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谈论王献之,听到匆忙的脚步声,纷纷望向屋门。看到王献之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三人惊讶。
见王献之如此狼狈,脚上只穿着袜子,袜子已经脏了,王肃之面色大变,立马起身问道:“发生了何事?”
阿陌喘着气追过来,开口问道:“七郎?这是怎么了?”
阿陌第一次看到王献之这么失态。
王献之转头对阿陌说道:“关门,在外面守着。”
见王献之面色苍白,神色严肃,阿陌连忙点头,不敢犹豫,快速将屋门关起来,守在外面。
谢尚跟顾和两人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们目光关怀地望着王献之。
王献之顾不得已经弄脏的袜子,他直接入席坐下,面色凛然地开口言道:“有大事发生!请诸位助我!”
谢尚与顾和立马点头。
王献之喘着气,望向谢尚:“请足下即刻调兵前往北上!北方胡人若想渡江,晋国欢迎。”
闻言,王肃之、谢尚、顾和三人瞪大眼睛,用看疯子的目光盯着王献之。
胡人趁晋国内乱之时,犯晋国疆土,此乃外寇!王献之现在竟然要将胡人接过江!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脑子坏了,把敌人接到家里,找虐吗!
注意到这三人的眼神,王献之解释道:“赵国大乱。如今冉闵囚赵王,下令让赵人诛杀胡人。诏令颁布后,一日之内,胡人死数过万!”
顾和缓缓言道:“是该杀。”
王献之叹气,告诉顾和:“人杀人,究竟要杀到何时才天下太平?”
顾和语气冷淡地言道:“昔日胡人杀我多少晋人?冉闵不过杀他区区万人,不足以泄愤。”
谢尚眼眸深邃莫测,沉默不语。
王肃之缄默不言。
王献之缓过来了,他语气沉重地言道:“昔日胡人杀晋人。今日赵人杀胡人。明日燕人杀赵人。来日代人杀燕人。凉人杀代人。晋人杀凉人。杀戮不断,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无论是晋人、赵人、燕人、凉人、代人。普通百姓只求苟存于世,谁想手上沾满鲜血?战争杀戮,都是当权者逼迫的!若是当权者乃爱护百姓之人,必定不舍得让子民承受苦难!”
王献之换了一口气,低声念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眼眸泛红,王献之哽咽地说道:“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拿起兵戎,开启杀戮?”
王肃之、谢尚、顾和三人沉默不语,面色沉重。
不知沉默了许久,谢尚低声开口言道:“接胡人过江,乃通敌叛国之大罪。会遭天下晋人唾骂,遗臭万年。七郎当真想清楚了?哪怕琅琊王氏,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王肃之面色大惊,他猛地摇头:“官奴,莫要胡来!”
王献之呼了口气,告诉王肃之:“我考虑过了。接胡人过江的理由,便是让这些人修建运河。届时抽调军队监督这些人干活。”
目光复杂幽深地望着王献之,顾和低声叹气。
王肃之不赞同:“官奴,不可!”
这骂名,谢尚与顾和必定不愿意承担。最后必须要有一人来承担!王肃之不想让幼弟与琅琊王氏成为天下晋人唾骂的对象!
王献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告诉王肃之:“四郎,你放心,我不会让琅琊王氏被天下人唾骂。”
心思飞快辗转,谢尚愕然,不可置信地盯着王献之:“莫非七郎想从琅琊王氏族谱上除名?”
闻言,王肃之腾地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官奴,你疯了!”
从家族族谱上除名,这是多大的惩罚!若是被家族除名,从此之后王献之一房后代子孙皆与琅琊王氏无关系了!在这个乱世,没有家族保护,将会沦落为平民百姓!
顾和已经惊呆了,用看疯子的眼神盯着王献之。
王献之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他笑容自然,浅笑着说道:“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我被琅琊王氏除名,我依然是阿耶的儿子,依然是四郎的幼弟。诸位依然是我的知己。难道没了琅琊王氏嫡子的身份,亲人好友便会疏离我?”
谢尚忽然拍手鼓掌,喟叹道:“贱仆要救,流民要救,遗民要救,外寇也要救。在七郎心中,人命可贵。哪怕舍弃琅琊王氏嫡子的身份,也要保护天下苍生。如此气节,天下无双。尚,敬佩不已!”
谢尚说着,起身向王献之作揖。
顾和缓缓起身,朝王献之作揖。
王肃之要被王献之气死了,顾和与谢尚离开后,他苦口婆心地劝了王献之好久。甚至,连夜派人去逍遥山庄把王玄之请回来。打算兄弟几人一起劝说王献之改变主意。
王献之忙着修书,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桓温与郗超。压根没有把王肃之说的话听进去。
写完信,王献之把信交给阿陌:“加急送到桓大将军与嘉宾手中。”
王肃之恼火,他直接把信抢过来,想把这两封信撕了。
王献之忽然言道:“四郎,若是一命能换数万人性命,你可愿意?”
王肃之的动作僵住了,他猛然望向王献之,不知道王献之此话何意。
王肃之激动地问道:“官奴你想做什么?”
王献之淡淡一笑,告诉王肃之:“四郎放心,我没有此意。生命可贵,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会好好珍惜生命,不会轻易付出生命。”
王肃之蹙着眉头,看不穿王献之的想法。
王献之继续说道:“我如今舍弃的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身份与性命相比,自然是性命更可贵。我还活着,四郎在担忧什么?”
王肃之眼眶泛红,他声音哽咽地说道:“可是你会被天下人唾骂!我七弟乃铮铮儿郎!气节无双!我岂能让天下人唾骂他!”
王献之笑如暖阳,明媚温暖。他柔声告诉王肃之:“多谢四郎疼惜我。君子成人之美。四郎乃君子,不必我多言,你心中知晓。”
喉结蠕动,王肃之抬头望向房梁,泪水流淌过他的脸庞,滴落到衣上。
王献之对王肃之伸出手,脸上保持着灿烂的笑容。
王肃之长呼一口气,他低下头,泪眼朦胧地望着王献之。缓缓将手中的信递出去。
王献之接过那两封信,高兴地对王肃之说道:“多谢四郎!”
转头,王献之将那两封信交给阿陌。
阿陌心里也很难受,他哭了好几次。知道自己劝不了王献之,便没有开口劝。
接过信,阿陌转身走出屋子。
王彪之思来想去,睡不着,干脆穿戴整齐,去找王献之。
在洞门处,王彪之碰到了阿陌。
发现阿陌神色悲伤,脸上还有泪痕,王彪之沉着脸问道:“发生了何事!”
阿陌被王彪之吓到了,身子哆嗦,两封信从手里掉落。
阿陌立马把信捡起来。
王彪之面色凛然地问道:“七郎出了何事?”
阿陌摇头:“七郎安好!”
王彪之不相信,今晚王献之仓皇离开宗祠,行为异常!正因为王献之的异常,让王彪之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
“把东西拿出来。”王彪之想要看看阿陌手里拿的两封信。
阿陌脚下生风,突然跑了!
王彪之愕然,瞪大眼睛盯着阿陌的背影,不快地骂道:“大胆贱仆!竟敢不将我放在眼里!你二人,立马拦住他!”
王彪之让左右拦截阿陌,他一定要看那两封信!
阿陌刚被那两个人拦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连夜赶回家的王玄之。
王玄之看到阿陌,立马着急地问道:“七郎出了何事?”
阿陌摇头:“七郎安好……”
王玄之不相信。阿陌一脸悲伤,王献之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王玄之语气急躁地问道:“七郎在院里?”
阿陌点头,他看了眼王彪之派来的那两个人,告诉王玄之:“七郎吩咐小奴出门送信。请大郎送小奴出门!”
王玄之神色诧异,他扫了眼那两个仆人,面色不悦地冲他们说道:“你二人在此做什么?”
那两个仆人回答王玄之:“奉郎主之命,拦下他。”
王彪之的仆人竟然要拦下王献之的仆人!果真是出事了!
王玄之马上对阿陌说道:“你速去办事!”
阿陌用力地点头,立马跑了。
王彪之的仆人想追上去,被王玄之与左右拦住了。
王玄之带着左右,与王彪之的仆人前往王献之的院子。
王彪之还在院门口等着。看到王玄之出现,他疑惑地开口问道:“夜已深,大郎不在歇息,来此处寻七郎有何要事?”
王玄之反问王彪之:“叔父不也是如此?不知叔父深夜打扰官奴,所为何事?”
王彪之一噎,语气淡淡地说道:“听闻此院有异样,故而过来看看。”
王玄之直接开口问道:“叔父为何派人拦下阿陌?”
王彪之解释道:“我看那贱仆举止可疑,故而派人拦下他,问一问。”
王玄之点头:“原来如此。时候不早了,叔父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官奴此处,有我照顾。”
王彪之摇头:“既然来了,必定要见见七郎,我才能安心。”
王玄之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敏感地意识到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王彪之进院子。
王玄之突然拔高嗓音,高声言道:“多谢叔父关怀官奴!”
王彪之猝不及防,被王玄之的大嗓门吓了一下。他沉着脸,目光幽幽地盯着王玄之。
王献之与王肃之听到外面的动静,两人走出屋子,来到院外。
看到王彪之与王玄之皆站在院门口,王献之诧异:“叔父与大郎为何深夜不眠?二位深夜寻我,可有要事?”
见王献之平平安安的,王玄之默默地松了口气,他斜眼瞥向王肃之。
发现王肃之眉目之间流露着浓浓的悲愤之情,王玄之愕然。
看到王献之神色泰然,毫无异样,王彪之开口问道:“夜已深,七郎为何还不歇息?”
王献之从容地回答道:“四郎心情不好,寻我谈心事。”
王彪之转头打量王肃之,发现王肃之果真面色不快,眉目之间尽是悲愤之情。
王彪之好奇地问道:“四郎遇到了何事?”
王献之淡定地回答道:“感情问题。叔父就不要问了!叔父早些回屋歇息吧!”
见状,王彪之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王彪之转身问道:“方才遇到阿陌匆忙离开,七郎命他办事?”
王献之点头:“修书归家,与阿耶谈论四郎的终身大事。”
王肃之转头瞪着王献之,心里不单悲伤,还又怒又气。偏偏他又不能出声反驳,向王彪之解释。
王玄之吃惊,他打量着王肃之,惊讶地说道:“四郎,你竟然有心上人了!何时之事?为何不告诉我?”
王彪之还是觉得不对劲,王肃之遇到事情,阿陌悲伤什么?他继续说道:“阿陌神色异常,我看这厮必定有古怪!待他归来,一定要审问一番!”
王献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语气平静地言道:“叔父是想审问我的仆人,还是想审问我?”
王献之这话说得犀利,让王彪之面色尴尬。
王彪之当然不会直接逼王献之,他只好改口言道:“我非此意。只是觉得那厮举止古怪,也是为了你考虑,故而想帮你审问审问。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此事我便不插手了。你好生注意!”
王献之点头:“多谢叔父提醒!”
王彪之离开后,王玄之拉下脸,目光幽幽地盯着王献之与王肃之,沉声说道:“进屋说!”
进到屋里,从王肃之口中得知王献之要做的事情。王玄之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冲他的脑门,让他脑子晕乎乎的。
王玄之听完,许久没有回应。他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王玄之直接伸出手,拧起王献之的小耳朵,面色铁青地骂道:“官奴,你比五郎还能气人!五郎做事好歹知道分寸,你仗着诸位对你的疼爱,肆无忌惮!今日不好好管教一番,日后你还不得上天!”
王玄之骂着,扭头冲王肃之叫道:“拿棍来!”
王肃之僵着不动,神色苍白,目光复杂地望着王玄之与王献之。
王献之的耳朵被王玄之拧疼了,小脸露出痛苦的神色,偏偏他还忍着不叫。
王玄之真是被王献之气疯了。以前他只觉得王徽之顽劣,没想到王献之犯浑起来比王徽之更气人,能直接把人气死的那种!王玄之真想掀开王献之的天灵盖,看看王献之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见王献之耳朵红了,神色逐渐变得扭曲,王肃之开口叫道:“大郎松手!”
王玄之这才松开手,发现王献之面色狰狞苍白,他立马慌了,紧张地叫道:“官奴……”
王献之捂着那只耳朵,直吸凉气。
王玄之心里自责起来,他马上让仆人去叫家医:“速去请家医!”
王献之咬着牙,声音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忍着疼说道:“不用!不用叫家医……”
叫家医过来,明日王彪之肯定会发现问题。王献之暂时还不打算让王彪之知道这件事,否则王彪之一定会阻拦他!王彪之可不是王羲之与王玄之等人,会宠着王献之,任由他随心而为。
作者有话要说: 王玄之:阿耶!七郎要上天了!快来收拾他!
王羲之(提刀赶来ing)
王徽之(举着打火夹赶来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