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摇头说道:“此物的主人不答应。”
王羲之笑着把东西递给葛洪,让仆人送葛洪回客居。
得了东西,葛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东厢。
王徽之不满的说道:“七郎已把东西赠我,我才是其物的主人,阿耶你岂能替我做主?”
“五郎,不可欺负七郎。”王羲之的声音轻而柔,说话的时候,他眉眼温和,不见严肃。
王徽之怔了一下,他面色坦荡,认真的说道:“七郎是我幼弟,我怎会欺负他?兄弟几人里我与七郎最亲近!我对七郎最好!”
王玄之咳了两声,当他不存在呢!
王羲之淡淡一笑,温声言道:“过几日,我带你兄弟三人到东山参加赏菊会。你二人早些休息,我去看七郎。”
言罢,王羲之朝王献之的屋子走去。
王羲之走后,王玄之开口问王徽之:“那是什么?”
先前,王玄之看他们几人划火柴,觉得甚是有趣,他也想试一下!但是却没能尝试!
王徽之轻哼一声,淡淡的说道:“大郎你在问什么?我不知。”
说完,王徽之带着阿良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玄之无语的望着王徽之的背影,招来左右,让人搀扶着他回屋。
夜过天明,王献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榻上。他揉了揉眼睛,从榻上爬下来。
阿陌听到动静,从外面走进来,对王献之说道:“七郎醒了?昨夜小奴四处寻找五郎,回来时你已经歇息了。郎主昨夜来过,是郎主将你抱上榻休息的。”
昨晚王羲之来过了?
王献之做了个动作划火柴的动作。
阿陌告诉王献之:“抱朴子对七郎做的东西甚是感兴趣,郎主做主,将东西借给了抱朴子。”
王献之开始扯衣服。
见状,阿陌问道:“七郎要沐浴?”
王献之点头。
阿陌说道:“七郎稍候,小奴去传热汤。”
东厢的澡屋,就在厕所旁边。
王献之去澡屋的时候,碰到了刚如厕回来的王徽之。
看到王徽之,王献之露出一个嫌弃的小表情,往旁边退开。这倒霉孩子邋遢得很,头发油腻极了,起码有十天没洗头了!
见王献之有意避开,王徽之不满的问道:“七郎,为何避我?”
难道他身上带着臭味?
想着,王徽之抬起衣袖,嗅了嗅。
王献之懒得理会王徽之,转身往澡屋走去。
阿陌听到外面的动静,从澡屋里走出来,朝王献之招手道:“七郎,热汤已备好!可以沐浴了!”
见状,王徽之开口对王献之说:“七郎,日日沐浴,不觉麻烦?”
王献之嫌弃的避开,加快脚步走进澡屋。
王徽之再次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嗅不出什么味道,他转身问阿良:“我身上可有味道?”
阿良弯身嗅了嗅,摇头说道:“并无。”
阿良早已将习惯了王徽之的小邋遢,哪怕王徽之此时身上有点味道,这点味道也可以忽略不计。
王徽之点头,转身离开澡屋。回到屋里,换了一身衣服。
从头到尾洗了一遍,王献之一身清香的从澡屋里走出来。
王玄之也起来了,兄弟三人一道去膳堂用早饭。
三人走在路上,王玄之特地避开王徽之,走在王献之的身旁。
这是一个个性张扬的时代,有两种人最为突出。第一种是好沐浴,爱洁成癖的人。第二种是不好沐浴,不修边幅的人。
这两种人,如今都在王玄之的身边。一个香,一个臭,王玄之当然更愿意亲近香的那个!
虽说王徽之现在还没有邋遢到身上长虱子那种程度,但是他的身上多少都有点怪味。尤其是那头发,油腻可见,看了就让人嫌弃。
到了膳堂,见王羲之也在,王献之多看了他几眼。
被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盯着,王羲之倏然一笑,朝王献之招手:“七郎,来。”
王献之走到王羲之的座位旁,目光好奇的望着他。
王羲之笑如春风,高兴的言道:“七郎肖我!”
当今世上,有不少智者。自然也有不少生来聪慧的孩子。王献之能琢磨出新的生火方式,王羲之一点都不觉得诧异。王羲之幼时,也是极其聪慧的孩子。只是当时他说话不利索,故而族内的长辈都当他资质平庸,对他并不重视。
名士周顗曾设宴招待友人,因王羲之的兄长王籍之娶了周家女,王羲之被周顗邀请赴宴。幼时,王羲之不爱言语,众人觉得他木讷。唯独周顗看出他不同寻常,在宴上,当即割了牛心炙先给王羲之品尝。
随后,王羲之意识到与人沟通不顺,影响甚大。于是,他便开始练习口语沟通能力。后来,王羲之才华初显,名声渐扬,这才得到族内长辈的重视。
在王献之出生之前,王羲之的几个儿子里,只有王徽之比较聪慧。
王徽之聪明是聪明,但是生性不羁,还不讲卫生,小小年纪便学那些邋遢的名士不修边幅!
有了王献之后,王羲之对这个小儿子的关注比较多。王献之生得俊美,性子安静温润,本人又爱干净。四岁了还不会开口叫人,在郗璇怀疑小儿子是个痴儿时,王羲之却觉得小儿子不同寻常。事实证明,他的七郎果真天生聪慧!七个儿子当中,王羲之觉得小儿子最像他!
王羲之伸手将王献之揽到怀里,抱着他,笑着言道:“七郎试试这道牛心炙。”
王羲之出生前期,琅琊王氏开始信奉天师道,此后便成为天师道世家。但凡天师道弟子,人名当中都会加一个‘之’字。这是道家弟子的身份的象征。
道门有训,弟子不能宰牛,只能等牛死了,才能食用牛。王羲之早已命人留意即将寿终的牛,只为给王献之吃一道牛心炙。
如今,总算寻得机会,让王献之品尝牛心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献之:为什么避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王徽之:我哪里臭了!
王玄之:你浑身上下,哪里都臭!
王徽之:哼!
ps:炙(zhi第四声),是一种烹饪手法,也就是烤。也不单是烤的意思,还有烫熟的意思。比如把丸子放到热汤里烫熟,就像吃火锅一样。
逼逼一下周顗这个人,因为历史上周顗是位令人尊敬的真名士!
周顗(yi第三声),字伯仁。有没有觉得很熟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的就是周顗!
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王导与王敦在东晋前期是什么地位。王氏兄弟扶持晋元帝登基,建立东晋政权。王导为丞相,王敦为大将军。于是有了‘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
而周顗呢,他跟王敦与王导都相识。每次王敦见到周顗,都会莫名的面红耳赤,有些惧怕周顗。
王导与周顗呢,两人原本的关系也不错。但是后来因误会恶化。
那时候世道很乱,南渡之后王导扶持晋元帝登基,当时的名士闲来无事就会到郊外亭里一起吹牛。有一次,周顗忽然感慨:“景物依旧,江山却易了主。”
其他人听了,潸然落泪,纷纷感慨。
王导当场沉着脸警告:“天下还是司马家的,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共同扶持王室,光复神州!怎么能像亡国之人一样悲伤难过呢?”
众人听了王导的话,便收起了泪水,不再悲伤。
后来,有一次王导喝醉了,倒在周顗身上,把头枕在周顗的腿上,指着周顗的肚子问:“这里边有什么?”
周顗答道:“里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不过像你这样的人,能容纳数百个。”
王导听了哼唧一声,也没有恼怒。然后周顗跑到王导的座位处,仰天长啸了一阵。王导问他:“卿想学嵇康阮籍他们?”
(西晋时期,嵇康与阮籍对司马氏不屑,与其他人常在竹林把酒言欢,醉生梦死。)
周顗听后,回答王导:“我怎么会疏离身边的名士,而去效仿嵇康与阮籍呢?”
这些话看着索然,其实另有深意。是王导对周顗的一种试探跟警告,王导希望周顗能够效忠新朝。
后来,被王导扶持上位的晋元帝在宫中宴请大臣,兴致浓时,忽然说道:“今日名臣欢聚一堂,哪怕是尧舜盛世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然后,周顗忽然冒出来,说了一句:“当今世道怎么能跟尧舜盛世相提并论?”
于是,晋元帝不高兴了。他觉得周顗是不满他的统治,就下诏书把周顗关进狱中。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替周顗求饶,劝晋元帝放了周顗。晋元帝的怒火也消了,便大袖一挥,点头答应放了周顗。
周顗回到家中,亲朋好友得知他平安出狱,都纷纷跑来探望他。周顗轻嗤,告诉众人:“我就知道我死不了!我所犯的事,罪不至死!”
在那个时候,像周顗这样敢怼皇帝的人,极少极少。
王敦之乱时,王导身在建康,当时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担心皇帝会因为王敦叛逆而责罚留在建康的王氏家族。于是王导就领着族人,每日跪在宫阙外面请罪。
当时见到周顗入宫,王导就叫住他,对他恳求道:“伯仁啊!我一家百口人的性命全靠你了!你可要帮我求求情!”
周顗不予理睬,没有回应王导。王导误会了他,以为周顗不肯帮他,心里恼怒周顗的冷漠。
可实际上,周顗进宫见了皇帝后,对皇帝说王导这个人不错,很忠诚!你不能因为王敦的原因就责怪他。
皇帝听了,觉得周顗说得有理,王导的确立过大功。然后皇帝留周顗喝了酒,两人吹完牛逼后,周顗醉醺醺的离开皇宫。
周顗离开皇宫的时候,路上,又被王导叫住了。王导继续求周顗帮忙。周顗非但没有答应,而且故意说了一番话逗王导。
周顗当时故意对左右说:“我要杀了王敦那乱臣贼子!换了金印,挂在手腕上!”
王导听了这话,心里大为恼怒,暗生恨意。
出宫之后,周顗开始写奏折上表,替王导求情。此事周顗并没有告诉王导,王导这时候并不知晓。
后来,王敦领兵入建康时,询问王导:“周伯仁素来有名望,可以位列三公。你觉得让他当三公之一如何?”
王导没有回答。
然后王敦又说:“就算不位列三公,当个仆射也是够格的。”
王导依然沉默。
王敦见王导不吭声,就说:“周伯仁这人,如果不能给他高官,让他效力,那就只能把他杀了。”
王导缄默不语。
于是,王敦就把周顗杀了。
周顗死后,王敦派人查抄周顗的家。只收得几个篓子,篓子里装着一些旧棉衣,还有几翁酒。以及数石米。大家唏嘘不已,纷纷赞叹周顗的清廉。
后来,王导无意中翻到了周顗写的奏折。奏折里写满了替王导求情的文字。周顗是真心想救王导的。当时故意那样对王导,也只是逗一逗王导罢了。
王导捧着奏章,后悔不已。痛哭流涕的告诉晚辈们:“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吾而死。伯仁到了阴间,定然怨吾!吾负了如此良友!悔矣!悔矣!”
第12章 尊长爱幼
仆人加了软垫,放在王羲之的座位旁。
王献之坐下来,与王羲之共案用餐。
王徽之见了,开口说道:“阿耶,依我看,七郎人小胃口也小,定然吃不完。身为兄长,理当为他分忧。”
说话间,王徽之起身朝王献之走去。来到王献之的身旁,两人挤着坐在一个软垫上。好在软垫够大,足够两个孩子坐下。
王徽之一凑近,王献之立马嫌弃的站起来,直接凑到王羲之怀里。
看到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小表情,格外生动灵气。王羲之郎朗一笑,笑如清风,揽着小儿子。
王玄之无语的看着王徽之,开口提醒道:“五郎,你这一头小垢臭熏着七郎了。”
郗璇笑着摇头,眉眼温和的看着他们父子间的互动。
王徽之扬了扬小眉头,不以为意的说道:“我这头看着不洁,其实一点都不臭。清晨我刚问过阿良,阿良回答并无异味。”
被点名的阿良,默默的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羲之笑着言道:“五郎,你的位置在那。”
王羲之虽然没露出嫌弃的神色,也没直说王徽之邋遢,但是此话却是温柔的嫌弃了王徽之。
郗璇忍俊不禁,笑着说道:“五郎,今日可要好好沐头。”
王徽之轻抬下巴,哼哼道:“今日不想沐头”
郗璇好脾气的说道:“那就明日。”
王徽之继续哼哼:“明日心情未知,且等明日再说。”
王玄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嫌弃的说道:“如此下去,你身上迟早养出虱来!”
王羲之笑着低下头,摸了摸王献之的脸蛋。好在小儿子爱干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清香的澡豆味,闻起来特别舒服。
王徽之饿了,他扯了扯王羲之的衣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指向牛心炙。
那道牛心炙闻起来香喷喷的,味道肯定不错!
“七郎饿了?”王羲之的声音清朗温润,如同泉水激石。
伸手夹了一块牛心炙,放到小碗当中。王羲之轻声说道:“吃吧!”
王徽之拿了一个小碗,直接把碗伸到王羲之的面前,一脸理直气壮的看着王羲之。
王羲之无奈的摇头,夹了一块牛心炙到王徽之的碗中,轻笑道:“吃吧!”
王徽之朝王玄之扬眉,轻哼了一声。
王玄之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动箸吃饭。
那道牛心炙,王献之只吃了几块,其余的全都进了王徽之的腹中。
王献之翻出心里的小账本,默默地记上一笔。
吃饱喝足的王徽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位列七弟心里的记仇排行榜的榜首了。他打了个饱隔,一脸满意的说道:“味道甚好!”