍白枯瘦的手,塞进了毯子里。
贺文璋:“……”
这女人,真会来事。
常年微凉的手上,留有几分温热软腻,他顶着侯夫人骤然迸出欣喜的目光,喉咙干了干,才唤道:“母亲。”
“回来了?”侯夫人笑得格外慈爱,目光在儿子身上打量一遍,见他气色还好,就热情地看向于寒舟:“辛苦颜儿了,把璋儿照顾得很好。”
“我不敢邀功。”于寒舟笑道,“是下人们把璋哥照顾得妥帖。”
侯夫人听她叫“璋哥”,心里的喜悦简直要满溢出来,甚至不顾身份地挽住她,亲昵地道:“好,好,你们都好,全都有赏!”
一行人便往内院行去。
于寒舟说着今日在娘家的情景,又说安夫人给了几样珍贵的药材,一会儿叫老先生看一看,有没有对贺文璋有用的。
她一口一个璋哥,侯夫人听得喜悦不已,暗道这孩子心地纯善,才不嫌弃贺文璋的病弱,连道:“璋儿上辈子修来的福,能娶你这样好的姑娘为妻。”
贺文璋在后面,尴尬得耳朵都要烧起来了。缩在薄毯下的双手,破天荒地一片灼热。他看着她从容温和的侧脸,心道:不知情的人见了,当真以为他们夫妻恩爱。
“恩爱”两字在心头划过,使得他的脸上都有些发烧。
下人收拾了回礼,有些是给公中的,有些是给小两口的,还有单独给贺文璋的药材。侯夫人见了药材单子,果真是很珍贵的药材,有几样连他们侯府都没有,由此更对这个媳妇满意了。
不仅媳妇对璋儿体贴关照,亲家也如此看重,她觉得大儿子真是好福分,由此跟侯爷感叹道:“两人下轿的时候,璋儿媳妇对璋儿那叫一个不错眼。要不是我在旁边,她面皮薄,还要更关照些。饶是如此,她还是唯恐璋儿冷着,将他的手塞入薄毯下面,连下人都不曾如此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